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邊的墓碑

或許這個世界屬于我的痕跡真的都消失不見了。

我失魂落魄地蜷縮在這條無人的小巷,望着昏黑的天色,消化今天的發現。

從那條河裏轉出來後,我先去了我的店裏。

若不其然,那個位置現在是一家陌生的商鋪,似乎是個寵物店還是寵物醫院。已全然沒了我熟悉的樣子。

那條街也比我原先在時多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和陌生的店鋪,一眼望去要更亂更舊一些。

我确認過後就又悄悄離開了,暫時不敢在外亂晃。

剛結婚時,某天我因為和新來橫濱的五金店老板發生争執氣呼呼地回家了。我忍不住對着中也小聲嘟囔:如果我當街把人打個半死被拍到了,警察會來找我嗎?

中也翻着文件想也沒想:誰惹你了?你不用管,芥川會處理好的。

我:“……”

啊,的确。那估計到時候我但凡有點良心都得去給那幾個警察上柱香。

太宰撂挑子走人之後,這人真的快變成狂犬了……關鍵森鷗外這狗東西就看着這個孩子越來越偏激,手段越來越殘忍,小弱身板還照着007工作!

森鷗外他不制止就算了,還順勢把他打造成了港|黑的招牌?這什麽垃圾上司?

想想那個五金店老板,又實在覺得讓他面對芥川有點太過分了。

我毫不懷疑我說“揍一頓讓他躺兩天好了”傳到芥川的耳朵裏就是“這人可以長眠了”。

當然我絕不承認我一想到芥川他見到我就“請告訴在下太宰先生究竟在何處!”的複讀機宣言就感到窒息又愧疚。

畢竟這孩子是唯一一個認真緝捕太宰的,也是唯一一個不知道太宰現在在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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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思熟慮片刻後,我委婉提議:中也你還是找人替我黑了監控吧。

……

現在好了。

我縮在小巷角落裏看着外面街道人來人往,頹廢得像只樹懶。

港|黑要是黑了市政監控來找我,那可真是哭都沒人讓我抱着哭。

從我離開那條河起,外面的大街上就逐漸多了不少黑西裝。

是那種不知情的人看着似乎與平日沒什麽不同,而略知道些內情的似乎隐隐能看出不對勁的程度。

森鷗外搜查的面子功夫做得實在很熟練。

任哪個敵對組織看了都是“丢了高層家眷拼命隐瞞消息同時四處搜尋”的好組織樣子。

然後這些敵對組織可不就會跟打了雞血一樣跟港|黑玩生死競速,跟搶錢似地搶着找我麽。

……

我煩躁地咬了咬幹裂的下唇,終于回想起了被綠茶支配的恐懼。

老綠茶狗罵多了叫成了習慣,我都快忘了當初為什麽這麽罵他了。

——還不是因為當初他驟然發現我跟中也談戀愛了以後的諸多騷操作。

身為一個活了兩輩子的女人,森鷗外那茶藝水平,我實在自愧弗如。

要不是我這邊有太宰這個小白蓮,我最後能不能搞到中也還真是有待商榷。

啊……又開始滿腦子中也了。

愛情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我們想點別的。

我的異能空間如果把屏障設為透明的,的确可以讓人看不出來這一塊兒被我圈起來了個空間。但透明屏障跟個玻璃似的,裏頭的東西也藏不住。并不能讓身處其中的我隐身。

但如果是晚上一片漆黑就沒問題了。畢竟我可以把空間刷成黑色的!

打定主意現在休息,我決定晚上再行動。

……

縮在小巷幽暗角落的我看着屏障上被我畫了好久的灰蒙蒙的一片,心頭感慨。

——誰會想到開發個異能新用途還得被迫學板繪呢?

**

确認我的店鋪已經不在了之後,我就已經開始琢磨着接下來要怎麽辦了。

我曾經跟太宰治吊兒郎當地說過“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着,輪不着我上”。

這狗東西扭頭就用我的話嘲諷中也。

呵,這個太宰治,除了長得高、臉挺帥、學識豐富、腦子好使、會說情話、情商高、偶爾性格有點溫柔之外還有什麽優點嗎?哪裏比得上我的中也?

我這樣自信地想着。

……

既然他這麽得意于自己的身高,那就只能麻煩他出場給我解決下我天塌了的問題喽。

但直接莽上去恐怕不行。

森鷗外嘛,我在背靠亂步和小白蓮時還有底氣跟他鬥鬥法,太宰治這個家夥是真不行。不認識他的情況下撞他手裏估計感覺就跟進了拷問室一樣。我可沒忘記自己當年的太宰PTSD。

雖然這家夥現在進了偵探社快一年了,但亂步已經幾次提醒他“這是武裝偵探社”了。說明這家夥很多時候第一反應和思維模式還是很“港|黑”。我肯定很難取信于他。

這個選項還是容後再議吧……

找他估計得從織田作之助這方下手穩妥些。

說起織田……

我又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人選。

——坂口安吾。

堕落論是個好東西。

讓我發愁的是,坂口這家夥是異能特務科的人。而且是個為了心中的“大義”能放棄很多“次要的東西”的存在。

直接落他手裏的我恐怕讨不了好。想讓他給我幫忙恐怕還是得找織田這個中轉。

——所以,是時候去找織田了。

當年那幾個戰場幽靈來挑事時,我甚至沒機會見這群坑爹玩意兒的老大一面就被太宰坑進了自己的異能空間。

雖說是為了救織田和他的崽,但一想到出來後中也看着我那個複雜的表情我都想再打宰一頓。

那次被自己的異能關起來沉睡的經歷也讓我充分意識到了腦子好使的人有多恐怖。我毫不懷疑,如果太宰想弄死我,他甚至不必要髒了自己的手。

幸虧我倆自始至終狼狽為奸臭味相投蛇鼠一窩……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嗯……我們之間還是維持着珍貴的友情的。

……

我雜亂無序地回憶着那兵荒馬亂的過去,讓各色紛繁蕪雜的念頭占滿我的思緒,試圖壓下關于當年的某些不太好的猜測。

——畢竟太宰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輸給森鷗外呢?

***

暮色四合。

普通人回家後都默契地不再踏足橫濱的夜晚,我煩躁地發現路燈下映照出來的街上活動的黑手黨反而比白天還變多了!

大概因為夜色是污穢天然的遮蔽。

畢竟人類總是很擅長把看不見當不存在。

不明身份的黑手黨人群似乎在數個小時毫無結果的搜查中越發明目張膽,“私下競速”都快成了明面上的比拼了。

身為被搜查的“重要的”“中原太太”,我可真是不勝榮幸啊:)

……

把空間縮小到僅能容納我的大小,再把殼子塗成黑的。

我鬼鬼祟祟地溜着各個幽暗的牆腳前行。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附和橫濱的“民風”,這裏的路燈稀疏又幽暗,僅在幾個較大的商業聚集區燈火通明。倒是方便了我。

不能确定織田現在住在哪,我只得把印象裏他租住過的幾個地方全部挨着找了一遍。

——幸虧織田素來是個窮鬼,一直都住不起中心的房子。

目前極度缺乏安全感且有着較強烈茍命需求的我在這個頂着烏龜殼挪動的過程中把走過的地方幾乎标了個遍。

好在異能者畢竟還只是稀少的一小部分人,那些普通人并沒有在我路過時察覺到什麽異常。

所以嘛!當年能在貧民窟撿到一個芥川,實在是港|黑撿了大便宜。雖然對芥川而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幸運。

……

随着一個個地點被排除打X,我下午時有意避開不願深想的些許揣測已然在腦海裏蠢蠢欲動,難以壓制。

停在最後這家商鋪面前,我看着陌生的鋪面不由得心底一沉,緊接着就開始感到茫然了。

這裏應該是松田先生的咖喱店呀……前幾天我還在這裏吃過的。

起碼我記憶裏是這樣。

眼前陌生的便利店讓我感到些許荒唐。

某個抗拒着的答案終于掙脫了畏縮的情感,被理智擺在了明面上接受曝光。

我壓下起伏的心緒,轉身離開了這裏。

漫無目的中,我獨自沿着海岸線踱步。

怎麽會呢?應該是搬家了吧。畢竟那群咪什麽可的攝魂怪似的玩意兒被解決掉以後,織田肯定也會意識到被森鷗外捏在手裏的住址太不安全了。換個隐蔽點的房子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我再一次按下了那股不安。一邊踩着潮濕的沙土往前踱步,一邊搜尋幾個大石頭标上定點,再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它們往海裏扔。

接下來怎麽辦呢?

我有些洩氣。

直接找坂口安吾肯定不行。我跟他當初就關系一般,如今也許久沒有聯系了,給不出“友情”的籌碼。利益談判的話,我又不善于此,恐怕被他捏住主動權,讓他看到更多不該給他看的。

不想進港|黑是一茬,不想去異能特務科給政府當社畜就是另一茬了。

織田在的話,我好歹還能相信他的人品,拿出咲樂落在我家的小手套給安吾牌檢測儀證明一下我們的關系。實在不行還能觍着臉挾恩求報,讓太宰替好友還人情,幫我解決問題。

現在我壓根找不到織田,要怎麽辦嘛!

……

頹廢的我走到了一處臨海的小丘邊上,看四下無人就撤掉了空間躺在地上歇着。

今晚沒有星星,月亮也藏在雲層裏。

天真黑啊。

難道我要直接去找亂步嗎?

說實在的,不到最後一步,我實在不想這麽幹。

從跟中也談戀愛開始,我就有意避開兩邊的敏感事務,統統不聽不問不插手。

除了婚後關于中也的出差安排,我不知道港|黑的任何一次行動計劃。偵探社那邊也一樣。

我閉上眼睛捂上耳朵,讓自己游離在黃昏與黑夜的争端之外。除了“閑時的友人”這一身份,我不想讓自己有任何多餘的角色。

一直以來,基于我的自覺和雙方的默契,我也的确做得很好。

現在整個裏世界都在搜尋我這個大麻煩,我真的……要把麻煩帶給偵探社嗎?

港|黑會因為我而跟偵探社敵對起來的吧……

……

我哀愁煩亂地嘆着氣。無意識中亂抓瞎晃的右手指尖似乎刮過了一塊兒冰涼的石頭。

我被這冰涼的觸感刺激得一個哆嗦,小小受了一驚。

昨天下午睡覺前我把手機放茶幾上了,醒來後除了身上的衣服和自帶的空間就全都沒了。

找不到光源的我費勁巴拉地在空間裏翻出來了幾根熒光棒,似乎是某次去看什麽演唱會還是比賽時剩下的。

雖說理論上也能讓我的空間搞個熒光效果出來,但我沒試過,實在不想一個失誤就讓自己成了這一片漆黑中最亮的崽。

噼啪一聲掰亮了手裏的兩根熒光棒,我使勁甩了甩,讓熒光棒裏的液體快速流通。

等熒光棒勉強能照亮周圍一小片地方時,我舉着它們湊近觀察了這塊高得不合理的石頭。

——好家夥,是塊兒墓碑!

所以……我剛才是在人家死者旁邊躺着的啊?

我有一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

希望他不會覺得我冒犯……

想了想,我還是補救似地給他拜了一拜。手裏沒香,熒光棒形狀差不多,湊合使吧。

——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我這啥情況您也一直看着呢,別介意、別介意。

別笑我迷信,我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在六歲那年小蘿蔔頭的年紀就被那個眼睛放光炮的給一炮摧毀了。

他洞穿的不僅是大樓,還有我這個孩子的精神信仰。

……

這墓碑寫法倒是沒見過……

我忽然意識到它的與衆不同。

一般墓碑還是寫的漢字吧?

“S·ODA?”

這個好像是羅馬音的簡寫,而且也沒寫生卒年和立碑人。

等等……不會吧?

Sakunosuke Oda ……?

織田作之助?

不……不是吧……

我茫然無措地呆住了。

是因為我今晚一直在找他所以才會産生的聯想嗎……

我幾乎是立刻就想扭頭逃離這裏!

但海風帶着鹹味和比陸地更溫暖的溫度适時襲上前來,包裹着我、挽留着我。絲縷的風就像梳在了我慣常糾結在一個角落的神經和勇氣上一樣,我喧嚣尖叫的大腦逐漸安靜了下來。

不自覺地想起昨晚同樣的時間,我也是同樣的逃避反應。最後的下場就是被押送到了港|黑……

我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鼓舞着,冷靜地揮舞着熒光棒探查四周地勢。

接着,我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墓碑後最大的“小丘”,坐在上面朝四周繼續揮舞熒光棒。

連綿起伏的陰影随着熒光棒的移動從大變小,我手頭一頓,緩慢仔細地又重新掃過了一遍。

默默數數的我随着數字的增大只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墜着,壓得我的心髒越來越沉重遲緩。

等我數到五再去找第六個卻發現空無一物時,眼淚幾乎無法受控地在向我的大腦打報告之前就擅自奔湧而出,滴滴答答地砸在了安坐在墳包上的我的胸前衣襟上。

我看見了五個小小的起伏。

像是在母親的子宮裏那樣,親密地、緊緊地相擁而眠。

一大五小六個墳包依偎在一起,其上綴滿了青青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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