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趕馬車的兩個車夫甩下京城裏護送的聽差,連馬車上挂着謝家的燈籠都沒來得及換成官府的,将馬肚一夾,便一路揚鞭疾馳往這兒趕,星夜奔波在通衢的官道上,駿馬掀開四蹄飛也似的往吉安馳去,一路江山之勝,他無心觀覽,心心念念,唯有一人。終于在第十五天的戍時抵達,不是到府衙門,也不顧挑個良辰吉日公堂上任,而是直接去了吉安縣的縣衙。

千裏路,雲與月,只為一人而來。

吉安縣真算得上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縣城外的郊區素日很是清淨,夕陽斜照,深深淺淺的陌上小路隔絕了紛紛擾擾,料峭春寒中農舍的炊煙袅袅升起,雨過天晴,馬蹄踩過坑窪的泥地,“啼嗒啼嗒”地濺出水漬,馬蹄過處,翻出泥土清新的草味兒。

日晚微涼,一盞又一盞的燭燈将廳堂裏照得亮堂,亮得暖心,樹影重重疊得交錯投在窗槅與簾栊上,深幽靜谧。他望着那人的背影,他的肅清瘦了,瘦得單薄。

“肅清。”謝少牧輕聲叫他的名字。

肅清整理書本的手僵在那裏,心頭一顫,沒有回頭看他一眼,纖秀的身影背對着他,不嗔不怒。

“肅清,我來了。”

尹肅清擱下書本,用右手撚一撚左手的指甲,雙眼已經被眼淚模糊。杯中新綠的茶葉在水中緩緩展開,鋪在爐底的香已經燒完。

“我等得起,肅清,我等得起……”

他或許從不知,他的肅清根本不愛吃面食。

他或許從不知,他的肅清是從申時六刻值夜,而不是申時七刻。

他或許從不知,他的肅清,原來一直喜歡他。

月淡星稀,東方發白,原來天色已明。

(完)?

第三夜(一)

? 第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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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一)

叔于田,

叔于田,

巷無居人。

豈無居人,

不如叔也,

洵美且仁。

莊翟說,自己不會識文斷字,更談不上聽些雅馴的詩詞了。可唯獨這一首,他卻爛熟于心,能倒背如流了。

阿叔,阿叔,阿叔……

一聲聲喚醒他沉寂的心——他的心跳了。?

第三夜(二)

? (二)

“啊……天氣真熱吶……”

莊翟将手裏那一本帶圖畫的書反扣在桌上,書的封皮上寫着《瑩窗志異》,已經有幾分破舊了,連邊角都翻翹起來。他擡頭看了眼屋外參天的古樹,巴掌大點兒的小破草棚便籠罩在層層的樹蔭之下。從屋裏出來前,莊翟喝了一肚子的燒酒,就這麽搖搖晃晃地上了船。

六月末不再做打更的活兒了,于是莊翟便很少住在城中的宅子了,若是宮中有什麽動靜,欽天監的尹監正會親自來找他。他在城外的潋滟湖旁搭了個棚子,平日裏若是有人擺渡,待到回程後城門早已關閉,也好有個落腳的地兒。莊翟的渡船比較簡陋,專做擺渡之用,在風日晴和的天氣裏,若是無人過渡,那他便鎮日長閑了。

後來,按某位後生滿載詩意的描述是:在呆板而枯燥的雨季裏,在泛着螢火的藕花深處,他的阿叔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夏落了綿綿雨,一共七天,河水漲大了,平日時節泊在河灘的商船、花船,此刻都離岸邊很近。在樓上茶館裏喝茶的閑人,俯身臨河一面窗口,便可以望見煙雨紅桃的好景致。河中唯有一葉烏篷船擺渡在蓮花叢深處。近岸停着的花船裏,鑽出的小毛丫頭正撩着裙子在船頭單腳跳着玩耍,她停下來朝湖中望了望,接着從一片喧嚣擾攘中發出尖銳的叫喚:“呀!有人落水了!”

離落水之人最近的船,整好是莊翟泊的那一葉破舊的烏篷船了。

聞聲者皆詫異,雖是城外,可總歸還在天子腳下,怎麽有人說跳河就跳河呢?

初八的月亮圓了一半,很早就朦朦胧胧懸到天空,莊翟将身子靠定在船頭,先是眺望那半規彎月,又将腦袋探井船身裏瞧瞧救起的少年。被他從水中撈起的少年看着略瘦些,年紀約十七八歲光景,濕漉漉的頭發聚成绺兒貼在清秀的面容上,少年身上衣着皆是半舊不新,青白色的衣衫,貌似是出自寒儒薄宦之家的書生。年輕的後生躺在莊翟的烏篷船裏躺了許久,一直到翩翩的螢火在夜色中顯得分外輕盈透亮,一直到那湖中熱鬧紛繁的景致散去,他才逐漸睜開眼睛。柔柔的白月光淡淡地灑滿各處,且隐隐約約聽得到遠處花船裏的人語聲,不覺間已交三鼓,那位後生勉強掙紮起身。借着月光,莊翟看到那少年的眼神是渾濁的,沒有半點生氣。忽然,少年如撒潑一般用腳不住地踢船,全然失掉了文文弱弱的讀書氣,船身“砰砰砰”地發出鈍而悶的聲音,驚起了停落在那一池荷花上淡淡的螢火,他又叫又嚷:“誰讓你救我的!誰允許你救我的!”一語未罷,一陣絞刑般的劇痛侵襲而來,少年倒吸一口涼氣:“啊!疼!”

“你的腿怎麽了?”莊翟低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向後退了幾步推說并無大礙。莊翟蹲下身子卷其他的褲腿,詫異地發現少年的腳上有麻繩勒過的傷痕,把皮肉層出了傷,傷口泡了水又彙了膿,看着觸目驚心的。

“傷哪來的?”

面對長者的質疑,少年緘默了。莊翟将船靠岸泊着,上岸找了些草藥,并用石塊搗碎敷在他的傷口上。?

第三夜(三)

? (三)

屋檐下燕雀的莺莺聲在燥熱的夏季也沒了生氣,悶熱的天氣裏時不時傳來幾聲蟬鳴與其為伴,鳴叫聲不大,若是再遠一些就聽不到了。莊翟坐在茅屋的屋檐下,順手抄起一把芭蕉扇呼呼一陣猛扇,簡直是悶熱到不行,耳邊灌入茅屋下踢蹴鞠的孩子們的歡笑聲。

真是一群生氣勃勃的熊孩子……

與此相比,言方行矩的年輕書生多數時間都是十分沉靜的,更不大談長道短,行為舉止亦是有規有矩的。好比吃飯前,若是莊翟不動筷子,少年也絕不吃,只管一只手順着另一只手的手指緩緩地往下抹,一直抹到手丫裏,也不催促,亦不着急,就這麽靜靜等着。就算吃起飯來也相當安靜,哪怕那張桌子腳缺了一截,少年也幾乎不弄出什麽聲音來,靜悄悄地只聽見碗盞的聲音。閑暇時,年輕的小後生穿着一件夏布長衫,要麽在屋裏正一絲不茍地看書,要麽坐在莊翟的身旁一絲不茍地看書,就譬如此時。

莊翟擱下破扇子,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先逗逗那只蜷縮在陰涼下的小野貓,随後又有些無可奈何地将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年輕的後生離他太近了。

少年清瘦不高的身體給人些可憐的感覺,他對自己本處是哪裏人,以及父母今在何處等有關身世出處的,一律緘默不談,只是告訴莊翟,自己名叫柳晉,今年十八。

“你平時都這樣?”莊翟先開口道。

少年被莊翟的嗓門吓到了,先是怔了片刻才開口:“如何?”

“看書。”莊翟揚了揚下巴示意他。

“以文第一,以畫次之,詩又次之。”少年回答他的問題時聲音很輕,生怕驚擾到他人。

“好家夥……直接說念書的不就得了?還搞得這麽複雜。”

“阿叔。”少年忽然開口。

莊翟的身子一歪,額腳邊硬生生冒出三道黑線,少年剛才那一聲“阿叔”不住地在耳邊回蕩。

是吶……年輕真讓人羨慕……

莊翟嚼着那根狗尾巴草梗兒,斜乜了一眼少年:“怎麽了?”

“阿叔喜歡看這本書嗎?”少年低眉,看了眼莊翟手邊的書。

“噢,那本書吶,我又不識字,只是翻翻上面的圖而已。”莊翟說自己是莊稼人,大老粗,字兒不識一個,唯有一本帶圖的《瑩窗志異》可供他消遣消遣。他說他不喜歡那類以風雅自命的酸文人裝腔作勢地談說詩文,但卻喜歡聽光怪陸離的奇聞逸事,不僅因為鬼怪倒是可以天馬行空的寫了,還因為那些寫故事的人,把上至朝廷官場下至販夫走卒,內至閨房繡閣外至邊塞烽煙的人間萬千姿态納于筆下,寫的既是自己,又非自己。

“都說小說家者之流大都出于稗官,編纂的小說傳奇無非都是街談巷語,難登大雅之堂的。”談到這裏,柳晉把顏面換了方向,不再看莊翟,而是轉向了外邊的太陽。

莊翟聽着從後生口中說出文绉绉的話,心裏倒是不痛快,爽快點說多好。

是,愛顯擺是讀書人的通病。

“阿叔,我給你讀文念詩講故事,你能讓我留在這兒嗎?”少年的聲音顯得拘謹而生疏。

莊翟一聽,“噗”地一口利落地吐出草梗兒的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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