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議的。

當今聖上既非昏庸無道,亦非治世之才,但是個樣貌俊美的皇帝,亦是位多情的帝王,他雖貴為九重之尊,有四海之富,然卻是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對朝中臣子禮遇有加。

只可惜,一朝天子被宦臣相挾猶如困獸,聲威不濟,何談萌覆黎民。

桂月中旬初的一個夜晚,深濃的夜色之下萬籁俱靜,滿城彌久不散的桂花飄入千家萬戶,半盞赤紅的彎月高懸在墨黑的夜空之中,在迷離惝恍的氤氲中顯得其光倍常,簡直紅紅得耀眼。子時時分,京城上空數裏外驀然出現一團赤色火團在天際盤旋環繞,火焰內隐約有一狀如馬而身有鱗的異獸騰雲駕霧而來。衆人中有眼尖的,細看出火焰之中是威武軒昂的神獸犼,它揚天嘶鳴三聲,吼聲如雷,掀開強健有力的四肢騰躍奮起,剎那間遁隐雲霧,消失不見。

越日,天子召欽天監監正前來問話。

他的臣子端端正正地如實答道:“帝王執政,望天犼陪鸾伴架,可識不忠不孝之人,确保國家興旺,江山永固。”天子的眼神明徹清透,周身萦繞着雍容的貴氣。一揮手,他屏退手執障扇的宮女,開口又問:“愛卿可願将欽天監大小瑣事交于泰西僧侶,之後伴朕身側,助朕識別善惡忠奸?”難掩目的,聖上是在千方百計地引他說話。只見他的臣子向後退一步,恰似無意實則有意地躬身揖讓:“微臣乏善可陳,恐辜負皇上一番心血。”尹監正俯身要跪下去,皇上用手攙住:“朕沒讓你跪。”天子微微抿起嘴唇,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言語中滿透着不甘與無奈:“朕未嘗棄卿,奈何卿不求仕……”

夕陽把半邊天染得通紅,少頃便沉甸甸得墜落下去。

尹肅清一邊将值房的燈籠提在手中一邊說:“今日皇上召我去問昨夜‘火焰犼’一事。”

“我猜你肯定又對皇上是一番忠言逆耳的勸谏。”謝侍郎見他不吱聲,明了已猜得八九不離十,遂複言:“肅清,聽我一句勸,你已不再是地方官,既然都從吉安回京了,有些事就算知道,也別在皇上面前提起了。”

“我是朝廷的官員,領的是朝廷的俸祿,吃的是朝廷的飯,我只是盡自己的本職。”

“可單憑一個天象,又能奈何?”

“擡頭三尺有神明,兵部顏尚書私用軍饷亦是人盡皆知。”

“兵部再怎麽用軍饷是他們的事,就算人盡皆知也是他們的事。”

尹肅清駐足,目光落在謝少牧官服上胸前的方形補子:“文官繡禽,是為文明;武官繡獸,是為威武,”他将目光移開,把燈籠向前照探,繼續道:“讀書,應試,做官,無非是上效朝廷,下為百姓,若只做到前一半,而卻沒做到後一半,這樣又有何意義?”

“那你可曾想過,萬一皇上其實早已對顏尚書私挪軍饷的事了然于心,只是眼下不願插手此事呢?”

“總要有人身先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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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少牧聞言一時語塞,彳亍半晌兀自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癯的面容,尹肅清也昂然望着謝少牧,那雙眼睛如同隔着幾千裏地,遠遠地向他望過來。謝少牧忽然一把伸手摟緊他的腰身,撫摸着他的發絲:

“無論我做過什麽,都是為了你。”

他心知肚明,眼前的這個人不僅是他口中的肅清,同時也是皇帝的臣民,更是一位被稱作廉吏的官員,他公正廉潔,克己奉公,和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

面前的尹監正面色凜然,一語道破:“你做了虧心事?”

同樣的意思,從尹肅清嘴裏說出來,就立馬帶着沉甸甸的斯文和尖銳的棱角。

“虧心事?哈哈,我做過的虧心事還少嗎?”逆着月光,謝少牧注視着他冷而清冽的雙眸,輕描淡寫地自嘲着。

尹肅清搖搖頭,他也曾想過,眼前的這位侍郎,人長得是俊美,一張嘴能說會道,加之高步通衢,自然招人喜歡,可就是這股子浪蕩不羁的痞性,到底是從骨子裏沁染出來的,還是在官場裏摸爬滾打練出來的?若說他不務正業,可到底是前科探花,又是朝中年輕有為的戶部侍郎,渾身上下散着斯文元氣,出口成章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撰寫的那一手工整而華麗的好青詞深贏先帝喜愛。若說他奮發有為,可又時常和楚幼安那種輕浮子弟稱兄道弟。總之,比起不善言談的自己,他顯得圓滑得太多。

争名的,因名喪體;奪利的,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同窗數十載,尹肅清規勸過他最多的一句,便是“避而遠之心懷叵測之人”,然而謝少牧在朝野的沉浮起落、縱橫捭阖,早已對“禍福相貫,生死為鄰”習以為常,他又何嘗不曾為他憂心。

“騙你的。”帶着一絲自诩的傲慢,自得的喜悅浮上謝侍郎的嘴角。

真可愛,他的肅清又認真了。

謝少牧倏地拾起尹肅清的手:“每次單獨相處,你總說公事,”攤開手心,将一個精巧的香囊放入他的手心:“白梅,知道你喜歡,”香囊裏白梅清明悠遠的香氣雖然不張揚,卻總能飄越幾裏之外,“含蓄,覺得像你,”他又拉起尹肅清的手腕:“老習慣,先去萬慶書坊旁邊的小面攤去吃馄饨,我再陪你去值房。”

尹肅清擡眼,迎上的是他歡欣且赤誠的眼神。

京城的東西樂安街合起來約莫七、八裏長。西街店邸林立,有京城五大書坊之一的萬慶書坊,此時正被暮霭與霧氣籠罩着,東街有兵部尚書的府邸,朝中數一數二的閣臣要員,住當然要住在繁華的熱鬧地方,不管氣象如何,主街上始終都是一派摩肩接踵的景象。

一輪彎月懸挂天際,水如平鏡的湖面幻成了亮晃晃的銀色,二人從白渡橋上并肩而過,過了橋便是樂安街的西頭。

“啊!快逃啊!火焰犼又出現了!”熙攘的人群裏,不期然地傳出一聲驚吼。

神獸犼足踏火焰破雲而來,全身透着一股震撼人心肺的威武,昂首怒吼,落在兵部尚書宅邸的屋頂上。它口中噴火,飛濺的火星将整條街照得遠近通明,有随時騰躍奮起之勢。風助火烈,顏宅外懸挂着的燈籠紛紛滾落至地面,一霎時把全院照得通紅,宅院裏紅光一片,嗆鼻的煙霧沖達雲霄,連撲救都來不及,不出一會兒就引來一棚熊熊的烈火。

樂安街上更是人聲鼎沸,警铎亂鳴,猛烈的火勢驚散了滿街的游人,四散逃開。救火兵丁一隊接一隊接連趕來,奈何那只異獸停在顏大人的屋頂上,渾身冒着熊熊炎炎的火星,無人敢靠近。幸虧臨戶與顏大人的宅邸之間有一道風火牆,大火在顏尚書的宅子裏燒得呼呼直旋,就是沒沖過來。

不出一時半刻,火焰犼長鳴一聲,踏火躍起,騰飛數裏,又繼續朝紫禁城中被包裹在升騰雲氣的數座五脊殿方向飛去。

袅袅霧氣籠罩着不真切的宮殿,渾圓的一片光在仁壽宮的檀香木飛檐上旋轉着,劃破了宏偉壯麗的皇宮的寧靜,攜帶着灼灼的火光愈轉愈大,迸濺出的金花飛舞着,回旋着。時值尹肅清去欽天監的值房的時刻,二人正是從樂安西街的面攤那裏吃完了馄饨,耳朵裏忽然灌滿了哔哔啵啵的聲浪,仰頭觀望,一道刺目的亮光從他們的頭頂閃過,劃過幽藍隐秘的夜空,長蛇似的一串令人炫目的火光如閃電般将墨色劃開一道口子。二人旋即順着火光一路朝宮裏奔去,謝少牧伸手牽起尹肅清的腕子,牽着他飛奔在近道的巷道之中。

“等等,應該先去找宮外找莊翟。”尹肅清打斷他。

“誰?”謝少牧随着停下奔跑的步伐。

“欽天監的五官司晨。”

“找報更的太監應該是這個方向。”

“他不住宮裏,也不是太監。”

“黑燈瞎火的上哪裏找去?他肯定會趕到宮裏的。”

謝少牧拉着尹肅清一路飛奔到仁壽宮前時,已有兩個人先到一步,高壯的那個正是莊翟,站在他身邊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副翩翩有禮的儒生模樣。

“這位是……”謝少牧開口問。

“見過謝大人、尹大人,在下柳晉,”少年的面上顯出幾分腼腆與羞澀。

尹肅清隐約記起這張清秀的臉孔,為何這般似曾相識,可又記不分明。倒是謝少牧從容地拱手回禮,複又貼着尹肅清的耳畔悄聲道:“萬慶書坊裏季掌櫃的兒子。”

京城裏五大書坊裏為首的萬慶書坊旁有一家小面攤,正是他們常去的地方。

“他……呃……他……念、念詩文給我聽。”莊翟搔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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