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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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隐隐有些怕這個叫林見鶴的少年。

他在桌前落坐的時候, 自然而然坐到姜漫另一邊,免得與林見鶴挨着。

這少年還未及冠,氣質卻很冷。他身長已然比同齡之人高出許多, 再加上容貌出色,舉手投足透露的矜貴, 讓人不敢小觑。

“吧嗒。”林見鶴放下手中筷子。

老大夫大吃的動作放緩, 耳朵豎起來。

……像只警惕的貓。

姜漫剛要伸筷子夾筍子,卻見林見鶴将老大夫面前那盤霍霍得差不多的炖蹄髈與她面前的筍幹炒肉換了。

……換了。

姜漫睜大圓溜溜的眼睛, 眼看着他将筍幹炒肉移到了老大夫面前。

她眉頭一皺,瞪了他一眼, 伸筷子就要夾。

林見鶴卻又漫不經心地拿起另一盤菜,将筍幹炒肉換到了姜漫夠不着的地方。

她撸起袖子,站起來去夠,還是夠不着。

“林見鶴!”姜漫沖他吼。有些東西說來奇怪, 原主的口味與她極為相似, 最喜歡吃的幾樣東西也是一樣的。

林見鶴慢條斯理拿起筷子,夾了塊筍幹, 姿态優雅得體,放進嘴裏咀嚼。

他的目光, 不經意掃過正看着這邊的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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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林見鶴換菜,臉色有些白, 視線跟他撞到,眼神慌亂,忙低下頭熬藥,柴火被她慌亂之中帶倒,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

姜漫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狗,眼睛圓溜溜的, 夠了幾下夠不着,逼得她急了,眼見林見鶴又夾了一筷,她冷哼一聲,手快速一伸,去截他手裏的菜。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菜是沒有劫到,筷子“啪”一聲碰上去,将林見鶴夾着的菜都撞飛了。

林見鶴手一頓,将筷子緩緩放下,向姜漫看來。

姜漫有些心虛,她虛張聲勢一拍桌子,指着林見鶴:“你敢跟本姑娘搶菜,活膩味了?!”

林見鶴似乎是想了想,眉頭擰了起來,不耐地将那盤菜放到她面前。

姜漫讪讪坐下,看着面前筍幹炒肉,瞬間覺得不香了。

老大夫慫慫地刨自己碗中的飯,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暗暗警惕,若有不對,立即逃離是非。

姜漫跟那盤筍幹炒肉大眼瞪小眼。林見鶴漫不經心随手将她的茶杯往地上一拂。

“啪——”脆弱的杯子摔到地上碎了。

姜漫低頭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往林見鶴臉上看去。

林見鶴冷漠無情:“手滑。”

姜漫咬牙,報複,這絕對是報複。

她笑了一聲:“呵。”

神特麽手滑,小心眼。

老大夫眼觀鼻鼻觀心,竟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風卷殘雲,将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

他打了個飽嗝,這才惹得姜漫看他。

“哈,真好吃。”老大夫讪讪。

“這盤筍幹炒肉真不錯。”他摸着渾圓的肚皮,一邊啜茶,一邊滿足嘆息。

姜漫看着幾乎空了的盤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這老頭子是怎麽在她眼皮底下吃光她的菜的?

她目光銳利地向林見鶴看去,狠狠瞪他。

她明白了,他這是聲東擊西!

林見鶴冷笑一聲,指節分明的手捏着茶杯,輕輕搖晃,目光落在晃動的茶水上,側臉看起來沉靜冷漠。

姜漫抓過一個饅頭,狠狠咬了一口,那個力道,宛如咬在林見鶴腦袋上似的。

老大夫拿出一串錢給于氏:“就當飯錢了。”他不知道于氏與侯府的關系,住這樣的房子,誰都覺得他們很窮。

姜漫想,于氏可能也想到了這一點。

這輩子她不走劇情,很多劇情早就不見了。

比如上輩子,她沒有利用于氏夫婦對付姜柔,他們被侯府款待,享盡富貴。知情人都嘆一句姜柔心地善良。不管親生父母還是養大她的侯府,她都待他們極好。

于氏擺手拒絕老大夫付錢,但老大夫堅持,于氏便連連鞠躬收下了。

她手腳麻利收拾桌上碗碟,目光挪到地上打碎的茶杯時停了停,然後利落地蹲下将殘片撿起來。

撿到最後一片,她愣住,擡頭向林見鶴看來。

那一塊正好踩在林見鶴腳下。

“公,公子,有勞——”

她面上皺紋很深,一道一道,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看着林見鶴時,天然讓人心生同情。

林見鶴垂眸,視線落在她眼睛裏。

于氏臉色一僵,面上發白,手顫抖了下,忙從林見鶴腳邊挪開:“是,是農婦冒犯,見諒,見諒。”

林見鶴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于氏看着那塊瓷片,忙收起來,只是手抖得厲害,撿了幾次才撿起來。

姜漫看見這一幕,目光若有所思,腳步不由自主跟着林見鶴走。

“飯菜有問題?”姜漫覺得林見鶴方才的目光很吓人,難怪于氏會抖得連塊瓷片都撿不起來。

聞言,林見鶴回頭看她,嘲諷道:“看來你還不算蠢得厲害。”

“……”

“不過,還是蠢。”他冷冷道。

姜漫咬牙:“再說一遍,誰蠢?”

林見鶴一臉冷漠,往村裏走去。

姜漫沖老大夫揮了揮手,跺腳追上林見鶴。

“不要以為我跟着你,夫子的課業要求你我弄清楚這裏的情況,若不是你耽擱時間,我早該來調查一番了。”

姜漫氣得牙癢癢。

“既然沒有做虧心事,于氏怎麽怕你怕成那樣?”姜漫揪了一片樹葉使勁朝他後腦勺砸過去。

結果葉子掉下去黏在他的頭發上。

別說,看背影,還以為是哪個美人頭上簪了楓葉色的赤金簪子。

林見鶴腳下頓住,垂眸看着她臉上古怪的笑容,若有所思道:“但凡有點腦子,也知道飯菜沒問題。”他若有所指地看向院裏哼着小曲兒曬藥材的老大夫。

那叫一個紅光滿面,意氣風發。哪裏有半點吃壞了的樣子?

姜漫扯了扯嘴角,大步往村裏走去,将他遠遠甩在後面。

于氏方才分明很慌張。

她還故意做了原主愛吃的菜。從小到大,于氏就跟一個幽靈一樣看着原主,讓她幹活,讓她受苦,她對這個孩子是沒有愛的。

姜漫覺得她甚至恨她。

姜漫走着走着,腳步緩了下來。她覺得,這背後有問題。

她該去看一看姜柔了。

自從那日她被貴妃宮裏的人打了板子,姜漫便沒有見過她露面。

劉婆子倒是滿府打探,聽了不少傳言。

經此一事,心胸狹隘的姜卓然心裏記恨蕭貴妃,侯府跟三皇子未來和睦的場面是看不到了。就算姜卓然老奸巨猾,表面迎合,暗處那個引燃火.藥的引子早已埋下,遲早有一天要爆炸。

此事畢竟事關重大,關乎侯府盛衰。因着姜柔,姜卓然做出這樣的豪賭,他心裏不能說沒有絲毫不介懷。

所以他這幾日也沒有去看姜柔。

侯府下人慣會看主人臉色,姜柔不知道因何原因得罪了侯爺,下人自然看人下菜碟。

此時去,姜柔心裏估計要嘔死。她時時刻刻都要比姜漫出色,比她優秀,比她受人喜歡。

她最受不了,是在姜漫面前矮一頭。

想到這裏,姜漫定下回去後便見見姜柔的計劃。

“林見鶴。”她轉頭等着,寒風吹得她鼻頭泛紅,耳朵也紅彤彤的,越發顯得臉頰白皙。

“我去東邊,你去西邊。”她板着臉跟林見鶴分好任務,兩人劃河而治。

姜漫心想,林見鶴就算很厲害,也還是少年時期,遠遠沒有長大後的心智能力。她還贏不了個小孩?

她一定要贏得他心服口服。

林見鶴冷嗤。果然,這個女人什麽時候都很天真。

“哦。”他嘲諷着點了個頭。

“……”

“走着瞧!”姜漫直接跑走了。

林見鶴看着她背影跑遠,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目光冷冷地放在村口院子裏。

“既然能換了三皇子,為何還要留着大皇子?”京墨曾小心翼翼問。

他當時瘋得比較厲害,只記得心裏隐隐有個聲音提醒,不能毀了一切。他要等一個結果。

一切才回到開始,結果未知。姜漫是死是活……他笑了一聲,薄唇勾起,眼神幽深,她的命是他的。

傍晚回去時姜漫以強硬的姿态将林見鶴帶到承平門附近。林見鶴或許見識了來時她的兇悍,只安安靜靜上了馬車,一臉冷漠。

下車時他拂袖就走,渾身冷意。

姜漫可謂把人得罪得透透的。

姜漫讓劉婆子帶她跟上去,看着林見鶴入了宮門方才返回。

劉婆子冷不丁道:“姑娘,你看上他了?”

姜漫一怔,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什麽?”

“哈?怎麽會?”

她搖頭失笑:“你不懂。”

林見鶴是她上輩子唯一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一起走過很喪很難過的日子,陪伴了彼此很長時間。她看着陰郁的少年變得強大,她自己也從突然離開愛自己的爸爸媽媽的失落和絕望裏慢慢緩過來。

總之,沒有她,林見鶴也會是一個強大的人。但若是沒有林見鶴這個朋友,在所有人都心懷惡意的情況下,她……不知道能不能走過來。

劉婆子嘀咕:“他脾氣陰沉出身也不好,我看着他都不敢靠近,我看那個三皇子不錯,你要不換個人考慮考慮?”

姜漫拍了拍她的腦袋:“不要亂說,胡思亂想什麽。我幫他自有我的道理。”

劉婆子眼睛一亮:“長得是真的不錯!”

姜漫似笑非笑道:“胥琛醒來後說什麽了?你躲了他一天?”

提起這個,劉婆子臉色讪讪,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姜漫想起她上輩子的悲劇,緩和了口氣:“你這張面具,差不多的時候也該揭下來了。”

劉婆子臉色一變:“不行。”

她縮到裏面,警惕地看着姜漫:“你可不許亂說。”

姜漫:“你不亂說,我自不會。”

劉婆子瞪她一眼:“小氣。”不就是拿林見鶴跟她調侃了一下,這麽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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