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路上給父母爺爺打去電話問候,那邊聖誕氣氛濃厚些,但老人家對這節日不大看重,他父母也過得低調。早先他們就知道他要到片場,有點嗔怪,但也沒過多糾結,只叮囑別玩過頭了,跟着紀樊多學東西為重。
出山以後又刮起小雪。細碎的白色粉屑,還夾着小雨,與地面相觸後很快就融化成水。讓司機稍微加速,紀雲清又給李玦發了信息,幾乎立馬就收到回複,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路上小心。
下了飛機已經有司機來接,一路奔波,到家已經十一點。給李玦再發了條信息便鑽進浴室泡熱水澡。總覺得哪裏不對,想來想去才發現是紀雯一整天都沒給他來電話,從浴缸旁邊的載物臺上摸來手機,琢磨要不要打過去一個,又考慮到時間太晚,就打消了念頭。這一來二去,來電鈴音響起來了,顯示聯系人是紀榕。
剛接通就先問他回來沒有,得到答複後又拿李玦同他開玩笑。
“這是和雯雯争寵來了,以前哪見過你把別人放到小公主之前啊。”
她那邊很吵,估計還在參加聖誕聚會。
紀雲清笑道:“在哪聚呢?”
紀榕道:“剛從紀樊那邊的聚會過來,在周霖朋友這。幫你把新裙子給雯雯了,馬上穿起來和在場的小孩炫耀,又一直問你什麽時候到,說了幾遍你趕不到了,芳暮姐怎麽催都不睡,還是她爸牛逼,一個眼神就把她吓軟了。”
紀雲清道:“這小鬼頭。”
紀榕便笑起來:“在那邊怎麽樣?你終于把聖誕節當情人節過了,我要掌握頭條新聞。”
紀雲清道:“拒絕采訪。”
紀榕語氣轉硬:“不是吧你紀雲清,這都舍不得分享。”
紀雲清笑。
以他的了解,紀榕應該是翻了個白眼,随即道:“你這招夠絕的,才和唐西傳出那種消息,又打破慣例,丢下小公主高調千裏會新歡,消息傳出去,唐西那張臉被打得啪啪響——哎喲,我他媽想想都疼。”
以往捧藝人,紀雲清分給他們的時間非常少,遠不及工作和紀雯占去的多,聖誕這樣的節日他是必定守在紀樊家的,這點衆所周知。今年的情況,算是公開宣布李玦的重要性,将剛剛失寵的唐西踩得顏面無存。
紀雲清在這邊笑,紀榕又叽裏呱啦發表一通感慨,直到有人叫才停下,紀雲清讓她別挂斷,叫周霖接,很快,手機那頭的聲音就換了個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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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聽我聲音你還睡不着了,紀總經理?”
紀雲清笑道:“少惡心。”
周霖道:“別撒嬌啊,注意和你妹夫說話的語氣。”
紀雲清道:“再這麽跟我說話,當心妹夫都做不了。”
周霖道:“我閉嘴,紀總。”
紀雲清又垂首笑了一會。
浴缸裏的水已經降了溫,他又開了熱水閥兌水進來,将身子稍稍下滑,水面漫過脖子,手機擡平一些。徐徐吐了口氣,才道:“你上次問我的問題,我好像有點想明白了。”
“問題?”周霖琢磨半天,“純情?”
紀雲清道:“別再給我提這兩個字,最後警告。”
周霖道:“行,行。那你繼續說,什麽叫有點明白了?有點。拖了這麽久也沒分,我以為你早想明白了。”
紀雲清道:“有那麽容易?”
周霖想了想,道:“是沒那麽容易。”他笑,“要是和紀榕分開十多年,她都不對我惡語相向了,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再喜歡她,這都不是我家榕榕了。”
紀雲清好笑道:“她哥在這呢,能機靈點麽?”
周霖笑道:“她哥跟我一個鼻孔出氣呢,我怕什麽?”
兩人齊笑。半晌,周霖才稍微正經起來:“所以你怎麽想明白了,聖誕新收獲?”
紀雲清道:“說不清。”
周霖道:“那就模糊點說。”
紀雲清又笑。
沉默片刻,才徐徐道:“有種戀愛的感覺。”頓了頓,“從後視鏡裏看他送我的時候。”
忽然一陣哄鬧,對面好像開了香槟在碰杯,尖叫和笑聲層出不窮。這喧鬧像海潮,來得突然,好像把無線電波沖斷了,兩邊一時都沒開口。但沒多久,潮水逐漸褪去——大概周霖挪了位置,吵鬧聲變小,漸漸化為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然後他聽周霖發出一聲笑。
“恭喜,你初戀了。”頓了頓,“記得請吃飯。”
紀雲清還真請他們倆吃了頓飯,恰好是三十一號跨年,把紀雯也帶去了。市內有一場跨年歌會,收到貴賓席邀請,結果和一家合作夥伴負責人的酒會相撞,他選了後者,又讓紀榕和周霖去。所以這頓飯吃完,也就要去忙各自的事。吃得有些趕,紀雲清全程就顧着給紀雯剝蝦殼,剔魚刺,擦完手再擦嘴——後來紀榕翻着白眼道:“平常生活自理樣樣行,幼兒園老師還老表揚,見着你就什麽都不會了。”
紀雲清邊笑邊吧蝦肉放進紀雯的碗裏。
紀榕道:“雯雯多能幹一小姑娘,以後要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屬你慣的。”
紀雲清道:“雯雯需要挑什麽提什麽?”
紀榕扭頭對周霖道:“看看,這死不悔改的。以後你要是趕這麽慣孩子,我首先跟你沒完。”
周霖趕忙咽下嘴裏的湯,連連搖頭:“哪能啊,我是人民教師。”
紀雯嘟着嘴等紀雲清幫她擦完嘴邊的醬汁,立馬沖紀榕道:“小姑姑在嫉妒我。”
紀榕眼睛都直了,愣了一會又笑起來,指着自己鼻子道:“我嫉妒你?”
紀雯道:“好多人喜歡小叔叔,但小叔叔只對我好,所以他們都嫉妒我。”
紀雲清似笑非笑地看向紀榕。
半晌,紀榕猛然回神:“哎喲,你個小鬼,又偷聽我和你媽說話。”
紀雲清低頭笑了笑,大概明白過來,估計是楊芳暮和紀榕前陣子說起唐西的事,讓小孩聽到了。又不能全聽懂,半知半解,得出個這麽自豪的結論。
紀雯沖着紀榕吐舌頭。
紀雲清稍微收了笑容,道:“和小姑姑說話要有禮貌。”
紀雯收回舌頭,不太情願地看紀雲清一眼,又乖乖低頭吃碗裏剔好的魚肉。
周霖已經見怪不怪,坐懷不亂地吃了個半飽,道:“元旦收假後有空麽?”
紀雲清道:“怎麽?”
周霖道:“我們學校商院不是給你發了講座邀請麽,一直等你答複,今天讓人找上了,托我再問問你的意思。”
紀雲清道:“長沙那邊有個項目開工,紀樊想讓我過去,但還沒定下來。不是說收假以前給他們答複?”
話音剛落,手機就響起來。紀雲清抿了口紅酒,才慢條斯理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立馬起身出了包廂。
走廊上服務生來來往往,他又轉到靠窗的角落,才按了接聽。
“你這方式還真讓人吃驚。”李玦聲音裏帶着笑,被電磁波傳過來,聲音有輕微的失真。
紀雲清面不改色,擡腕看一眼時間,道:“收到了?”
李玦道:“沒想到紀總也興這套。”
紀雲清道:“本來聖誕就該送的,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麽。”
李玦笑道:“所以,結論是我喜歡花?”
紀雲清一時語塞,半晌,略微低下頭,抿唇無聲笑了笑。
提前給花店打的電話,就是掐準時間讓他們送去片場的,的确招搖,但誰不知道那是他紀雲清的人。但同時也是能料到的,對于李玦而言,這并不是件高興事。他是個男人。
一之手插進西褲口袋裏,紀雲清仰頭掃一眼天花板,徐徐道:“之前問過你喜歡什麽。”
李玦道:“那我是該忏悔沒能說出點東西來了。”
紀雲清悶聲一笑。
李玦跟着笑起來:“紀總今天心情很好。”
紀雲清道:“花還那麽放着?”
李玦道:“等會我就把他給供起來。”
紀雲清笑道:“供起來之前,先把紙包裝拆開。”
李玦道:“你說了算。”
紀雲清道:“現在就做。”
那邊愣了幾秒,道:“行,行。”
聽那邊有了動靜,紀雲清安靜地垂首等待。
包裝很精致,拆了好一會,聲音戛然而止,半分鐘過去,又聽見塑料紙摩擦的聲音,緊接着對面那人笑了一聲,紀雲清緊繃的表情稍微一松,眼裏也跟着浮上幾絲笑意。
“有意思。”他道。
紀雲清沒說話。
原本放入了花束包裝紙內,這個時候應該躺在李玦掌心裏的東西,是只特地定制的水晶挂墜,一只百事可樂瓶子,還是十二年前的包裝樣式。
還從沒這麽挖空心思企圖讨好一個人過,從來都只有別人來讨好他。
甚至到現在也不是很确定,這個禮物的意味,究竟是紀念十二年前的李玦,還是向如今的李玦訴衷情。
又聽李玦道:“現在難辦了,包裝讓我拆了,這花怎麽辦?”
紀雲清一愣,才意識到是自己欠考慮了。
那邊立馬笑起來:“紀總也有這麽不嚴謹的時候。”
紀雲清從發愣中緩神,帶笑道:“這不是得意過頭了麽?”
李玦道:“待會去買個花瓶插起來。”
紀雲清道:“我會讓賀明核實的。”
李玦當即哂笑:“拍張照給你發過來還不行嗎?”
如果這時候李玦站在紀雲清面前,會看到他眼裏忽明忽暗,随即光芒凝固,好像要化為水流出來,很快,再有光重新染上瞳仁,水流彙成了小溪。
元旦收假,就是李玦回來的日子。
新項目正式開工确定在三天之後,恰好能應邀去給周霖他們學校的商院開講座。沒法親自去機場接人,紀雲清在頭一天就給李玦的司機交代好事項,再告訴李玦直接回他這邊休息,等他回來再接他出去吃晚餐。一個月了,屋子裏沒有李玦的味道,紀雲清所想第一件事就是吃一場燭光晚餐,再把人帶回家,按在自己的雙人床上操個盡興,讓他三兩天不能下床,就守在家裏等他下班回家,像舊社會的妻子——雖說是這麽想,但在真正設想過他躺在床上難受的樣子之後,一顆心又軟了。
就這麽想東想西,元旦假期最後一天都賴在家裏虛度光陰,連講稿都懶得再看。
接到消息時候,剛開了一瓶八零年的紅酒,還沒喝上,差點把玻璃酒杯給砸了。
李玦的最後一場戲——也就是飾演角色的陣亡戲,拍攝中遭遇雪崩,包括李玦在內,十人受傷,已經送往市級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