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上船吧,下雨了。”聞言,走動着的人忽然止住了腳步,想回頭卻又止住。黑沉沉的雨夜裏,也看不分明,那雨雖下得不甚大,樹葉上的積水卻是大滴大滴的掉在人頭上,花的香氣很濃。莊翟哂笑“吶,我告訴你,這湖的附近可有妖怪。”一陣從湖上吹來的日暮的涼風,吹得那人打了幾個冷痙,不知是害怕還是還冷。

那人終于回首,他看着莊翟,盡管說話,他的嘴唇上永遠險伶伶地咬着一根稻草,翹板似的一上一下,可卻不曾落下來:“想學認字,沒人教,真苦惱吶……”莊翟故意嘆息懊惱。

少年轉嗔為喜,蹙緊的眉頭舒展,噗嗤對莊翟笑着,如同一個小孩子,眼神充滿了謙虛與羞怯。

聽着外頭水聲潺潺,雨聲淅瀝,莊翟扯起蓬來,擋着了細雨,亦遮住了朦胧月光。他取出燭臺,點亮一枝半截短蠟燭,照得滿船澈亮。柳晉靠緊莊翟,伸出雙手攏在燭臺附近,他的手細長光滑,眼睛細細地端詳着微晃的燭火。莊翟從懷裏掏出晌午進城買來的書,遞到柳晉手中:“你拿着看吧。”

風停雨止,皎潔的月色逐漸明晰,莊翟推開船篷,起身劃槳,他身着雖然褴褛,卻也幹淨。

“你每天都在萬慶書坊裏看書,又要給我讀些詩詞和故事,你就一點兒也不膩?”莊翟咬着草梗兒,劃槳的間隙,挑着眉梢斜乜着少年問道。

柳晉笑着搖搖頭,眼神透徹靈動:“它們很幹淨。”

莊翟轉過頭,與他對視了許久,才開口道:“記得第一次見着你,你的眼睛一點兒神都沒有。”

柳晉躲開他的目光,蒼白清瘦的面上又起了一層紅色。

“為什麽不願意回萬慶書坊?讀書考科舉才是你該做的事。”莊翟問。

柳晉睜開眼睛,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阿叔你都知道了?”然而眼睛怎麽也不敢平視他一眼。

“你當叔傻吶?”莊翟“噗”地一聲吐掉叼在嘴裏的草梗兒。

“那些漂亮的字跡正是我不幸的起源。”柳晉阖上雙眸,抱住膝蓋,将臉貼在膝頭的書本上:“我喜歡它們,也厭惡它們。”?

第三夜(五)

? (五)

伴随着報曉公雞昂揚的叫聲,清晨燦爛的陽光無遮無攔地從窗外漏進來,一陣混沌,莊翟才隐約覺得被什麽人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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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阿叔……”

想在多睡一會兒,可偏偏事與願違。

啊,是那個小鬼頭。

莊翟口中的“小鬼頭”已與他相伴亦有三月有餘,怎麽說也是被撇在他這裏的一條命。莊翟雖然老早就看出了端倪,但不速之客倒也不招人煩,反倒是小活小忙的他都做得來,況且也有人說說話,未嘗不是件好事。

莊翟抹了一把迷迷瞪瞪的眼睛:“這麽早就醒了?”

年輕真是不一樣吶。

“衣服……補不好了……”

“啊……又破了吶……”莊翟的腦袋尚且還昏昏沉沉的,思緒也被那個小鬼頭細聲細語的調調帶到了九霄雲外。

啊,是啊,小鬼頭說話輕飄飄的,聽得人心裏癢癢的。

莊翟又迷迷糊糊地想到了這孩子還有一手縫紉的好活兒,給他縫補的衣服,連線頭都藏得隐秘難尋。

啊,這要是個姑娘,還不得讓人搶着要了。莊翟混混沌沌地想。

“阿叔……阿叔……”柳晉繼續推搖着莊翟,他這才清醒。

一眼看去,衣服着實是穿夠本了,再縫也于事無補了。

“小鬼,你先将就着穿我的衣服,叔今兒上集市給你買一件新的。”莊翟起身,便向床邊衣架上撿了一件常穿的舊布衫。

官閑無事,若不出船,莊翟便到城中集市上,喝些燒酒,或者與那小鬼講講家常,他有時還會與柳晉談談奇聞異事與各處山川的風景,尋點小小的歡愉充作清閑點綴。那孩子愛聽莊翟講那些關于妖魔鬼怪的、光怪陸離的事兒,他雖不說,但莊翟從他的眼睛裏能看出來,他凝神傾聽的樣子,是莊翟用言語描摹不來的。柳晉亦會為莊翟念自己所寫的故事,無論過程如何曲折坎坷,無論經歷多少悲歡離合,最後一定是皆大歡喜與喜慶團圓的。

那只野貓時不時光顧莊翟的破屋子,如今也尋了個新玩伴。時日久了,莊翟便任由他住着了,不再對他下 “逐客令”。

柳晉正坐在門檻的臺階上翻閱着莊翟買給他的新書,忽然栅欄外傳來清脆的聲音,透着甜膩膩的感覺:“我早聽說你屋裏來了個小後生。一直不曾來,今兒來瞧瞧!”

他從擡眼一瞧,只見一位嬌俏的姑娘推進門來游嬉,懷裏抱着一只眯眼的花貓。

柳晉聽莊翟提起過,打院裏走來的姑娘,被姚大娘收養之前,大約因為在原來的家中行三,人家都稱她作三姑娘。姚大娘一直孤身一人,只在草堂中靠些簡單的針線活兒幫家過活,她與三姑娘的原家是鄰村舊識。姚大娘說,三兒的親娘肚子不争氣,連生了三個女娃。三姑娘出生時那一家原本是準備把她溺死的。

那日,孩子的身子都快被塞到水缸裏了,幸得姚大娘及時趕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麽下得了這個狠手。姚大娘奪過孩子說道。

于是,三姑娘就成了姚大娘的孩子。

方才還端端正正地捧着書,見三姑娘施施而來,柳晉便阖上書頁放置在腿邊。他不免向她多看了兩眼,差不多與自己同歲,是一個尖面龐,烏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腳的女子。

有的村人說,三姑娘從前不愛吭氣兒,而今長大了,嘴頭子也謅得來,會說會笑,讨人喜歡。也有些風韻猶存的村中少婦對她的八面玲珑不舒服:“阿三那小東西,以前瞧的乖巧得很,沒成想長大了也不是好貨色,将來總要流落到野地裏去做□□的。”

外人道她輕薄,許是因為漂亮。玲珑的身段,就是那陳舊的衣裳讓她穿起來,也穿出了妩媚,梳得黑黑光亮的發上別了只定發的木簪子,小巧簡易,上面黏着幾朵随處可見的橘色野花。她吸引男人,又足以讓女人自卑,人緣次是正常的,因為她從來招搖放肆。

不知從何時開始,曾經資性貞淑的三姑娘如同換了個人似的,雖然相貌未變,可性情卻變得與以前迥然不同。向來秉性貞潔的三姑娘不知從哪兒染了一種三月煙花般的輕浮。

只有莊翟知道,她是三姑娘,又不是三姑娘。

“咦?莊大哥呢?”三姑娘笑着問。她方才透出的那種笑聲的,仿佛有人在那裏胳肢她似的,然而,很奇異地,那笑聲并不怎樣出自心底。

柳晉輕聲回答:“他去了城裏,尚未回來。”

她抱着貓走近他,一轉身就與柳晉并排坐在臺階上,仿佛她是這裏的常客一般。“你就是莊大哥救下的孩子?”三姑娘劈頭就問。

柳晉覺得三姑娘總是帶着一種壓人的氣勢,隐隐晦晦的,從遠處瞧見就有一種兵臨城下的感覺,更別說站在她面前了,仿佛一舉手就散了架,一投足就亂了方寸。

她兩支胳膊肘子撐在腿面上,兩手托着腮,問道:“你穿着莊大哥的衣服?”

柳晉臉一紅,像是心裏藏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探去了一般。

三姑娘把一雙漆黑的眼睛灼灼地凝視了他片刻,忽然說道:“莊大哥從沒告訴你他是做什麽的?”

柳晉稍微愣了一愣,如實回答:“沒……沒有。”

莊翟與他而言是神秘而且危險的,落魄的身影總有一種放浪江湖味道,莊翟從不說,他也就不多問。

柳晉忖度着,阿叔只是做擺渡的活兒,有時卻會帶回來些銀燦燦沉甸甸的銀子,那些銀子就裝在阿叔的破荷包裏,砰地一聲就這麽被他丢在桌子上,仿佛他打心底把這些銀錢看得不在眼裏了,可後續那些銀子就不知何去何從了。再有,城裏有一處空宅,裏邊并未有人居住,可有人打理,阿叔偶爾會去那裏瞧上一瞧。還有些時候,會有一位斯文穩重的人來找阿叔,他便會和那人一同離開,也從不告訴自己去向,通常約有二三日光景才回來。

柳晉看了她幾眼,欲言又止,好似有話說不出似的:“那……那阿叔告訴你了麽?”

“當然。”三姑娘接着他的問題,鋒芒逼人地說道:“他本來是無牽無挂的,如今你來了,他倒是要在家憂柴憂米的了。”她的話語中倒有一些挑撥的意味。

柳晉被她問得不知所措,與其說是問,倒不如說像是诘難,來勢洶洶的,讓人有種難言的別扭,因為這位三姑娘并非像來唠唠家長裏短或是聊些瑣碎無關緊要的話,反倒是句句帶着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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