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身後的少年:“先替我照看一下他。”囑咐妥當,他氣定神閑地擡眼觀天,這才從容淡定地飛身躍至太後殿的屋脊上。

謝少牧看了一眼少年,篤悠悠地開口:“真是急驚風撞着慢郎中。

如墨的夜色包裹着屋脊上的身影,火焰犼掀起前蹄,接着連連後退。立在它面前的莊翟将手探入它周身燃燒着的火焰之中,火焰犼低頭嗅了嗅他,瞑目蹲身,朝夜空嘶鳴一陣,将身一縱,沖向雲霄消失不見。

經過大半宿的周折,等安靜下來時,燭火早就熄滅了。一道象牙色的月光從南窗透進來,把窗棂印在柳晉的被袱上,他起身向窗外望,但一會兒月亮就被雲遮沒了。

莊翟坐在屋舍前的臺階上,獨自喝着小酒,月色如銀,萬裏一碧,他借着月色自己斟了一杯酒,痛飲而盡:“啊,好酒!”他咂咂嘴豪爽地感慨一聲,杯內不留涓滴。

柳晉未睡安穩,只聽得院外有輕微響動,他掌了蠟燭,批了件衣服從屋裏出來:“阿叔?你還沒睡?”

“吵着你了?”

“沒有,就是看你不在屋裏。”他坐下身來,将手裏的燭臺吹滅,借着月光就能看清。

莊翟向後一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仰面望着漫天遍布的星光,嘴裏不知不覺地哼起幾句舊戲裏久忘了的曲調來。

“阿叔還知道這個?”

“你以為呢,說書唱戲裏的事我都知道。來來來,小鬼,陪阿叔喝一杯!”他正欲遞到他手上,忽然又改了主意:“不行,小孩子別喝酒,算了。”說着舉杯便飲,将頭一仰,把端在手裏的酒又一口喝盡,直接痛快。

夜涼如洗,霜華滿地,擱置在地上的燭火輕輕搖曳,晚風吹得那燭火左旋右轉。莊翟向前,将兩指一撚,剃下紅焰,俄而燈火明了,他咂咂舌道:“小鬼吶,”清冽的酒勾起了曾經的回憶:“阿叔能降服妖魔,也能操縱妖魔。可那是神與鬼的領域,凡人介入了,勢必都是要有代價的,”飲至月過花西,莊翟酒落腸歡,接着酒勁将隐藏在心裏多年的事兒一吐而盡:“每一次召喚神鬼,都會有人作為代價死去,這種代價可怕就可怕在,你不知道誰會是下一個,可能是你最珍視的家人,也可能是最重要的同伴,但不管怎樣,都是和召喚操縱神鬼的天師有關的人。”

飽經風霜之後,心,也已經變得千瘡百孔了。

莊翟繼續說:“小鬼吶,叔以前有過老婆和孩子,有過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弟兄,可他們都……”面容再也難掩滾滾而出的悲傷,使他的聲音近乎哽咽,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也沒什麽不好吶……”幾杯下肚,已醺然有醉色,莊翟覺得面前的景色都朦胧起來,呵呵笑了一回:“我不想做什麽普度衆生的佛啊,我不想做什麽名垂千古的英雄,為什麽非要是我不可?”白雲蒼狗,世事變幻無常,這一生可能都要在擔驚受怕的混亂中度過了,既然為國盡忠,勢必要孤身一人,甚至肝腦塗地。自己也是人,換作是哪個願意一輩子在打打殺殺的惶恐與形單影只中度過?眼睜睜地看着無辜的人因為所謂的“為國為王為黎民”而犧牲,那些因為皇命而離去的人,又何嘗不是天下的蒼生?

他仰頭灌下酒,苦笑道:“所以吶,小鬼頭,別靠我太近,指不定小命就沒了。”他用手擦擦柳晉那火熱的雙頰,自言自語地說。

柳晉剪斷他的話:“阿叔,我不怕,我想……我想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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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翟帶着醉意,渙散的眼神飄忽了好久才聚到柳晉的面上:“陪着我……當我老婆吶?”他呵呵一笑,那笑仿佛是從鼻息裏發出的:“好啊。”

十九歲,應該已經到了漸知風月的年歲,只是這個小鬼頭是那麽單純、那麽樸實、還那麽謙虛,說是“白璧無瑕”也不為過……恐怕還不知什麽是“纏綿缱绻”吧。

夜空中的月光好似朦胧的紗帳,一抖一抖的,仰頭又是一杯。

“阿叔,酒喝多會醉的。”柳晉勸住他。

莊翟“撲哧”一笑:“你沒聽過‘酒是色媒人’嗎?”

十指交互纏繞,緊緊相扣,柳晉面紅耳赤,顫到說不出話來,莊翟感覺到柳晉分明在顫抖:“知道我要對你做什麽嗎?”柳晉點頭,絞纏的手指因緊張不禁用力扣了幾分。莊翟輕笑着搖頭:“都抖成這樣了,知道個頭,”停手收勢,輕嘆一聲:“天涯何處無芳草,臭小鬼路還長着呢,”替他理好衣服,摸摸他的頭:“把一個冰清玉潔的孩子弄壞了,那可是罪過吶。”

夜深了,莊翟不覺間多用了幾杯,酒意闌珊便頹倒與地,又連飲了幾杯,就在席上醉倒了。柳晉不勝酒力,只飲了小半杯,也就的頭暈眼花,就地睡去。

一覺醒來,已至清晨。柳晉尚未起身,莊翟先行正開眼,發覺柳晉就睡在他身旁,興許是夜裏涼,那小鬼頭蜷縮着身體緊貼自己,頭已經枕在他的胸口,想必是酒醉時想取取暖,見此光景,莊翟便小心翼翼地又躺了下去。

第三夜(七)

? (七)

九月的天,酷熱漸褪,陽光變得柔和得多。莊翟的背上負了柴,顧望天空的鵝雁排成人字或一字飛過天際,腦中莫名想起以前都是将就着在舟上過夜,漂泊慣了,什麽時候開始,歸家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事了?小米饅頭配上蛋花湯,雖是清湯寡水的,可如今有了個人一起吃,倒勝過獨自一人吃山珍海味了。

直至天色将晚,莊翟回家,看見屋內有燈火,再走近些,他瞧見小鬼頭在門口的臺階上坐着,手裏拈着針在那裏縫補衣衫,燭臺邊上還擱着一本翻開的書本。一陣溫馨的暖意襲上心頭,莊翟不禁揚起嘴角,其實這小鬼頭也挺招人喜歡的。

莊翟曾遠遠看到過,那小鬼頭将新的書稿賣給與萬慶書房勢不兩立的對頭,用以補貼家計,莊翟只當作沒過眼,也不問。

是,讀書人心思細膩,這倒是真的。

窗格上貼的窗紙換成了新的,雖然還是最普通的,但顏色雪白雪白,看得人心裏舒坦。原本豁口的粗瓷茶碗,也換成了完好無損的新粗瓷茶碗。木頭桌子也被抹得幹幹淨淨,瘸腿兒的地方也被小鬼頭找了些石子墊穩了,吃飯時不至于晃裏晃蕩的。木方凳上墊了用舊布縫制的墊子,桌上總放着攤開未讀完的書,小破屋裏算是添了幾分書香氣。

這要是個姑娘,這麽勤儉持家,還不得讓人搶着要?莊翟一拍腦袋,忽然意識到,這是第幾次有這樣的感慨了?怎麽感覺不大對頭了?

城南有一座臨河的寺廟,廟前有兩尊面對流水的石獸,據說是“鎮水”用的。一年暴雨成災,大廟山門倒塌,将那兩尊石獸撞入河中,廟僧一時無計可施,便擱置在河中不管。待到數年後募金重修廟山門,才感到那對石獸不可或缺,于是派人下河尋找。按照小僧們的想法,河水東流,石獸理應順東而下,誰知一直向下游找了十幾裏,也不見其蹤影。

小和尚左打聽右詢問的,最後找到了莊翟。

莊翟說,到下游能找到才怪。

那石獸很重,而河砂又松,西來的河水沖不動石獸,反倒将石獸下面的沙子沖走了,還沖成一個坑,時間一久,石獸必然向西倒去,掉進坑裏,如此年複一年,石獸就像在水裏翻跟頭一樣。

交了午時,天氣清爽。柳晉執意跟随,莊翟便帶着他一同去找鎮水的石獅子。他将烏篷船拴在廟門前的河段,起身推開船篷,從外面湧進一些空氣,他對柳晉說:“聽好,你在船上等我,不要亂跑。”

“嗯,我知道了,我會在這等阿叔的。”柳晉爽快答應。

莊翟的嘴唇上咬着一根稻草,翹板似的一上一下,自思自忖,盯着小鬼看了片刻。

嗯,學乖了,腦子終于開竅了。

柳晉看着莊翟獨自沿河畔一路向上游走去,便靈巧地跳下船,緊随其後。

河水寬約三十丈,靜靜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如同錦鯉的魚鱗似的在眼前蕩漾。

河水粼粼,卻無游魚,靜得詭異,仿佛水底淺着怪物般。果不其然,有面貌手足都跟美女一樣的鲛人浮出水面,她們皮膚如白玉,發長五六尺,僅僅将頭探出水面,又忽地鑽到水底不見身影。

行了二三裏路,高高低低,一個轉彎,不知所往,柳晉就再也尋不到莊翟的身影了。柳晉不辨路徑,只能沿着草木蒙茸之間的一線平穩小路繼續向前走。沾了一身的雜草,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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