第2章 章節
還煮不熟。景恒跟在他身後,自始至終保持着緘默,将黑色的絨毛暖袖遞交到他手中,駕輕車,就熟路。幼安随即将雙手抄進松軟柔韌的一截暖袖裏,轉身披上景恒為他打理好的棗紅花段鬥篷,二人心照不宣,默契更是不言而喻。
“少爺,您總是這樣可不行。”馬車裏,楚幼安耳邊傳來景恒熟稔的口吻。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在不可解的喧嚣中唯有楚少注視景恒的眼神是澄淨的,他勾起嘴角亦真亦假地伏在景恒耳邊喃喃:“誰都可以指責我,除了你。”言罷,楚少用目光緊緊銜住景恒,如同親狎着他一般,向堆卷的深紫棠長袍裏陷了幾分。袍子上繡着展翅欲飛的金絲孔雀,亦如它的主人一般心高氣傲,楚幼安的作風永遠是那麽輕蔑浮華,善說甜言蜜語的楚少已不知用這類輕浮言語玩碎了多少妙齡少女的玲珑玻璃心。
“景恒并非指責少爺,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少爺還是…”
“你這是吃醋了?”楚少剪斷他的話,見景恒不作聲,楚幼安又微微眯起上挑的媚眼,流轉的眼神裏顯出老于世故的笑意:“我知道,我知道,”語落沉聲,他的神情忽然轉為難以言喻的落寞寂寥:“我知道他們看中的是什麽…”
謝少牧曾近不止一次拿他開過玩笑:“是,楚少心氣高,視金如土,哪是我們這些無名鼠輩能比的?只可惜是‘揮金如土’的那種‘如土’。”而楚幼安更是時常把那句話挂在嘴邊:錢無耳,可使鬼,凡今之人,唯錢而已。說得頭頭是道,說得有條不紊。楚少一身上下,從裏到外,帷裳大袖,不絲帛不衣,不金線不巾,真可謂高調。照旁人看來,他楚少恨不得把一個“錢”字刻在腦門兒上。
“少爺,有些東西就算拿銀子也換不來的。”
“那拿金子呢?金子總能換的來吧。”楚少恬然不以為怪,打了個呵欠,拖得非常長。
楚少穿的是錦繡,用的是金銀,吃的是五味八珍,就連那腳上的單署襪都是千裏迢迢之外的松江老字號店用尤墩布一針一針手織的,這樣的闊少爺哪裏知道“窮”字怎麽寫?
“少爺以前從不這樣。”景恒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情緒也聽不出有任何的起伏。
楚幼安俊秀的面上忽然浮現一絲難以察覺的苦笑。
景恒啊景恒,我楚幼安會成今天這樣是托誰的福?
老爺子器重能成得了大事兒的兄長而将自己自幼冷落在一旁不聞不問,酒場上稱兄道弟的不過是淺薄的酒肉之交,見些人物不是精神暗昧,就是氣濁志昏,哪裏談得上有溫雅齊全之士,與出類拔萃沾點邊兒的,思來想去,謝少牧勉強算一個吧。縱情于風月場的楚少從來不缺醇酒美人,處此花花世界早已對這般繁華虛浮司空見慣了。看似無所不有的風流浪蕩少爺依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可又有幾人知道他楚少真正要的是什麽,這些他楚幼安統統都不在意,他要的只有景恒,只要景恒願意在他身邊,他就知足了。可即便如此,自幼無話不談形影不離的景恒也不知不覺地漸漸疏遠自己。年少的景恒為了日後能保護小少爺遂開始習武,連性格也變得沉默,做事更是愈發幹淨利落,聚少離多的時日居多,可就算見面,景恒開口一聲“少爺”,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二人之間尊卑有別。暌別數載,好容易等到景恒練就一身好功夫再回到他身邊時,楚幼安才意識到他已不再是幼年時的景恒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景恒啊景恒,我楚幼安到底怎樣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誰?”
為何張揚跋扈?為的是能引起他的注意;為何尋花問柳?為的是能和他多說上幾句話,哪怕是幾句輕詈;為何喝得酩酊大醉?為的是能對他說一句“我冷”,之後躲進他的懷裏;為何酗酒直到胃痛?為的是能從他的眉宇間看到替自己擔心時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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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馬車,侵肌透骨的朔風迎面襲來。
“景恒,我冷。”
心照神交,只見景恒上前一步,從楚幼安的身後将他環抱進懷裏,阖上雙眸,微蹙着眉頭沉沉一聲:
“少爺,您不能總依賴我。”
他遷就他,一如既往。
面對長不大的少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對他狠下心來?
第一夜(三)
? 楚幼安昨夜留宿于一個小倌的房內。頭一晚謝少牧在波斯酒肆裏叫了局,從自家的酒窖裏拿來陳年的酒釀佳品,揚言要放倒千杯不醉的楚少。衆人俱來相陪,輪流坐莊,還有能歌善舞的曼妙舞姬,絲竹讴歌,開懷暢飲的歡縱聲掩蓋了幽巷裏篤篤的敲更聲,楚少趁興,數杯烈酒下肚,就昏昏沉沉的醉得不省人事。
适逢端午,香會的甬道上不論男女老少,無不争相前往,有屋的攤位與無頂的棚舍皆販賣着寶玩珍奇,屋內嘈雜的聲浪倒是聽不大見。一夜宿醉,醒來時脖子酸得厲害,昨夜牌桌上牌九嘩啦嘩啦的聲響還不絕于耳,頭底下枕着兩人合用的共枕太高了,墊的脖頸疼。入眼處是精致的房室,雪白的粉牆,金漆的桌椅,簾鈎勾起的錦帳上花團錦簇,看着也直晃眼,不遠處安放的一只黑漆琴桌倒是壓了壓這浮豔的靡麗。小倌見楚幼安醒來,誠惶誠恐地拿來引枕供他靠胳膊,低聲試探着叫了聲:“楚少爺……”
“渴……”楚少一邊擡臂擋住刺眼的陽光,一邊蹙着眉頭伸出手向床邊摸索着,小倌恭恭敬敬捧過茶來,他坐起身來抿了一口随即睜開眼:杯裏泡着的是他常喝的龍井茶。“這茶哪來的?”小倌連忙解釋道:“是、是昨夜裏景公子留下的,囑咐小的在您醒來的時候泡着喝……”楚幼安撐着腦袋揉了揉額角,頭痛的勁兒還沒過去,鑽得生疼:“他人呢?”
“回少爺,昨兒晚上謝少爺讓景公子回去了。”
好你個謝少牧,你在朝廷裏愛管閑事就罷了,現在都敢管到我楚幼安的家事兒上了。他側臉看了看端着托盤的小倌,孩子長着一張清秀的棗核小臉,看着年齡尚小,實在和這浮華豔麗的調子格格不入,顫抖的光影顯示出他的畏怯。
小小年紀就被來做這行,真是可憐。
“昨晚伺候的不錯,待會兒叫人多送些賞錢給你。” 蘊藉潇灑的楚少面上帶着溫柔的笑意寬慰着他,款款的柔情一瞬間擴展開來,成了細膩的安撫,至漾到小少年的心裏去。
每每這種事都有謝少牧摻和進來,一想到他,楚幼安的腦子裏就嗡嗡直響,深深一聲嘆息:“真是混蛋啊……” 給本少爺安排了個剛破雛的。雖然心裏清楚這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可還是不禁感慨地更深:“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饑不擇食……”
說歸說,楚幼安在腦子裏兜轉了一圈兒之後再次感慨:孩子到底是年齡小,太瘦了,抱了一晚硌得慌。
“楚少爺……青岚惶恐,愧不敢、不敢……”小倌“撲通”一聲跪在楚少腳旁,連聲音都在顫抖,話說到一半再也說不下去。
“怎麽?嫌少?想要什麽盡管說,有什麽是本少爺給不了?”楚幼安随即拉起跪伏在地上的孩子溫慰着,小倌吓得慌忙縮回手,水靈靈的眼睛裏快被逼出了眼淚:“楚少爺昨晚沒有、沒有碰青岚……”
聞言,楚幼安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整個人跟着松懈下來,笑得愈發燦爛:“不打緊,不打緊,你伺候的确實不錯。本少爺知道做你們這行的規矩,放心,賞錢照給不誤。”走出小倌的屋子前,楚幼安轉身眉眼含着笑對小倌說:“呶,這個暖袖賞你,料子是波斯來的貨,戴着暖和。”
景恒駕着馬車而來。楚幼安被寒冷所驅,一邊轉身一邊用手按住紛飛的頭發,景恒便立刻為他披上了胭脂紅的鬥篷,直垂到腳面的下擺翻卷起來。楚少向來有心賣富,衣服是脫一通換一通,喜歡讨俏的紅色,但穿在身上也确實好看,他的皮膚白淨,用品紅、海棠紅襯再适合不過了。楚幼安出來時故意将絨毛暖袖落下,纖細白皙的手指已經凍得有些紅腫,指甲蓋上泛着淡淡的紫色。還不等楚幼安解釋,景恒早已将他的雙手護在掌心裏輕車熟路地來回搓揉,也根本用不着楚幼安辯白,他早就心知肚明:“少爺,您不能這樣總是依賴我。”
“你昨晚去哪了?”楚幼安望着他。
“少爺應該收收心,不能再這樣了。”
“所以呢?”
景恒自知辯不過少爺,将話語一轉:“近日老爺和夫人要去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