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體在恢複,探病的人逐漸多起來。紀樊一直在控制消息的傳播,以防事情讓紀老爺子知道,所以知情的範圍并不廣,也免得紀雲清每天應付大批量的客人。李玦最近清閑了一些,不過只在晚上九點鐘以後過來,恰好避開探病的人。那天紀雲清拿這件事開玩笑。
“像在偷情。”
說完表情就變了些味道,帶着三分悔意,有些小心翼翼地觀察李玦的反應。
那天過後,李玦還是照樣來,卻不再與他那麽親密過。他自己心裏也事太多,沒精力多加揣測,或加以試探。
順其自然?他已經不敢再妄自行動了。
聽完這四個字,李玦也是一愣,卻在看見他兔子般的神情後笑起來。
“你們就打算一直瞞着老爺子?”笑夠了,忽然問。
紀雲清神情忽然變得凝重。
“瞞着,本來就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前段時間摔了一跤,身體更差了。”
之前倒是還有精力暗中觀察他的情況,上次那麽一傷,也無力再多操心了。車禍的事,只要一家人有心相瞞,他很難知道。
李玦靜靜地聽。
停頓少頃,紀雲清又道:“這些天紀樊偶爾過來,也就和我商量這件事。爺爺最多再熬完明年,今年過節找個借口,他們一家不去香港了。”
兩廂沉默。好一會過去,李玦道:“什麽時候出院?”
紀雲清道:“我?”
李玦一笑,點了點頭。
紀雲清道:“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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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玦道:“回你住處?”
紀雲清的一笑:“總不可能是紀樊那。”
一時間誰都沒吭聲,紀雲清指間一緊,絞住了被角。
李玦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伸手将他的指頭一根一根輕輕掰開,握進手心裏。
“下個月沒什麽事,我過來照顧你。”
紀雲清好一會沒回過神來。
李玦被他呆滞的眼神逗笑了。
紀雲清繃着臉,被他握住的手有些僵,又想到別的關鍵處,“你沒接戲?”
李玦道:“推了。”
紀雲清眉心一蹙,視線落到兩人纏在一起的手上,不點頭,也不再開口了。
紀雲清給了李玦具體的出院時間,以及家裏的鑰匙。李玦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半晌,低頭一哂,收進了包裏。走前,紀雲清又去看了紀雯,這次李玦在病房外看着,病房裏還有紀雲清的伯母。紀雲清變成了啞巴,紀雯說一句,他才應幾個字。最後小侄女哭起來,說小叔叔不喜歡她了,紀雲清慌了手腳,伸手要去抱她,卻被伯母搶了先。
“雯雯乖……”伯母把小姑娘摟在懷裏,邊用拇指擦拭她豆粒般的眼淚,“雯雯還有爸爸,媽媽,爺爺和奶奶,我們都愛你。”
紀雲清出了病房就一直沒說話。李玦提着東西也沉默不言,帶他上了車,給司機說了地址,再扭頭,見紀雲清一雙眼睛紅得吓人。他沒說話,從身上摸了煙盒出來,剛抖出半截煙屁股又停了手,将煙盒放回包裏,探出一只手,握住了紀雲清的。連續換了幾個角度,最終掌心貼掌心,兩只手都不動了。
“我争取了……”紀雲清啞聲盯着窗外,“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李玦将他的手攥緊一些,沒有答話。
直到下車前,兩只手才松開,司機從後備箱取下行李,正準備随行,李玦便伸手将箱子接過來,讓他先離開。伸手去挽紀雲清,被對方躲了一下。
視線相觸,紀雲清笑得和煦:“沒什麽大事,能走。”
到了門外,李玦率先拿出鑰匙,往門上一插,紀雲清一眼瞧見鑰匙扣上的挂件,微怔。
門開了,李玦先把行李放進去,再回頭來看他,露出習慣性的哂笑:“發什麽呆?”
紀雲清腦子裏還是那只鑰匙扣的樣子。
李玦像是明白了什麽,擡起手,将鑰匙晃了晃。
就是去年跨年時候,給他送的水晶挂墜。
紀雲清笑了笑,移開視線,跟着進門,再轉身将門關上。李玦便沉默着将東西放回口袋裏。家裏有鐘點工按時打掃,進去依舊很幹淨。紀雲清給他拿拖鞋,帶他看新房間。包括睡衣和洗漱工具,一切都已經給他備好,但都是全新的,以前那一套已經沒了蹤影。
站在新房間的浴室裏,李玦只是盯着毛巾沉思了幾秒,紀雲清就笑了一下,解釋道:“原先的在你走之後就扔了。”
李玦目光一滞,轉而看他。
往洗手臺上一靠,紀雲清道:“就怕言而無信,又來找你。”
李玦就這麽看着他,半晌,探出一只手來,紀雲清以為要重演那天病房裏的一幕,李玦的指尖卻落在了他右眼眼角。涼涼的,紀雲清被魇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整個畫面都凝固下來,聲音也聽不到了,他注視着李玦的染了些風塵味道的硬朗眉目,對方也凝視着他,眼神是過去做夢也不會見到的專注。
“這顆痣很漂亮。”他見他喉結上下起伏。
紀雲清一咧嘴,笑道:“我不太喜歡這個形容詞。”
李玦也笑:“那行,很俊朗。”
笑容漸漸淡下去,李玦開始用指腹研磨那顆痣,他指尖粗糙,摸起來很癢,紀雲清忍不住一直笑。忽然聽他放低聲音道:“以前沒發現。”停頓半晌,又道,“我想吻你,紀總。”
紀雲清眼廓微張。
李玦的唇立馬就壓上來了,帶着些兇狠的味道,現在他唇上啃咬,舌尖再撬開牙齒探進去挑逗。研磨他的牙龈,再纏上他的舌,紀雲清任他擺弄一番,忽然一施力,反将人壓上對面的牆壁,把他覆在他眼角的手扯下來,将手腕扣到臉側,一只手捧住他的下颌,反将舌頭侵入他的口腔。
李玦認了命似的讓他反客為主,只是溫柔地回應,一只手扣住他的腰,輕輕揉捏他腰側的肌肉。持續不長,紀雲清覺得胸腔發痛便撤開了,李玦用空閑的手幫他在胸口順氣。
紀雲清邊喘邊笑:“吻技……都是我教的。”
還想反客為主。
李玦聞言,笑起來:“現在都生疏了。”
紀雲清沒接話。
“如果是因為車禍的事。”紀雲清斂容,“這些東西,在我恢複以後,還是會扔。”
李玦一愣,笑容漸漸淡下去。扣在紀雲清腰上的手捏了一把,他低頭沉吟良久,才慢慢開口:“你覺得我是那種有憐憫心的人?”
紀雲清蹙眉,他太反感他說這樣的話。
李玦卻話鋒一轉:“有一件事,當時為了從你這裏解脫,我沒有說清楚——我是自私了,明明知道這樣會讓你不好過,還是想利用你的愧疚給自己撈取自由。”
紀雲清臉色漸漸沉下來,似乎已經有了猜想。
李玦伸手托住他的臉,用額頭抵上他的額頭,壓低聲音道:“我爸的确是個同性戀,在最初幾年,我恨得要死,聽到這個群體就想吐。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用拇指撫摸紀雲清因為薄怒而變色的唇,“我并不排斥……先聽我說,等我說完,你可以選擇痛打我一頓再把我趕出去。”
話音一落,紀雲清顯示一愣,目光卻忽然軟下來了。
蹭了蹭他的鼻尖,像是在道歉。
李玦被這一舉動逗笑了,張嘴在他鼻梁上輕咬一口,短暫的沉默後,繼續說起來。
“剛剛搬出去,我覺得特別輕松……但沒多久,有些後悔了。有點想你。”
紀雲清整個人都僵了。
李玦盯着他眼角:“就像這顆痣,離開之後我才看到。你這人脾氣怪得要命,太難伺候,心裏卻又像個小孩似的,想讨好一個人,就誠懇得把玩具糖果全給他——只是誰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不高興了,又要把糖果搶回來,萬一我把他吃下去了呢?”
他的拇指在他眼角揉弄,癢癢的,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只貓,被他摸得餍足,恨不能翻個身,再把肚皮也露給他。
李玦沒有發現他的失神,也好在他回神很快。
“也是後來我才發現,其實當時已經喜歡你了,沒人對我那麽好過,哪怕他喜怒無常,總是摸不清他在想什麽。所以我慫了,怕你忽然要把糖果收回去,它卻已經在我肚子裏融化了。開腸破肚都還不了。”
紀雲清垂眸,聲音有些發顫:“那你吃下那顆糖沒有?”
李玦重新撫摸他眼角的痣:“吃下去了,但又騙自己沒有吃,怕你發現,要我還給你。”
紀雲清按捺着發亂的呼吸,良久,紛亂的思維才沉澱下來。
喜歡他?
其實這段時間,對方的暗示已經夠多了,但如果不說開到這一步,他也不敢妄下定論。太誇張了,就像假的一樣,他求了那麽卻一場空的東西,忽然就主動回來了。
他明明都已經放下了。
“所以你逃跑了。”紀雲清斂容,忽然道。
李玦道:“逃了以後才發現荒唐。”
紀雲清道:“什麽發現的?”
李玦不答,自顧自道:“你把我推給樂薇,我覺得自己完了。”
紀雲清忽然就想起他來找他理論的那天晚上,他沒說出的話,就是現在這些?他還記得他在花臺上茫然的樣子。
他以為他在為前程茫然。
他忽然一笑:“你就不怕再回來,我直接讓你退圈,再也不去蹚渾水?”
李玦笑道:“你不會。”
紀雲清道:“這麽肯定?”
李玦道:“從你叫我走下去的時候起,就知道你不會。”
紀雲清笑道:“你倒是敢信我。”
李玦咧嘴笑,卻再也不說話了。
紀雲清也不想開口,他要消化,需要辨別的東西太多。李玦的轉變太大了,大得像是個陰謀。他求了那麽久,都已經不盼了,又忽然回來了。這麽一想,又覺得自己已經被這人逼得半瘋,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了陰謀論。
兩人溫存了一會,李玦便回到卧室裏開始把整理東西,把帶來的衣服從行李箱裏一件件放入衣櫃。紀雲清要幫忙,李玦忙擺手:“紀總還是适合坐着喝茶。”
紀雲清道:“我又不是什麽都不會。”
李玦擡頭,見他眼裏透着幾分誠懇,當即笑開。
“情況特殊,現在不是病號麽?等好了,您幫我洗衣服看看?”
這麽一說,紀雲清眼裏又閃過幾分為難,最終還是被平靜的眼波壓了下去,點了點頭。
李玦笑得半晌說不出話,最終平了氣,搖頭道:“你還真不經逗。”
紀雲清笑起來:“那你還逗我。”
心裏卻是竊喜的,李玦對他,是真的變了。
李玦含笑把一件長西裝挂到衣架上,剛要送進衣櫃,忽然被紀雲清叫住。
這是當時他給買的,他以為他都扔了。
李玦停了手,讓他看了一會,見他不再發言,才挂進衣櫃。
紀榕和周霖來了一趟,帶來些補品和水果。說了些助于骨骼生長和養肺的菜式,叮囑他不能做這不能做那。再給他拿來護身符,之前就說要求的,一共兩只,有李玦的,當時委托了紀榕。
“二伯也老給我來電話,讓幫忙勸勸你。”
紀雲清聽了便笑:“我也每天讓他念着經,聽了就過。”
無非就是讓他放下工作專心養傷,商場上的事太費神上身,休息大半年也好。
紀榕調侃:“我就是帶帶他的意思,也不怪我沒勸,這下沒事了。勸完了,你不聽。”
紀雲清道:“你勸了?”
紀榕道:“沒有嗎?”
紀雲清笑着搖頭,不再争辯。
“給雯雯的禮物帶到了。”紀榕忽然道,“吵着問我,你什麽時候去看她。”
紀雲清想起李玦的話,補救。
但想到伯母和楊芳暮的眼神,他還有什麽力氣去補救,連那棟宅子他都跨不進去,就連紀樊,出院後也只在電話裏問候他。李玦說他是一家老小寵愛的寶貝,以前的确如此,而現在便是一落千丈,說不清的滋味。
“李玦呢?”周霖岔開話題。
紀雲清道:“有個臨時通告,請他去做嘉賓。”
樂薇參加的節目,一位嘉賓趕不過來,節目組打聽到李玦最近空閑,索性讓他來填補空位,還能拿他和樂薇做這期看點。
李玦回來時候,紀雲清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就在看他和樂薇上禮拜一起錄的某個節目。另外兩對也是情侶,正在進行的環節是情侶組隊的比賽,兩人背對背夾一個小氣球運東西。氣球很小,離太遠會掉下去,靠太近又回炸裂,兩人腳踝被綁到一起,姿勢有些笨拙,被另一對情侶搶了先。主持人調侃他們倆屁股挨太近,氣球快炸開了。
“小玦快冷靜!別忘了背後還有個氣球!”
女主持人高呼,場下是哄笑和哨聲。
李玦換了拖鞋,拎着一袋水果過來,剛要放到茶幾上,恰好見到桌上有滿滿兩袋。
“陸璐來過?”在他身邊坐下,跟着看屏幕,“看這個幹什麽。”
說着就要找遙控器換臺。
紀雲清搶先把遙控器奪來攥在手裏,道:“紀榕他們來過。”
李玦點了點頭,盯着遙控器。
“小玦。”紀雲清忽然喊了一聲。
李玦一愣,掃一眼屏幕,苦笑道:“能不這麽無聊嗎?”
紀雲清一笑,閉了屏幕。再從身上拿了個小布袋子出來,遞到他面前。
李玦接過來打量:“護身符?”
“今年家裏壞事太多,紀榕去求了。”紀雲清道,“這只你收着。”
李玦擡頭看他:“給我?”
紀雲清道:“給你求的,別碰水。”
李玦笑道:“紀小姐還信這些?”
紀雲清笑道:“精神依托。”
李玦沉默着給自己戴上,伸手在紀雲清臉頰上捏了捏:“以後別看這些節目。你要是生氣,直接沖着我來。”
紀雲清道:“又不是你能左右的。”
李玦嘆了口氣。
紀雲清轉了話題,忽然對他說起他父親最近給他做的思想工作。
“說又不和紀樊争什麽。我爸就這境界快成仙了,不希望我太拼,說該得的東西爺爺已經給我分配好。”頓了頓,“也是我命好,要是我大伯一家有心,爺爺一走,我就一切完了。”
李玦道:“你還是挺給你爺爺争氣。”
紀雲清笑道:“之前就說過,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寵着,紀樊就好像更懂事,更有作為。很多人等着看我爸的笑話,我的笑話,我不争氣怎麽行?他該說爺爺老眼昏花了。”
李玦笑着捏了捏他後頸。
說到家庭,前段時間在醫院,李玦給他說了很多,關于他們家的情況和內部關系,他大概也清楚了。李玦和家裏的感情很難修複,在他們慫恿他母親一起仇視他時候,可以說親情已經走向死路。而他的母親,聽得出,在最初幾年,李玦也覺得母親可憐,是想好好侍奉她,為她争口氣的,只是後來心涼了,把家裏欠的債填補完畢,他也徹底和家裏斷了感情,春節時候偶爾回去,做給街坊鄰居看看而已。
紀雲清想過調和他和母親關系的可能性,但再一想自己的存在,好像已經不可能。
但只要李玦希望,他還是願意試試。
“你母親那邊……”
“別打主意。”像是一眼洞穿他的想法,李玦決然道,“是她先不要我。”
紀雲清沉默,攬過他的腰,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