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快到機場時候李玦就醒了。兩人都沒說什麽話,一路靜悄悄的,紀雯的玩具小豬還放在李玦面前,只是沒人再将它捏得啾啾響。紀雲清把車開入停車場,告訴李玦司機很快就到,會把他送回去。

“那……回見。”

李玦做了新發型,但頭發還是不長,造型師把他最原始的形象保持得很好。身材好像比之前還好了些,看來沒少在健身房下功夫。

紀雲清不敢多看,回了個笑,關上車門。

只有大伯紀杉、紀樊和紀雲清連夜趕過去,紀榕在值班,本來也要走,得知情況并不是那麽嚴重,紀樊就讓她留下了。三人下了飛機,到醫院時,老人已經睡下。商量一通,第一天晚上紀樊留下,紀杉年紀大了,紀凱夫婦也忙了一晚上,都需要休息。紀樊又是什麽事都擺出一副兄長的樣子,紀雲清拗不過他,只好答應回去休息。不料人還沒出病房,老人說起夢話來,一口一聲“雲清”。最後只好兄弟倆都留下。

紀雲清有些尴尬,紀樊卻看得開。

沒讓特護插手,紀雲清親自給老人擦身子,期間老人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抓着他的手不放,嗫嚅着說“爺爺不行了”,紀雲清便彎腰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還盼着給您過百歲生日呢。”老人咧起嘴笑,笑着笑着又睡了過去。

老人已經瘦得像只猴子,三年前就沒法自行走動了。

在紀雲清的記憶裏,童年時代,爺爺身子硬朗,在商場上更是一匹黑馬,企業在他手下發展迅猛。人員管理上,如今的紀樊都是以他為楷模,就算是如今提起紀老爺子,業內人士還是不得不豎拇指。

擦完身,紀雲清卻沒動,眼睛有些酸痛,老人睡得沉,卻還死死抓着他的手。

不一會,紀樊過來從他手裏拿走了毛巾,再端起水盆進了洗手間。等他再出來,紀雲清已經在病床邊上的椅子上坐下,朝他笑了笑,道:“越老越像小孩。”

紀樊難得開起玩笑:“你就有小孩緣,家裏一老一小最黏你。”

紀雲清笑意淡了些。

紀樊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麽,拖了椅子到他身邊坐下,在他肩上輕輕一捏,道:“我說過,如果你不想要,雯雯也是你的孩子。”

紀雲清眉心微蹙,欲言又止。

紀樊道:“你出櫃以後他就更難過,老念叨你今後無依無靠。他只是覺得我和榕榕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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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清好笑:“我哪裏命不好了。”

老爺子接受他的性向,已經難得,只是越老越鑽牛角尖,把子嗣問題看得很重,就覺得紀雲清可憐。

紀樊笑起來,“我也覺得,你命不能更好了。”

紀雲清道:“你是想說有個這麽好的哥?”

紀樊笑道:“這是你說的。”

兄弟倆很久沒這麽聊過天,心裏是難得的放松。前不久因為李玦鬧出的不快也煙消雲散,從小如此,矛盾不是沒有,卻還真沒有撕破臉過。

因為身邊有熟睡的病人,兩人沒說太久。安靜下來後紀樊讓他休息,被他拒絕了。兩人就這麽坐着看書看報殺時間,周霖來過一次電話,其實情況他從紀榕那裏搞清楚了,但和紀雲清又有單獨的交情,關懷問候沒有少。

紀樊在第三天就先回去,紀雲清和紀杉繼續留下。紀雲清幾乎從早到晚都待在醫院,有他陪着,老爺子情緒要高得多。當然,大多時候紀雲清的任務都是安撫——這次這麽一摔,老爺子好像一下子悲觀了,其實紀雲清估計在此之前他就已經開始胡思亂想,只是沒開口和兒女說。

“你爸是我寵出來的,沒鬥志,不知道争。”老人握着他的手嘆氣,“你比他懂事。”

紀雲清笑了笑。

老爺子又道:“你爸性子太溫和,少了些戾氣。以前我就怕你也随了他,想親自撫養,結果還不如你父母,差點毀了你。”

紀雲清道:“您這說的什麽話?”

老爺子道:“也好在你大伯和小樊沒讓我失望,以後我沒了,你們也這樣和和睦睦就再好不過。我幾個老朋友,人還沒咽氣,家裏已經鬥得天翻地覆。”

紀雲清笑道:“都是您教得好。”

“嘴倒是甜。”老爺子笑起來,沉默半晌,又搖了搖頭,“你小姑那顆心,捂不熱。”

紀雲清不言。

老爺子合上眼,半晌沒再開口。紀雲清見狀,伸手給他拉好被子,卻又聽他淡淡開口:“我當時也是一根筋,把對你小姑的氣轉嫁到榕榕身上。她才那麽小,懂什麽?就該聽你奶奶的,把她接到身邊。”

紀雲清道:“榕榕很懂事。”

老爺子一笑:“丫頭片子也要嫁人了。”

紀雲清也笑。

笑容卻沒在老人臉上持續多久,笑紋漸漸散開,目光又鎖到紀雲清身上。

“就是不放心你。”

紀雲清垂眸,盯着潔白的被面。

“玩性也該過去了。”

老人手指很糙,一下一下磨着他手肘上的傷疤,略癢。紀雲清不敢動,等了好一會,卻只聽到一陣嘆息,老人合了眼,是真要休息了。

來探病的人不少,被紀雲清他們委婉推去大半,讓老爺子清淨一些。崔然卻是攔不了的,拎了一大堆保健品來,用他那中西混合不倫不類的腔調和老爺子扯皮,把老爺子逗得眉開眼笑。馬屁拍到位了,老爺子居然大手一揮給紀雲清放了假,恰好紀杉也在,紀雲清便不推脫,悶了幾天,剛好出去透透氣。

崔然做東,兩人去吃法菜。

“這麽快就回去?紀雲清,你這檔期都快趕上蕭亦渟了啊。”

港臺小歌後。

紀雲清似笑非笑:“你倒是熟悉人家檔期。”

崔然笑得狡黠。

“別以為我不知道消息,你這手究竟怎麽回事?我還真不信你能喝高了自己摔家裏。”

紀雲清放下餐叉,手掌翻動兩下,笑道:“怎麽就不能摔家裏?”

崔然嘲道:“你那位持家的呢?”

紀雲清低笑一聲,低頭用刀切鵝肝。

“這事之後不久你就把人給踹了,又是練家子的人,不是明擺着的嗎?”崔然一臉篤定。

消息不能再靈通了。

每天游手好閑,這老痞子最大的樂趣大概就是戳人痛處,享受一切掌控于手中的快感。

紀雲清面色不見改,卻沒搭理他。

崔然又笑:“我們什麽關系,一定替你保密啦。”

紀雲清提了提嘴角,抿一口紅酒。

崔然道:“有脾氣的才有意思,我要是你,絕對不把人踹了。多沒意思?留着把狼馴成狗,那才叫刺激。”

紀雲清道:“你還真是為我操碎了心。”

崔然一愣,拍腿大笑:“這不是紀老爺子交代我的麽?”說着擺出老氣橫秋的腔調,“雲清這孩子,雖說這些年變了,但還是随他爸,有什麽事自己撐着。你們感情好,遇到什麽事互相拉一把,提點提點,也是父輩希望的。”

紀雲清悶笑一聲:“這話你都當真?我家老爺子厲害得很,你我到底什麽樣,他時刻盯着呢。還能叫你提點我?”

崔然一翻白眼,沒有半點被吓到的樣子,嘆氣聲也有些假:“也不早和我說,枉費我在他面前搖頭擺尾扮好人。”

紀雲清道:“不就盼着看你搖頭擺尾的樣子麽?”

崔然笑罵:“你這嘴就不能積點德麽?”

紀雲清道:“原話奉還。”

崔然只是笑。

和崔然相處,他向來是愛說些諷刺話的,不過多數都是玩笑,完全是談話間受了這流氓性格的影響。但這會多少過了些,一半為李玦,一半為顧倫。倒不是他同情心泛濫,以前崔然就和很多女星嫩模不清不楚,但對朋友義氣,他就分開來看。但他搞上顧倫,他多少是反感的,關鍵在于他的說辭,只為嘗新鮮,就拿男人開刀。把顧倫逼下水了,不過數月,又冒出個蕭亦渟。這情緒來得有些不成熟,畢竟早該見怪不怪,而且也不知道他和顧倫如今是個什麽關系。

而因為李玦生的氣,就不言而喻了。

和崔然聊不了工作,紀雲清又對女星的秘聞沒興趣,兩人稍作折中,話題轉到當年熟悉的幾位闊少身上。誰深陷財産紛争,被三姑六婆啃得骨頭都不剩,誰又婚姻不順,在外包嫩模醉生夢死。

後來崔然叫了白蘭地,兩人都喝得有些高了。

“下個月,抽個空子來內地,該換你招待我咯。”

“香港不夠你樂了?”

崔然笑得雙肩發顫:“就問你歡不歡迎。”

紀雲清笑:“盡管來。”

醉醺醺地回去,走路都一直晃悠。司機把他攙進門,又有女傭來接手。紀凱已經睡了,張秋寒在客廳看連續劇,見狀起身走過來,吩咐女傭去煮醒酒湯,自己搭了手把兒子扶上樓。進了卧室,把紀雲清安置上床,垂首給他脫衣服。

紀雲清又些別扭,被解皮帶時候還翻身躲開了。

張秋寒笑罵:“人都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還害羞了?”

紀雲清眯着眼,目光朦胧,聞言身子一頓,盯着他媽看了半晌,咧嘴笑起來。

張秋寒再去解他皮帶,這下乖了。

他把被子卷得緊,像要把自己裹成粽子。張秋寒拽了幾次被角,徒勞無功,只好把空調再調低些。

喝醉時候并不多,紀雲清這會渾身難受,睡得不踏實。感覺也沒睡多久,又被人從被窩裏挖出來喂醒酒湯。和父母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工作以後相聚時間更是寥寥無幾,在母親面前生病,已經是很多年沒發生過的事了。張秋寒邊數落他不知輕重,跟着崔然亂來,邊把勺子往他嘴邊送。紀雲清左耳進右耳出,悶聲不吭喝完,被母親揉了揉頭發,便閉着眼睛笑,不久後聽到腳步聲,門響聲,屋子黑下來,終于只剩他一個。

手機響了一下。

以為又是崔然,皺着眉從床櫃上摸來手機看,整個人一愣,人也精神了些。

[紀老爺子恢複如何了?]

李玦。兩個月來的第一條短信。

要是真想打聽,不一定非要從他這裏。

換做以前,一定能讓他竊喜不已,但現在已經很清醒。那些無意義的歡喜和憂愁,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已經不會再浮想聯翩了。

回了句“很好”,按下發送。

一直沒有回複再過來。

不動聲色地關了機,紀雲清重新裹住被子睡了,手機就擁在他懷裏,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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