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五
第107章 番外五
他第一次聽見“琉雙”這個名字, 還是年少時拜入空桑學藝。
晏潮生記得那日下了一場大雨,紛紛揚揚,整個空桑為之落淚。她死了, 按照空桑的儀式, 會讓仙體随水漂流, 其後幾日,她會消散于天地間。
仙道涼薄, 并不會為誰守靈。
他與幾個弟子一同守着漂流的天河止水,看着小小的、孤獨的一葉仙舟在水上漂流。
弟子們個個打着呵欠:“據說少主是境主唯一的女兒,沒想到這般年輕,就死了。”
“紫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境主也似老了幾十歲。”
“你見過少主嗎?”
有人問晏潮生。
晏潮生搖頭, 他入門晚,那少主被養在仙境最深處, 自然沒有見過。幾個弟子嘿嘿笑:“那倒可惜, 她雖沒有旁的本事, 長相是一等一的美。”
晏潮生心緒平靜, 并不好奇, 也不同情那個英年早逝的少主。
他們偷懶, 他卻站得筆直,盯着那仙舟,知道仙子與扁舟一同模糊看不見, 大雨已經把他肩膀打濕。
他收回暮光女, 并不知後來萬年的歲月裏, 自己會為那個孤獨的小仙子, 寸斷肝腸。
*
晏潮生在空桑修習三十年, 妖族血統如同刻在他骨子裏的恥辱, 他們欺他,辱他,最嚴重的時候,他曾經被門內師兄弟暗算,那一次他斷了全身的骨頭,全身半張皮都被剝落。
他含恨咬牙呆在冰冷的巢穴中,聽他們放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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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就該回到妖怪應在的地方,區區妖族,也妄想修仙。”
“還以為境主會幫他,可笑,他許是不知道,境主也覺得他卑賤如蝼蟻,死了才好。”
晏潮生在山洞裏餓了數月,一只眼睛被洞中蜘蛛刺瞎,他血淋淋爬上去,如同厲鬼,樓辛竺把他撿了回去。
他收他為徒,看他這幅凄慘模樣,深深嘆了口氣。
傷好以後,晏潮生問樓辛竺:“你想要什麽?”
“為何篤定我一定有所圖,若我只看你可憐呢?”
晏潮生冷冷笑了笑:“不會有人覺得我可憐。”
他踽踽獨行于世間,所有對他好的人,無不有所圖。
有時候是他一身皮囊,有時候是血肉。他的心早已冷了,明白世間不會有人可憐他,更何況真正愛他護他。
樓辛竺拍了拍他的肩,沒有說話。
晏潮生修習天分極高,令樓辛竺十分贊嘆,他也算一個合格的師尊,不吝啬地教導了晏潮生許多。
後來樓辛竺因為靈脈動蕩重傷,那些人害怕晏潮生複仇,再次故技重施害他。晏潮生體內血脈覺醒,與闖入妖族一起,屠了半個空桑。
樓辛竺看着他冷酷的臉,落下淚來:“你終歸還是恨的,沒有原諒空桑……”
他笑得輕慢:“師尊難道以為,我是以德抱怨之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半個空桑因靈脈動蕩而毀,半個因為晏潮生和妖族淪亡,樓辛竺死死握住他的手:“為師只有一事請求,亂世飄搖,只願你在未來,可以像為師這些年護着你一般,護着我的女兒,宓楚。”
晏潮生倒也幹脆:“好。”
樓辛竺咽了氣。
晏潮生并不排斥護着宓楚,他拜入樓辛竺門下時,樓宓楚溫婉善良,少主死後,她就等同于少主。樓辛竺一直有意讓宓楚和晏潮生在一起。
晏潮生無所謂,他孑然一身,懂得殺人,卻不知何為愛人。
年少時也像別的妖一樣,想着妻子孩子熱炕頭,後來在仙境艱難沉浮,只覺得能度日便好。何況宓楚并非負他害他,他偶爾作戰歸來,宓楚還會心疼問候。
她跟了他兩年,晏潮生沒有碰她,戰場燃盡他的精力,宓楚對他的存在,就像一陣風,一片葉子。
後來有一日,她不知從哪裏找到一枚珠子,吃下去痛了幾日,醒來變了張臉。
晏潮生注視着那張臉,多看了幾眼。
彼時他只是一個小山頭的妖主,問她:“還合靈嗎?”
宓楚咬唇,忐忑道:“我還沒準備好,能再給我一些時間嗎?”
他不置可否。
這年冬日,天剛冷,妖怪們最艱難的時候,她不見了。晏潮生全身是傷,迷糊間聽人說:“宓楚仙子離開了。”
他“唔”了一聲,說到底還是有幾分失望,他又只是一個人了。
幾百年征戰,他血統随之慢慢覺醒,收了青鸾赤鳶,遇見伏珩宿倫,還找到了母親夢姬的殘魄。她告訴晏潮生,你是相繇王族與妖族的希望,她用她的能力,一遍遍逼他回看當日被滅族的往事。
那些噩夢侵擾着他,她甚至讓他體會族人魂飛魄散之痛。最痛苦的時候,他望向自己母親,期盼從夢姬眼睛裏,看見孩子受苦的不忍。
然而她冷漠地看着他,眼裏只有一派野望和執拗。
晏潮生便明白,有些東西,是他注定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又過去百年,那時候萬事俱備,只差徽靈之力。他尋便八荒,都沒有找到,直到有一日,在人間一處仙境,他感受到不一樣的氣息。
然而仙境無主,徽靈之力稀薄四散,絕不是真正的純淨之力。
他如同一個獵手,冷酷地監視着蒼藍仙境。只待找到徽靈之力源頭,便為他所用。
晏潮生不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會一派天真地自投羅網,還把他當恩人。
他想要殺她,直接剜出心,夢姬卻貪婪地說:“不急,她的徽靈之力已然不完整,待她淬心,再取心不遲。”
晏潮生覺得好笑:“淬心之痛,猶如萬箭穿心,她受得了幾回,又如何能自願?”
夢姬望着他,笑了:“她會願意的,她喜歡你。”
——她喜歡你。
晏潮生第一次聽人這樣說,如同在聽一個荒誕的笑話。沒人會喜歡他,縱使真的有意靠近,也是別有所圖。
“讓她愛上你,自願淬心,為你收攏徽靈之力,助你一統八荒。”
晏潮生覺得可笑極了,他走到如今,連少年時殘存的一絲悲憫情懷都已不見。他漫不經心問琉雙,是否願意嫁他。
他以為自己會像多年前,像宓楚那般,從她嘴裏聽到各種推辭的答案,沒想到她眼睛亮亮的:“你會下聘禮嗎?”
他說:“下。”
她用力點頭:“那我嫁。”
後來晏潮生記不清那場大婚是如何完成,她像是快樂的小松鼠,什麽都不懂,卻又一本正經地指點他。
“娘親說要花轎,還有桂圓棗子,嫁衣要大紅的,不能水紅,還有……”
他被煩得夠嗆,恨不得拽過來直接剜了心算了。
想想魔神之力,又容許她在自己身邊礙眼。新婚第一夜,琉雙蜷在他懷裏,睡得香甜。
晏潮生冷嗤看着她,以為她什麽都懂,沒成想什麽都不懂。
桂圓硌着她,她在夢裏,都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他面無表情把一床亂七八糟的東西掃下去,她這才舒展了眉頭。她長得極美,作為徽靈之力的載體,哪有不好看的。
晏潮生眯了眯眼,宓楚已經離開良久,他幾乎記不清宓楚的模樣,只覺得隐約有幾分眼熟,旋即不得不抛諸腦後,因為小仙草睡姿霸道,幾乎趴在了他懷裏。
他黑着臉,手幾次放在她脖子上,她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兀自睡得香甜。
晏潮生一開始沒有打算碰她,她傻得可愛又可憐,哪怕自己不和她有夫妻之實,她也一日比一日依賴他。
她會纏着他給她做琉璃燈盞,會嫌棄他的床榻太硬,會在他去無情殿睡時,淚汪汪望着他:“你不喜歡我了嗎?”
他在心中冷嘲,就沒喜歡過她。
然而當夜,仍舊與她睡在了一塊兒,她十分嬌氣,被凡人夫妻養大,高床軟枕才睡得着,屋裏熏了香,四處一派歲月靜好。
她什麽都喜歡最好的,卻不嫌棄他一身冰涼。
晏潮生心裏有幾分火大,睡在一塊兒可能只有她能睡得好,他甚至懷疑琉雙是不是故意折磨他。
他對她的憐惜之意本就不深,後來忍耐到達了一個頂點,那一次征戰歸來,受了傷,憋了一肚子火,與她一同飲了酒,幹脆懶得忍耐,欺身壓了上去。
她嘤嘤哭,嬌氣又好笑。
“哭什麽,閉嘴。”
他惡聲惡氣。他酣暢淋漓,最後忍不住親了親她,盡量給她渡給靈氣。
這種事一旦開葷,他很難不沉溺,直到有一日,夢姬冷冷看着他:“別忘了,你要做什麽?”
他頓了頓,眸色冷下去:“沒忘。”
一個女人而已,相繇王族本就難以動情,虛情假意,他哪裏會當真?從那以後,他鮮少碰她,她乖得很,眨着眼睛,只有些失落和疑惑。
晏潮生冷冷說:“本君體質極寒。”
其實也算實話,她又笑開,跑去從箱子裏找了一件戰甲:“夫君,我為你做的,你喜歡嗎?”
那是他長大以後,第一次收到禮物,他沉默良久,任由她給自己穿上,旋即問她:“你要什麽?”
她不解地偏了偏頭。
晏潮生忽略自己心裏升起的震顫感,不耐煩重複一遍:“你想要什麽,大可直說。”
不都是這樣嗎?有所圖,才會對他好。
她想了半晌,喜笑顏開:“什麽都可以嗎?我想要夫君和我去蒼藍,去見爹娘和樹爺爺他們。”
他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個答案,她那“凡人爹娘”如今墳頭草都幾丈高了。但那些都是她的親人,她想把他介紹給他們。
晏潮生垂眸:“以後再說,近日事務繁忙。”
她也不失落,和長歡去院子裏料理花朵去了。
晏潮生第一次重傷歸來,半夜待在無情殿療傷,他已經習慣一個人舔舐傷口,窗外淅淅瀝瀝下着雨。
有人闖進來,晏潮生警覺睜開眼,就見她哭成淚人:“夫君,你疼不疼呀……”
他無言注視着那雙淚蒙蒙的眼睛,他就算要死時,也沒人為他哭得這麽難過。他冷冰的心裏,生出幾分無奈,傷口都沒那麽疼了,卻依舊不忘威脅她:“再擅闖無情殿,丢你去喂小鬼。”
她抱着他腦袋,眼淚糊了他一臉。
他摸着小仙草軟軟的臉頰,把她眼淚擦去,話語依舊冷漠:“不許壓着本君。”
從那以後,他每次受傷,她就哭得止也止不住,比他還疼的模樣。
他有時候撐着下巴,好笑地看她哭,惡劣得從來不哄她。
春去秋來,晏潮生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直到第一次給她淬心的藥,那一次她痛得近乎昏迷,他看了良久,捏開她咬破的唇,讓她咬自己。
“夫君,我沒事,不疼……”
她別開頭,不願傷害他,輕輕的、安慰的聲音,有一瞬,令他的心窒悶,如同被一只手攥緊。他抱着她,表情陰郁沉冷。
許久不給他造夢的夢姬,如今又頻繁地給他造夢,讓他一遍遍看着族人慘死。看着那些人為他的降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晏潮生冷道:“你不必如此,我不會愛上她。”
夢姬說:“你最好這樣,永遠記住自己的身份。”
有一日鬼域刮着風,她靠在晏潮生懷裏,甜甜問他:“夫君,若有一日我們有了孩子,你想要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他心裏猝不及防一疼,眸色陰郁,沒有說話。晏潮生再明白不過,他們不可能有孩子,他也不會讓她有孩子,她本來……也不可能于他長長久久生活下去。
她在他懷裏,處處都暖,然而若取出徽靈之心,她就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那一夜他有些失控,抱緊了她,要了一遍又一遍。她原本還有些害羞的,後來被折騰得生了氣,他睡得不安穩,在夢裏重複:“我不在乎你,一點兒都不在乎你……”
醒來,發現她不見了,他衣服都顧不及穿好,赤着腳倉惶走出去,最後在長歡院子找到了她。
他聽見她和長歡說:“我最近幾日都不回去了,和你睡好不好。”
她想起什麽,有些後怕地小腿兒微顫的模樣,晏潮生心裏沉甸甸的情緒散去,微不可查升起幾分好笑。
最後他懶得和她廢話,把人扛了回去。惡劣之心忍也忍不住,故意吓唬她,她又掙紮又踹,累得小臉通紅。
後來發現妖君故意耍她,氣得半日不和他說話。
他靜靜看了她許久,心裏升起細細密密的笑意,旋即伴随的,是無盡的寒冷。
徽靈之心總有一日會淬煉完成。
他開始避開與小仙草相處,在外征戰的時日多了,還讓宿倫送她回去。她卻總在擎蒼山等他,一日複一日,一年複一年。
宿倫嘆了口氣:“她不願走,說要陪着你,不怕鬼域苦寒,妖君,何不強送夫人回去。”
他沉默許久,說:“強送,她會哭。”
哭了他哄不住。
宿倫深深看他一眼,晏潮生卻久久沒有說話。晏潮生明明清楚意識到,自己對她越冷漠越好,可是總也邁不出那一步。
直到徽靈之心淬煉的最後一年,他整個人像籠罩了一層寒冰,在戰場瘋狂殺戮,幾乎令仙兵聽到名字就落荒而逃。
連伏珩都覺得他不對勁,他收了兵刃,決心快刀斬亂麻。
然而當晏潮生坐着赤鳶回去,她站在擎蒼山頂,燦爛沖他笑,他幾乎赤紅了眼,盯着她胸腔下那顆心髒,最後啞聲說:“回去吧。”
夢姬問:“為何還不動手?”
“還差最後一次淬煉。”
他平靜地撒謊。
夢姬死死盯着他,當天晚上,再一次讓他體會到族人被煉獄火灼般的痛,他冷汗涔涔醒來,看着身邊的琉雙,驟然陰冷笑了。
第二日,他問宿倫:“有什麽法子可以逼走她。”
宿倫起初以為他開玩笑,便笑道:“讓女子心碎離開,不外乎移情別戀。”
“好。”
恰逢宓楚向他求救,說忍不了風伏命的冷漠與殘暴。
晏潮生接回了宓楚,盯着那張與小仙草相似的臉,他皺緊了眉,幾乎想把這張臉從宓楚臉上揭下來。
如宿倫所料,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琉雙最後傷心離開了。
與她解靈那日,他遠遠地,看着琉雙一點點走出自己的生命。指甲把掌心掐出血來,他自始至終,無動于衷看着。
宿倫問他:“陛下既然舍不得,為何不把她追回來。”
他笑了一聲,透着一股子狠意:“誰給你說,本君舍不得?”
宿倫噤聲。
*
伏珩說:“夫人在鬼域外,求道想見妖君,他們蒼藍好似出了事。”
他飲下杯中酒:“趕走她。”
“可是……夫人不願走。若她硬闖,屬下……”
晏潮生飲了一杯又一杯,幾乎吼道:“那就對她動手,還要本君教你嗎!”
伏珩連忙告退。
晏潮生望着跳動的燭臺,酒打濕衣襟。他閉了閉眼,出門,也不看鬼域外的她,飛了很遠的路,冷冷俯瞰衆生,一擡手,燃盡整個蒼藍。
他身上黑氣層層疊疊,是滔天罪孽,而足下,是一片煉獄紅塵。
晏潮生握住手中碧綠的珠子。
這是她最後的生機,縱然沒有徽靈之心十分之一效果。
夢姬歇斯底裏:“你把她藏哪裏去了!你竟讓她逃了,你撒謊,你為了她撒謊,你忘記你的族人了嗎?這種珠子能頂什麽用!”
她化作厲鬼,就要向外追去,晏潮生死死禁锢着她,眉目冷然。
他冷冷地笑。
“你也配動她?”
一笑間,晏潮生身上魔氣森然,夢姬僵住,驟然淚下。
*
然而世事無常,晏潮生算無遺策,卻忘了琉雙願意為蒼藍舍生忘死。
她捏碎了那顆他發了瘋,入了魔,也要保住的徽靈之心,堕入滾滾紅塵。
那個清晨,他知道琉雙不想見自己,她撐傘在等着少幽。
烏篷船搖呀搖,她不知道少幽已經死了百年,同樣為了昆侖,化作綿延的靈脈。
晏潮生籠住一身魔氣,化作少幽模樣,想最後看看她。
她卻認出了他,連死,也不願死在他身邊。
她踉跄着腳步離開,人間朝陽升起,他一身魔氣,看着水中面無表情的自己,幾乎握不住碧綠的珠子。
*
晏潮生本是想要成全她的。
可最後當他跌跌撞撞,發了瘋似的趕過去,卻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人間一場春雨下得真大啊,他握不住她虛幻的手指,驟然吐出一口血來。
*
那些事,他已經遺忘許久了。
今日,鬼域下着雪。
長歡推開門進來,用冷冰冰的語調說:“院子裏的鳳凰樹再次枯死。”
他睜開眼,一語不發,揮了揮手,鳳凰樹再次變得生機蓬勃。長歡諷刺地看着他:“何必如此,妖君還記得她嗎?”
她?
他冷冷地想,不記得了。早在萬年前,他親自抽出自己情絲,将之封印那一刻,已經不記得她。他已然忘記了她的名字,也快忘記她的樣子。
如今相繇一族沉冤昭雪,妖族與鬼修,都能過上正常的日子。他作為八荒之主,一日複一日,守着空蕩蕩的大殿,做着應該做的事。
長歡見他冷淡神情,憤憤離開。
傍晚宿倫回來了,搖頭:“依舊沒尋到新的使人複生的魂器。”
晏潮生停筆,淡道:“那就別尋了。”
宿倫望着他,許久說:“是。”
一萬年過去,什麽辦法,晏潮生都試過了。但凡還有一線希望,也不至于無奈放棄。
“妖君可曾後悔?”
“悔?”
晏潮生笑道,“本君從不後悔!”
宿倫松了口氣,抽出情絲那麽久,再多的不舍,也該放下了。如今四海升平,八荒之主晏潮生,被天下人愛戴,他會有更好的将來,徹底忘了那個人。
宿倫離開後,晏潮生踩着厚厚的積雪,回到了琉雙曾住過的院子。
回廊風鈴輕響,他垂眸笑了笑。
依稀有個模糊的影子,會從另一頭,跑入他的懷抱,喚他夫君。
當夜八荒天雷引動,紫雷密布整個鬼域,宿倫等人膽戰心驚看過去,只看見銀色八足蛟龍在紫雷下奄奄一息。
晏潮生在陣法之中,強引天雷,蛇身化蛟需要萬年,蛟身化龍也要萬年。
那時候晏潮生離蛟身化龍,只剩最後一步,便可成神。
他抽出情絲,本該無欲無求,可蛟龍的眼睛,溫柔地看着院子裏唯一的那棵樹,他把它保護得很好,縱然滾滾天雷下,它依舊毫發無損。
宿倫意識到,晏潮生并沒有在渡劫,銀龍拽着天雷,引它鞭笞自己全身,他願化灰燼,也要強破時空,逆了天道。
滾滾紫雷中,晏潮生記起很早以前。
那一年她初初嫁給他,重傷歸來,怕她發現難過,便一個人躲在其他宮殿療傷,她淚眼潸然,委屈站在門口,傻裏傻氣問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銀龍鱗片寸寸化作灰燼,晏潮生骨頭碎裂,神脈盡斷,大口大口吐着血。
卻依舊不忘溫柔地沖她笑:“要啊,別哭。”
我從不曾屈服于世間柔情,你若哭了,我哄不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