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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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老者看見她跑得那般快, 忙喚道:“姑娘,等等。”

“何事?”姜漫回過頭。

老者笑道:“方才廚房多做了些糕點,贈與姑娘聊表心意, 多謝姑娘前來探望,還望姑娘不嫌棄。”

姜漫接過來:“不嫌棄, 方才的粥也很是好喝, 多謝老伯,我告辭了。”

“姑娘慢走, 有空可多來玩兒。我家主子還從未在旁人面前那般好脾性呢。”

“好脾性?”姜漫翻了個白眼。

林見鶴好脾性,世上便沒有脾氣惡劣之人了。

老者搖了搖頭:“姑娘若是認識他久了, 便知道了。”

姜漫心道,恐怕沒有人比她認識林見鶴更久的。上輩子,他性子就乖張,只是在她跟前收斂一些。這輩子則是更甚。她沒有給他留個好印象, 這輩子, 林見鶴回回對她沒有好臉色。

她深吸口氣:“老伯,林見鶴近日怎麽了?看起來情緒不好得很。”

老伯嘆了口氣:“主子之事, 下人哪裏好說啊。每年這幾日,不吃不喝的。唉。”

姜漫神情有些恍惚, 走在巷子裏,有些宅子裏面探出二三支紅杏, 花枝壓得低的,掃過她發頂,清淡的香味拂過鼻端。

她手裏提着老者給的糕點,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看到紅杏,她心底不由感嘆, 上輩子死的時候,入宮前看到滿城杏花梨花。

一片花瓣落下來,落在她頭發上。

她伸手撚起,目光盯着那薄紅的花瓣,猛然想起她前世就死在這幾日了。

京城杏花早開,元宵未到,花已開。

她死在元宵前幾日。

死時的記憶已經極力模糊淡去,但總歸不舒服。她皺了皺眉,将那股翻騰的帶着壓抑的記憶按下去。

夜裏,她覺得有些疲憊,兼之還有一場重要的仗要打,早早就睡了。迷迷糊糊中,耳邊有人在說話。

她睜開眼睛,視線搖晃,她在一匹馬上,躺在一個人懷裏。

歲暮天寒,彤雲密布,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冷峻瘦削的臉。

線條鋒利,像是一柄利刃。

他的面容蒼白冰冷,只有抱着她的胸膛是暖的。

她的心沒來由的一疼。

林見鶴。

她不知道怎麽了,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着,要捏碎了一般疼。

“他們都死了,你不必害怕,我陪着你。”他抿了抿唇,不熟練地說了好些話。

他的眼睛很好看,半垂着,落在她身上,微微彎下。他平日很少笑的。

姜漫上輩子死後魂魄跟在他身邊,不知道是不是當時思緒動蕩,她不知道他說了這麽多話。

“本想帶你走,誰知晚了一步。”他一只手揚鞭策馬,一只手攬着她,緊緊将她箍在懷裏,她的臉貼着他的脖頸,只覺得他身上冷得厲害。奇怪,她明明是個死人,什麽都感覺不到才是,但她就覺得,林見鶴很冷。

後面還有有大批追兵。

當時林見鶴陳兵通州,快馬加鞭至京城也要一天一夜。

她沒有見到他是如何闖入皇宮的。

想也知道,京城重重關卡,最後他只剩一個人。

必然是死戰。

“你沒心沒肺。”林見鶴笑了笑,臉上愈加白了,胸膛震動,咳嗽了幾聲。

“說那麽狠的話趕我走,真是個狠心的女人。”他喃喃,“我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趕來,本以為,你見了我,必然要大罵。”

他咳得愈加厲害,她只覺得臉上有些濕潤。

林見鶴伸出袖子替她抹了抹臉,分明是含笑的眼睛,她卻只覺得鼻子酸得厲害。

“你當真是——”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剩下的話飄在追兵鐵蹄轟隆聲中,但是姜漫聽到了。

“心裏一點都沒有我。”這話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分量,卻讓人覺得沉重。

姜漫只覺得自己在不斷墜落,她滿腦子都是林見鶴的聲音。

“心裏一點都沒有我。”

……

她猛地睜開眼睛,渾身被汗浸濕了。

“姑娘,怎麽了,我聽到你在叫。”

姜漫胸膛劇烈起伏,睜着眼睛,直直的,一動不動。

“姑娘!”

“備水,我要沐浴。”她眼睛動了動,開口時聲音有些疲憊。

劉婆子擔心地看了看她,先出去吩咐人備水了。

姜漫心裏久久不能平息。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為何又夢到林見鶴,還夢到上輩子沒有聽見的話。

她滿腦子都是林見鶴,他含笑的,咳嗽的,冷漠的,發脾氣的。

想着想着,這輩子那個陰郁暴躁的少年闖進來,跟記憶中的面孔重合,她有些分不清了。

“水來了。”

姜漫有些害怕。

上輩子的是上輩子的,跟這輩子不是一個人。

她不能将這輩子的林見鶴與上輩子混淆。

她泡在熱水中,劉婆子壓低聲音道:“今晚,我聽到一個極為重要之事。”

姜漫思緒遲緩,被動接收她說的消息。

“明輝閣之所以要林見鶴,牽扯到一些舊事。”

劉婆子繼續道:“林見鶴母親與明輝閣有舊怨。她曾逼明輝閣許諾,不得出手傷他。”

姜漫聽到林見鶴,眼睛動了動,目光追了過來。

“明輝閣對此懷恨在心,他們不能主動出手,便尋各種機會,借他人之手,要毀了他。”

“他們已經出手多次?”姜漫思緒頓時清醒,聲音帶着冷意。

她不知道林見鶴還遇到過這樣的事。

“大抵是。雖不知他如何平安活到了現在,但其中兇險可想而知。”

劉婆子扶着她到一邊,靠近暖爐,替她熏幹頭發。

姜漫趴在軟枕上,垂着視線,心口那陣疼仿佛還不曾褪去。

“你從何處聽聞的?”姜漫問。關于明輝閣之事一直打聽不到,怎麽突然就有了蛛絲馬跡。

“這些舊事,永昌侯他可是清清楚楚。”劉婆子道,“今日真是湊巧,永昌侯只是無意之中提起,談了幾句,恰恰是關于此事。恐怕知道此事之人并不少。”

姜漫:“你是說,永昌侯那一輩的老人?”

她沉吟着,在劉婆子耳邊說了幾句話。

***

杏林巷,林府。

主人的屋子裏一片烏黑。

林見鶴平躺着,面容即使在睡夢中也含着戾氣。

他身體動了下,眉頭蹙了起來,額頭上浸滿了汗珠。

他思緒清晰,身體卻不受控制。

這已是不知道多少次夢中出現在這裏。

他勾了勾唇,笑得涼薄,胸口雖然沒有刀,卻好像在汩汩流血。

他附在這具身體裏,跟着他厮殺。

他能感受到這具身體的絕望和焦急。

太過焦急,殺紅了眼,沖紅了眼。這些情緒侵蝕了他的理智。

他要越過這重重圍困,去皇宮裏救一個人。

他不能晚。

漸漸地,那些人忌憚地後退,不敢靠近。

他身上不知道是何人的血。或許是別人的,或許也有自己的。

他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他心焦得發疼。

梁玉琢騙了她,該死。

他離開承平殿,提着刀,從太監口中問到她在皇後殿。

他咳了咳,所過之處,一片血泊。擋他者死。

林見鶴默默看着這一切。這一路厮殺,他夢裏重複了無數次。

他的腳步發沉,離皇後殿越來越近。

林見鶴臉色發白,冷聲道:“停下。”

他卻用更快的速度向前沖去。胸膛裏心跳漸漸加快,甚至有一絲喜悅。

他抿唇,眼睛彎了彎:“她必然要生氣的。”

他将喉嚨裏的咳嗽狠狠壓下,嘴角微抿,聲音裏含了笑意:“氣就氣吧。”

“梁玉琢那僞君子死了,她總會明白識人不清。蠢是蠢了點,也就我能忍。”

林見鶴眉頭緊蹙。

大殿逼近眼前,林見鶴臉色煞白,身體好像給人用幾匹馬拉扯着,要四分五裂。

他抿唇,咬着牙,一字一句,聲音顫抖:“不要去。”

青年懷着滿腔喜悅,沖了進去。

“轟——”

林見鶴不能閉上眼睛。

血,無邊無際的血。

姜漫倒在血泊裏。

她的眼睛緊緊閉上,嘴角還帶着笑。

他腦子驟然一疼,好像給無數尖針刺穿。

青年渾身一僵,腳下趔趄。

他的瞳孔收縮,露出個可笑的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姜柔一聲尖叫還未發出,被他一刀砍斷。

他彎下腰,脊背都彎了下去,低得快要伏到地上,雙手顫抖着去抱姜漫。

她那麽輕。

他一下子卻沒有抱起來。整個人摔在血泊裏,他渾身都顫抖起來。

林見鶴只覺有一雙手,掐住了他的咽喉,鐵爪一般,用了要捏碎他的力量。

他眉眼閃過暴戾,胸中殺意肆虐,仿佛滔天巨浪,席卷一切,毀滅一切。

“主子,明輝閣有要事彙報。”老管家在門外問。主子睡覺時萬不可靠近,否則會被誤傷。

“到亭中來。”林見鶴聲音非常冷漠,甚至含了一絲暴戾。

管家示意黑衣人去後院亭中。

“主子,有人在調查舊日之事。”黑衣人跪地道。

林見鶴閉着眼睛,日光曬在他臉上,并沒有讓那蒼白的臉上有血色一些。

他不冷不熱道:“殺了。”

手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回主子,按規矩,本要處理,只是,只是此人乃姜二姑娘身邊之人。”

林見鶴睜開眼睛,看着他,聲音有些冷:“查到了什麽?”

“回主子,什麽都沒有查到。往日之事只有幾個老臣知曉,他們知道的也僅此而已,姜姑娘查不到什麽。”

“盯着姜府動向。”林見鶴擺了擺手,“接生意,讓他們拿姜卓然換,多嘴之人,留口舌無用。”

“是。”手下滿頭大汗,忙躬身退了出去。

京墨走進來,神色看起來有些異樣。

林見鶴一掌揮出,京墨捂着胸口退了三步,嘴角滲出血來。

“何人讓你來這裏?”林見鶴聲音裏帶了戾氣。

京墨跪下:“主子恕罪,京墨此乃,有重要之事禀告。”

他神色很難得帶了些驚惶:“姜姑娘……扮作你的樣子,來了明輝閣。”

林見鶴目光頓住,回頭,聲音有些沉:“再說一遍。”

京墨心裏也是滔天巨浪。

他道:“姜二姑娘,易容作主子的模樣,已到了明輝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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