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待了幾天,老爺子開始攆人了。向新保姆交代了事項,紀雲清返回後就忙于工作,六月底為新項目帶着研發部核心成員跑了一趟日本,回國已經将近七月中旬,氣溫直逼四十度。抽到空子又請祁耀塵和顧倫吃了頓飯,顧倫還是老樣子,不見有什麽情緒波動,祁耀塵卻是叫苦不疊,拍外景時候在太陽傘下吹着風扇都是汗如雨下,上禮拜突破四十度,白天停工,都把戲壓到了晚上。紀雲清想到演員的情況,不禁鎖眉,那些服裝的材質和厚度他是見識過的。

晚上到了家,還是給賀明打了通電話,确認助理備了很多避暑藥,李玦身體也還沒出什麽差錯,才放心下來。

也好在這種情況不用持續太久,紀雲清回來不到一個禮拜,這部宮廷劇《朱顏改》就正式殺青。就要到紀雲清生日,原本說好六月就要來內地的崔然也姍姍來遲。接待這位少爺讓紀雲清頭痛不已,才三天時間,就把各種娛樂場和跑了個遍。顧倫露過一次面,其餘時間都被通告和各種廣告排滿了。崔然也不太在意的樣子,沒了顧倫,再找女人補上,一定不會讓懷裏空着。紀雲清向來不好玩樂,但該應付的場合還是積極應對。即便如此,陪了他這麽些天也有些體力不支,擺生日宴那天有些精神不佳。

他不像崔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喜歡搞排場,邀請的都是業內人士,其餘就幾位私交好友。按部就班的模式,有崔然和周霖一路替他擋酒,沒喝太多,頭腦一直保持清醒。所幸如此,賀明來電話時,他才能理智地抉擇。

當時已經吃完晚宴,正被參與公司新項目招标的一位商戶纏住,來電鈴音像救星一樣憑空而降,一看顯示是賀明,略一皺眉心,簡單寒暄後找了個角落接起來。

原來是李玦不勝酒力,在殺青宴上喝高了,被抓拍到和樂薇的錯位照。連帶拍戲時兩人私下獨處的照片一齊爆出,字裏行間多有貶低李玦高攀知名女星,借勢上位的意思。紀雲清這些天忙着跟崔然出入各種花花場所,也沒讓陸璐繼續篩選娛樂報給他看,更沒關注網絡,居然漏了這麽一則新聞,好一會沒緩過神來。

他沒去确認那兩個人關系的真假,賀明卻好像怕他誤會了便撒手不管,解釋道:“樂薇出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幾乎就是緋聞炒紅的人。這次估計是想拿李玦的出身做文章,炒出新的話題。李玦什麽都不懂,也沒那個心,被玩了一道。”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劇本。

樂薇那邊要麽就是真不知道他和李玦的事,居高臨下地拿他開刀。要麽就是知道以前的關系,以為他如今沒了靠山,痛打落水狗。

“今天是紀總你生日,實在是事出緊急,才不得不問問你的意思。就讓媒體這麽寫,受益的是樂薇,對李玦而言全是負面影響,他還沒紅起來,公衆輿論和樂薇的粉絲就能把他打回原地。邱總的意思是将計就計,承認他們的關系,又買通別家媒體扭轉故事,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紀雲清沉默半晌,不動聲色道:“我來辦。”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酒會的交響樂讓他一顆心沉靜下來,低頭捏了捏鼻梁,徑自上樓,挑了間卧室進去,鎖上門。這套別墅一直閑置,只用來擺擺酒會,家具也沒多少,這間卧室只有一張沙發,他卻沒坐,站在窗臺前眺望窗外漆黑的夜色。

路燈很暗,幾乎什麽都看不到。只有一條忽明忽暗的馬路,一直朝視野鏡頭延伸,再突兀地斷開。笨重的貨車嗡嗡叫着沖向路天交接的斷面,自我毀滅一樣消失不見。

先撥了陸璐的電話。

“查一下樂薇經紀人的聯系方式。”

第二天一早,有媒體爆出李玦艱辛的演藝之路,五年的武替生涯,永不言棄,才換來《烈日》裏邁出的一大步。《烈日》導演也發微博肯定李玦的努力,祁耀塵和顧倫更是贊揚他在新劇《朱顏改》中的飛速進步,更誇贊他為人樸實,虛心求教。随後,各家媒體接二連三爆出他與樂薇的片場故事,情節從“高攀”變為“熱血新人誠意在心,百變天後步步淪陷”。講述李玦對演技的吹毛求疵,逮到機會就請樂薇一起搭戲,再認真求教,樂薇被新人的單純和熱血打動,從而日久生情。感情的主動方從李玦轉成了樂薇,加上女主人公在微博發表聲明,粉絲們無可奈何,實在無法接受的粉轉黑,其餘大多改為了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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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清能夠想象樂薇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的畫面。

事情是她自己掀起的,也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誰讓她看低了李玦?

他是不能像以前那麽處處為李玦打點了,但并不代表誰都能在李玦身上踩一腳。

音響裏放着小紅莓樂隊的CD,紀雲清躺在沙發上合眼假寐,忽然笑了一下,嘴角再逐漸變得僵硬,眼珠滾動兩下,面色陰冷下來。

《朱顏改》還沒開播,就被這次的新聞吵上熱門話題,祁耀塵剛剛還來電話調侃他,順便唏噓他的本領神通。其實這次他也有難處,樂薇是星唯旗下的,就是那個和邱雨揚有些矛盾的趙初蘭力捧的對象,如今趙初蘭身邊還有唐西,要說服他們配合改編故事,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那天他在樓上忙了一個多小時,情況還是不容樂觀,樂薇那位經紀人言語處處禮讓,卻态度堅決,一直拿趙初蘭當擋箭牌,對他還隐約有些嘲諷之意。恰好崔然還在,他把人叫來,兩人都出了力,才讓趙初蘭讓步。

被崔然嘲笑了一番。

無論如何,事情得以解決,還能借機推李玦一把,是件好事。

CD第二次循環開始,門鈴響起來。他依舊合着眼,在沙發上賴了一會,才慢條斯理起身去開。見到來人,沒有半點意外。

李玦一雙眼睛帶着血絲,眼窩青黑,就這麽盯着他,只穿一件黑色緊身棉T,深藍運動褲,像個狼狽的流浪漢。距離上次在機場,又是一個多月沒見。

已經恭候多時。

見他額上出了汗,T恤也汗濕了,紀雲清側身催他進來,關上門,進洗手間給他遞來一條毛巾。李玦猶豫片刻,接到手裏,在沙發上坐下,開始擦拭臉和胳膊、脖子。

紀雲清又轉身步入廚房,不一會,拿了聽啤酒出來,往他面前的茶幾上一放。他沒開,擦幹汗以後毛巾還攥在手裏,垂眸盯着地板。

關掉了音樂,紀雲清半躺回沙發上,靜默地望着他。

等了好久,都不見他開口,紀雲清便先開啓了話題。

“我知道你會生氣。”面上不見半點波瀾,“但這是最好的辦法。”

向賀明說過,如果李玦有異議,盡管來找他。

“我們已經……”李玦抿了抿唇,沉聲道,“你沒有權力。”

紀雲清道:“樂薇有意拿你炒作,照片證據确鑿,怎麽澄清都顯得蒼白。”

李玦盯着地板的目光淩厲了一瞬。

紀雲清視若無睹:“她有心抹黑你,如果不管,你這半年來的努力統統都白費。”

李玦垂首,寬厚的掌心在臉上抹了一把。

“我知道。”

良久,他竊笑一聲,又擡頭看他:“但我這是借她上位。”

紀雲清眉心微蹙,又松開,笑了笑。

屋子裏不再有任何聲響。

“這只是個開始,誰也無法斷定以後你還會面對什麽。如果實在受不了,我收回之前的話。”紀雲清道,“你想退圈,一切交給我打點。”

李玦臉上閃過幾分錯愕,但只是一瞬間,不久,眼裏漸漸有苦楚在浮動。

紀雲清只作不見,像在處理公事,靜待他的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李玦臉上的失常漸漸褪去,深吸一口氣,朝紀雲清笑了笑,又恢複一貫的模樣。

他點了支煙。偏着頭,打火機摁了三次才出火,換成了黃鶴樓,他閉上眼睛狠吸了一口,喉結上下浮動,煙霧從他口鼻間翻湧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紀雲清有些失神。

“多大點事。”他忽然一哂,“我也是睡迷糊了,腦子還漿糊似的,就跑你這來丢人。”

紀雲清只是看着他,不作聲。

又吸了幾口,他道:“這麽久沒見,應該問問你最近如何的,倒成興師問罪了。”

紀雲清緊繃的臉有了些笑意:“你精神不太好。”

李玦嗤笑一聲,道:“鬧了這麽一出,邱雨揚幾天不讓我出門。沒見過世面,剛開始還以為要被他封殺了。”

紀雲清道:“也不是什麽大事。”

李玦又笑一聲,沖他豎了個拇指。

“欠你這麽大人情,又不知道怎麽還。”

紀雲清一笑:“江湖規矩,請頓飯的事。”

李玦一愣,随即開懷大笑,連連點頭。

兩人這麽幹坐着,也無話可聊。最後還是紀雲清把話題又拉回來:“互相炒作很正常,只是要以這次為戒,別讓人牽着鼻子走。”

臉上的笑僵了幾秒,李玦又吸了口煙,點點頭。

“有新劇打算沒有?”紀雲清道。

李玦道:“下個月。”

紀雲清點了點頭,不再過問。

待了半個小時,李玦道別離開。确認有司機候着,紀雲清才放了他走。

鎖上門,把茶幾上那聽沒動過的啤酒放回冰箱,熄了客廳的燈,上樓進入書房。無意識地行動着,等回過神,發現人已經站在窗前,把窗簾也拉開了。

剛換了白光路燈,有些晃眼。夾在綠化帶中間的石板小道亮堂堂的,像給灑了一地的水。

人肯定已經不在了。

心裏是這麽想的,腿卻不聽使喚,依舊釘在原地。

卻真讓他找到個高大的人影。

李玦就坐在一棵銀杏下的花臺下,又點了支煙,恰好面向他的窗戶,只是他垂着頭,有些狼狽的模樣。

紀雲清轉身走到門口,将書房的燈熄了,側起身,靠到窗戶邊的牆上。李玦還是沒有擡頭,卻不見有離開的意向。燈光照着他半邊身子,為麥色肌膚渡了一層光澤,即使離得很遠,紀雲清還是有些呼吸亂套。

李玦開始點第二支煙了。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想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幼稚,紀雲清心下自嘲,卻依舊不挪半步。

“踢踏”幾聲脆響鑽入耳膜,玻璃窗上染上雨珠。擊打聲加快頻率,随之,密集的雨幕刷刷地落下,窗外的世界逐漸變白。

雨水來得急,不多時,整個窗戶都模糊了。

難怪大晚上還把李玦熱出那麽一身汗,是要迎接這場傾盆大雨。

閃電透窗而入,整個房間被白光照亮一瞬,又像跳了閘似的黑下來。一記響雷緊随而至,大地一陣晃動。紀雲清回神,掉頭出了房門,下樓到客廳拿了傘,大步流星離開。

電梯裏一個女人牽了條狗,很大只的阿拉斯加,一人一狗都被雨水澆成了水鬼。先陪他們上了兩樓,才一直往下。

雷聲正酣。

心裏着急,一口氣跑到銀杏附近,已經沒了人影。再把附近單元樓都搜尋過來,毫無所獲。

即便撐着傘,還是和剛剛拿一人一狗同一下場。回到家,一身狼狽,都不敢往沙發上坐。直接褪了褲子扔地板上,再跑上書房找來手機,正要撥出去,又停手——萬一還沒上車呢?就算在車裏也不安全。

把衣服也脫去,進浴室匆匆沖了個澡,再坐上沙發,看着時鐘數了大約二十分鐘,才試着編輯短信。結果還沒按出發送,新消息過來了。

[這雨真他媽操蛋]

望着發件人,紀雲清眸光一軟,笑了起來。

好像還是頭一次給他發這樣閑聊似的短信。

如果沒有這場大雨,他的理智沒有被雨水沖去,或許他會慢慢斂容,再按鍵關機。

但偏偏來了這場雨。

[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不會再有回複,他也沒去等。回卧室躺下,思想放空,明天再醒來,雨也該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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