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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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驚。

第二次是愧。

這第三次,她也說不清楚了。

林見鶴出身不好,從小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他是皇子,卻活得不如京城裏最低下的乞丐。

姜漫靜靜站在那裏。

林見鶴衣衫是舊的,一些地方可以看出粗陋的針腳,那是他自己縫的。

他剛出生便被扔進冷宮,別人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他活了。

被人發現時他三歲大,像小狼,咬人,什麽都吃。

宮人上報皇帝,皇帝但凡聽到這個孩子,便會想起自己的恥辱。若不是大梁皇室信奉祖先,代代立誓不得戕害子嗣,他一定早就找人弄死了。

姜漫不知不覺向前走了一步。她心裏的天平左右搖擺,劇烈顫動。

林見鶴是無辜的,他的出生背負罪惡和醜陋,但他是無辜的。

他太過瘦弱,脖子上、手腕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一些雪融化在他眉毛上,順着眼角流下,浸得那雙漂亮的眼睛濕潤脆弱。

可他目光狠戾,像一只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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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做什麽?”她心裏驀地湧起一陣憤怒。

所有人動作一僵。

揮鞭子的壯漢手幾不可查地顫了一下。

他提着鞭子,兇神惡煞:“少管閑事。”

林見鶴倏地擡頭,狠戾的目光直直盯着姜漫。

姜漫手指一顫,有些艱難地轉移開目光,語氣驕橫道:“你們擋着本姑娘的路了,快給我讓開!”她身後跟着一輛馬車。

壯漢握緊鞭子,腿隐隐在抖。

“我們可是替大皇子做事,你找死。”說着,他“啪”一聲将鞭子甩過,雪簌簌飛舞,鞭子劃破空氣,攜着雷霆之力,震得人耳朵發顫。

姜漫不但不退,反而上前:“我爹是永昌侯,你有本事今日碰我一根頭發試試。”

壯漢目光一驚,猛地收回鞭子,遲疑道:“姜府大小姐我見過,你休要糊弄人。”

姜漫打了個響指。

馬車上駕車的侍衛無聲站到姜漫身邊。

他腰間挂的是永昌侯府侍衛的牌子。

壯漢臉上肌肉抽搐,好似極不甘心:“算他今天走運,我們走。”

人群見沒熱鬧可看,三三兩兩散去。

一時間便只剩姜漫主仆與林見鶴。

林見鶴緩緩直起身。

他的腿傷很重,起身時趔趄了下,臉色更加蒼白。

“喂,”她高高在上,目光驕縱,“你也擋了路,快讓開!”

林見鶴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在地上,拖出一條血跡。他太瘦了,好像一陣風都能吹倒。

姜漫皺眉,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抽下腰間荷包,走過去,放到林見鶴手裏:“快走快走。”

林見鶴垂下視線,在那荷包上頓了頓。

他嘴唇青白,抿得很緊。

姜漫知道他生氣了。

劉婆子一急。那荷包可是今日出門剛裝滿的,全是金子!

太敗家了。

姜漫咬了咬牙,狠心甩袖上了馬車:“快走快走!”

一進車裏,她整個人被抽去力氣一般癱了下去。

她擦了把額頭上的汗,臉色不太好。

雖然算是替林見鶴解圍,但她并不想留下什麽好印象。

今日她所作所為,定要讓林見鶴厭惡她。

駕車的侍衛年紀不大,性子單純,還很善良。

上輩子,她見過這個小侍衛為救一只兔子,自己中了箭。雖然是個沒有名字的小角色,但是給姜漫留下了印象。

這次出門挑侍衛,她看見,就點了他。

“他暈倒了。”小侍衛驚呼。

姜漫拉開車簾,林見鶴緩緩倒在地上,像一張輕飄飄的紙。

她想也沒想,立即下車,提着裙擺跑過去,蹲到林見鶴身邊,伸手去摸他鼻息。

探到他還有呼吸,她将頭埋進懷裏,松了口氣。

“過來幫忙。”她眼睛有些濕潤,狠狠擦去了,叫小侍衛過來。

“哎呦,作孽。傷得很重啊。”劉婆子嘆息。

“你将人背起來。”姜漫伸手替林見鶴拂了拂頭上的雪,攙着他肩膀,讓小侍衛背他。

旁邊便有一家醫館,正是上輩子姜漫不敢送林見鶴去的那家。

醫館方才已知曉他們身份,但更不敢與大皇子作對,并不想救。

小侍衛生氣了,一掌下去,行醫的桌子四分五裂。

大夫拒絕的話哽在喉嚨裏,不敢多言。

姜漫冷笑:“把你們最好的藥都用上,若是明日他還不能好,我便帶人砸了你這醫館。”

大夫抹了把滿頭的汗:“唉,是,是,小姐放心。”

姜漫将林見鶴扶到床上躺下,他眼睛緊緊閉着,睫毛很長,她輕輕拂了一下。

都說睫毛長,脾氣不好。

她嘆了口氣,卻見林見鶴眼睛不安地顫動,似乎有醒來的跡象。

她一驚,立即轉過身去,走遠一點。

“這人腿傷甚重,再耽擱下去,怕是要瘸了。現如今疼得暈了過去,能忍到現在真是不容易啊。”大夫都驚了。

姜漫最後看了一眼,林見鶴無知無覺躺在那裏。

“走吧。”她收斂了目光,臉色有些白。

**

夜半,姜漫從夢中驚醒,不知道為何,她總有一種被人注視的錯覺。

房間裏昏昏沉沉,唯有外間燭影搖晃。

她抹了把汗,似乎聞到一股冷冽的氣味。

“看來溫度又降了。”她喃喃,想着林見鶴白日裏穿得太薄。

林見鶴還很小,在後世,他不過上初中。

沒有人給他食物和衣服,他從小幫宮女太監做事,向他們換東西。

今日他衣衫小了一截,腿傷要養許多日子,如果再去賺錢,傷便好不了。

她扔的荷包,以林見鶴為了活着不擇手段的性格,會拿的。

她揉了揉眉頭。

翌日,侯夫人通知她要與姜柔一同入崇文館進學。

“崇文館自設立以來,接收京城六品以上官員子女入學,寒門則由地方官舉薦入學。就連皇子,也跟臣子們一同讀書。”姜柔替她講解。

“阿爹雖是永昌侯,我們在外面行事卻要謹慎。阿漫你昨日與大皇子的人作對,甚至倚靠永昌侯府的名頭蠻橫無理,這會陷侯府于不利,日後不可如此。”

姜漫手指繞着一縷頭發,漫不經心道:“若有人欺負我,我可不會讓步。”永昌侯府的名聲,她是一點也不在意。

“阿娘讓我看着你。我不會讓你亂來。”姜柔咬唇。

姜漫全當耳邊風,趴在窗邊,望向崇文館門前那些馬車。

驀地,她視線一緊,盯着一道粗布衣衫的瘦削身影。

少年氣息陰沉,側臉線條利落,容貌精致,在一衆人裏很醒目。

他懷裏抱着幾本書,腿有些跛,緩慢地穿過熙熙攘攘的車。

姜漫皺眉。

林見鶴的腿乃是大皇子梁玉明親手打斷的。原因是他打碎了一方硯臺。

打斷了腿,又讓壯漢壓着他在崇文館門口受刑。

才過去一日,腿傷根本不可能好。

就在此時,有人推了林見鶴一把。

他被推到在地,書頁散得亂七八糟。

林見鶴額頭滲出汗,嘴唇發白。

他目光冷漠,将推他那人一腳踹倒,一只手掐住對方脖子,那人臉色青紫,“嗬嗬”喘不上氣了。

眼看人快被掐死,衆人大驚,忙上前制止。

崇文館前一陣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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