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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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見鶴!”姜漫沖他喊了一聲。

只見林見鶴正沿着青羅巷的牆根走來, 少年身姿颀長,墨發如瀑,肌膚如玉, 眉眼冷漠。

聽見姜漫喊他,他腳下頓都未頓, 仍然不緊不慢向前走去。

姜漫跑過去:“林見鶴, 你為何沒有來學館?夫子昨日布下的課業還未完成。”

林見鶴站住,垂眸看她。

姜漫今日去學館, 本想等林見鶴一同去油花村,結果沒有等到人。

她不得已沿着學館去承平門的路一路過來。真巧, 讓她給碰到了。不然林見鶴若不出來,她也不能跑到宮裏去找。

“今日有事,不去。”林見鶴淡淡道。

“有什麽事?不行,不能不去。”姜漫攔住他。

明輝閣那個瘋子不知道為何會盯上林見鶴, 她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到處亂跑。

她身邊至少還有劉婆子, 林見鶴什麽都沒有。

林見鶴冷冷道:“讓開。”

“不讓!”姜漫才到林見鶴胸口位置,她使勁跳起來才能與他視線相平。

林見鶴似乎是不耐, 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狠狠推到一邊, 語氣不帶絲毫情緒道:“離我遠點。”

姜漫臉色一僵,她垂下腦袋, 看起來像一只耷拉着腦袋的鴿子。一瞬間後她才擡起頭,恢複平日裏趾高氣昂的笑容:“你以為我稀罕理你呢,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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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見鶴手指動了動,唇角抿直了。

“今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說完,她沖劉婆子使眼色。

林見鶴察覺到什麽, 眸色沉了下去。

姜漫也不管林見鶴願不願意,打了個響指,對劉婆子道:“把他穴位點了。”

有了昨日的事,劉婆子自然姜漫說什麽便是什麽。林見鶴方才敢推姜漫,若不是姜漫說過除非林見鶴要殺她,不然不要插手,劉婆子能上去錘他。

劉婆子伸手在他左肩往下三寸處輕點,喉嚨裏冷哼一聲。

為了報複他方才推姜漫,劉婆子加重了手勁。若是一般人,可能也就喊一喊疼。

林見鶴倒是一聲沒吭。

他渾身籠在一層陰郁的情緒中。眼睛半垂着,讓人瞧不見他在想什麽。

姜漫的角度,可以看見他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睑下,嘴唇緊抿,顯然是生氣的。

可他也沒有動手。

姜漫抱臂看着他:“現在老實了吧,非要動手不成?”

林見鶴胸中那股暴躁猛然炸裂開來,心頭隐隐像有股火焰在灼燒,可那疼痛并沒有從他臉上露出一分。

相反,他露出個涼薄的笑容。

他想,姜漫若是真敢拿他去換人,他就讓她知道什麽是後悔。

“笑什麽?”姜漫抓住他的胳膊,讓劉婆子跟車夫幫忙,将人搬進了馬車裏。

劉婆子将他一扔了事,車夫總覺得此人身上滲人得慌,将其扶上去就不敢再靠近。

林見鶴便以斜躺在馬車內,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彎曲的姿勢,被他們扔下了。

姜漫方才夯吃夯吃正好擡的是林見鶴的腳,此時已經累出一頭汗。

瞧見林見鶴這個姿勢,她叉腰喘了兩口氣,又蹲下認命地抓住他的肩膀,在他身後塞了個兩個墊子,讓他斜倚着,又将他的腿放平。

那是一個舒服的姿勢。

擺弄完,她拍了拍手,一屁股坐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嘀咕:“累死了。”

她以挑剔的目光邊打量林見鶴邊撇嘴:“還挺重。”

林見鶴拳頭握緊,顯然氣壞了。

“別瞪我,瞪也沒用。”姜漫抓起食盒裏一塊粉白粉白,軟軟糯糯的糕點,輕輕咬了一口。

“唔,醉仙樓的糕點也是好吃的。”她又喝了口茶,捏着糕點的手細瘦、白皙,與那粉白軟糯的糕點相映襯,有種晶瑩剔透的美。

她居高臨下看着躺在一邊的林見鶴,眼睛裏閃過不懷好意的笑容:“想吃嗎?”

林見鶴冷冷看着她:“你這是找死。”

姜漫知道,林見鶴此人不愛吃甜。

她手裏這種桃花芡了糯米蒸出來的糕點,只有蜂蜜的清香,并不甜。它圖的就是一個清香冷幽。

咬下去一口,糯米原本便很香的氣息瞬間充盈舌尖,牙齒一咬,蜂蜜淡淡帶着澀味的甜襲來,咽下去,唇齒生香。一時想不起是什麽味道,吃完方才驚覺,原來是桃花。

看見那糕點盤子,林見鶴果然厭惡地皺眉。

姜漫有心想逗他一下,伸手捏住他下巴,拿起一塊桃花糕,喜滋滋地放進他在嘴裏。

“不喜歡?正好,我最喜歡看別人難受了。”她笑眯眯蹲在一邊,雙手杵着下巴,看林見鶴極其厭惡地将那塊糕點咽了下去。

不咽下去也不行,他躺着,吐出來是個高難度動作。

他骨子裏其實是個講究的人。吐到一邊這種事他大抵做不出來。

姜漫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他渾身緊繃,顯然極為排斥。

她問:“甜不甜?”

出乎意料,林見鶴平靜道:“不甜。”

那種情緒,姜漫不知道如何說,她總覺得,林見鶴身上好像有些東西跟上輩子不一樣了,具體是哪些,她又說不上來。

“不甜?”她重複道。

林見鶴将視線朝向裏側,懶得看她一般,冷漠道:“不甜。”從上車起,他便閉着眼睛,街巷轉角每一處路線都在他腦海裏成形,馬車靠近明輝閣,他便殺意湧動,馬車離那裏越來越遠,向着城門疾馳而去,他渾身氣息都平靜下來。

見他表情絲毫看不出變化,姜漫內心長嘆了口氣。這個時候的林見鶴已經心思太深,她修為太低,看不穿。

“不甜有不甜的好。你不喜歡?”

林見鶴抿唇不語。

姜漫将食盒下面那層小屜拉開,四個格子裏滿滿當當放着京城裏最有名那家的蜜餞果子。

她看了林見鶴一眼,心裏搗蛋的念頭一起,迅速将一顆蜜餞扔他嘴裏。

林見鶴面色猛地沉了下去,惡狠狠地看向姜漫。

他反應這麽大,姜漫始料未及。簡直像她給他喂了顆毒藥似的。

上輩子林見鶴讨厭甜食也僅限于他不碰這些東西。何時這麽排斥了?

“兇什麽兇!”姜漫心虛,虛張聲勢。

她伸手輕點林見鶴穴位。

林見鶴恢複行動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帕子将那顆蜜餞吐出來,從車窗扔了出去。

他提起茶壺,拿過空杯,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期間馬車內劍拔弩張,姜漫默默坐得遠一些。

林見鶴喝完茶,緩緩擡頭,目光凝視着她:“姜姑娘認為很好玩?”

姜漫漸漸坐直:“顯然,并不好玩。”

她“啪”一聲将食盒阖上,聲音仍是一貫的趾高氣昂:“不喜淡的,也不喜甜的,林見鶴,你不會在騙人吧?”

林見鶴氣笑了:“與你有什麽關系。”

姜漫冷哼。

馬車緩緩停下,仍然是村口。

姜漫遠遠看見老大夫在屋外曬藥草。

她盯着林見鶴下車走在自己前面,沖老大夫打了個招呼。

“一日不見,老先生可好?”

“好得很。”

于氏兜着一對碎瓷片,正好從屋裏出來,擡頭看到姜漫,她面色一怔,眼神閃爍,忙低頭往屋後去了。

姜漫看到她頭發一縷一縷濕透了,水滴滴答答滴下來,黑色的水還從臉上流下,身上衣物也沾染了藥物的顏色和氣息,很狼狽。

老先生搖了搖頭,嘆息:“作孽。依我看,這個于大山上輩子真不知道積了什麽福,竟然讓他娶到這樣的媳婦。換了平常人,怕是早已不管他了。聽不進勸,于氏如此盡心盡力,他還非打則罵,我看早晚後悔。”

姜漫視線淡淡掃向于氏,并不言語。

後悔?

于大山那種人誠然是個十足十的惡人,于氏就是好人了嗎?

她記憶裏,原主小時候有次因為偷吃了于氏留給于大山的肉,被于大山打得險些去了一條命。

于大山将奄奄一息的原主丢進暗不見天日的柴房,期間哪怕于大山一整天不回,于氏一次也沒有打開柴房門進去看原主一眼。

原主那麽小的孩子,于氏不會不知道她可能會一個人痛苦地死在柴房裏,但她就是沒有露面。

說她怯弱也好,不敢反抗于大山也好,在姜漫看來,她就是極度自私,極度冷漠的一個人。

還有一件事,讓姜漫從心裏警惕這個女人。

曾有段時間,于大山手氣好,連日贏錢,心情也不錯。尤其有個富商路過,見原主相貌,直嘆長得好,說她日後定是攀龍附鳳的命。

于大山不知怎麽居然信了,攀龍附鳳不敢想,他起了将原主嫁給郡裏大戶的想法,手頭寬裕的他,難得開始替原主置辦東西,看那架勢,是真的計劃好了。

原主也過了一段沒有挨打的日子。

只是,忽然有一天,于大山怒氣沖沖回家又将原主狠狠打了一頓。

當時原主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以為于大山舊态複萌,露出本性。

但是姜漫對記憶裏當時于氏那個眼神一直耿耿于懷。

于氏當時在一旁看着,一向怯弱的她,看着原主挨打時的眼神,帶着一絲很隐晦的情緒。原主看不出來,姜漫回憶了無數次,終于驚愕地發現,那是興奮。

看原主挨打,于氏感到興奮。

從思緒中回神,姜漫淡淡看着于氏将一道道菜擺上桌。

姜府給了他們不少銀子,他們卻偏偏住在這樣一個破敗的院子裏。

于氏戰戰兢兢将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擺上桌,姜漫面前放了一盤炒筍幹。

原主,很愛吃筍。

從昨日遇見,到如今,于氏從未開口跟姜漫講過話。

如今站在她身旁擺菜,她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飄過來,姜漫注意到她的手粗糙寬大,指節突出,那是常年勞累的手。

“不用不用。”老大夫讓她坐下,“你也坐下一起用便是。”

于氏忙擺手,低頭替每人倒好茶,慌慌張張退回屋裏去了。

林見鶴目光在姜漫面前的筍幹和那杯茶上頓了下,抱臂不語。

老大夫兩眼放光:“于氏手藝當真是好啊,可惜了可惜了。”

說着他便大口朵頤起來,吃得滿面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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