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七

初見小魚,是在一家GAY吧,其周身流瀉着MONEY BOY獨有的氣息和色澤。正中林遠下懷。

月黑風高,鬼迷心竅。一次邂逅,一個要買,一個要賣,一家小旅館,一個鐘點房,一場風花雪月。也許,就是一次輪回。

因長期吸納“雞”“鴨”“兔”等各種人群,旅館最終引起了掃黃打非部門的關注。在公安機關的突擊檢查中,林遠和小魚被認定從事非法性交易,當場被拘。

問及從事非法活動的原因,小魚一派坦蕩,MONEY BOY,例行工作。林遠默認。只有林遠自己知道,小魚的眼睛和嘴巴像極了夏雪晨。

真正動心的,終歸放不下。作繭自縛也好,報應也罷,林遠的傷緣于夏雪晨。

林遠五天之後被釋放。幾個公安秉着認真負責的态度,直接把電話打到了N大的校長辦公室。“因為暫無先例,影響惡劣”,最終,學校決定給予林遠勒令退學的處分。通知林媽媽是在所難免的。

一夜之間,林遠成了N大的明星,他的被子被宿舍裏面幾個好事的人仍在走廊裏面,臉盤、書散落一地。沒有人願意主動和他搭話。

林遠回到N大的第二天,林媽媽到了。這一次,林遠只能帶她到學校附近的一家旅館。

“媽……”林遠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你做了什麽?”風塵仆仆的林媽媽一下子張牙舞爪起來,她衰老的臉上布滿憤怒,更确切的說,是失望。

“媽……我……”林遠抽噎着去握林媽媽的皺皺巴巴的手,被林媽媽狠狠甩開。

“我死了你就高興了!”林媽媽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狠狠地在自己的臉上扇着耳光。

“媽!媽!你別這樣!媽--”林遠的語氣近乎哀求。

“你說,你做了什麽!”林媽媽粗重地喘着氣,樣子很是吃力。

“我……我和男人在外面通奸被警察抓住了!”林遠喉嚨酸澀無比,隐忍多時,一氣說了自己的行為。

“你……”半分鐘的沉默,繼而是難以想象的恍然大悟,林媽媽雙目圓睜到極致,半開着嘴,因為勞累而顯得灰白的臉一下子成了青灰色,她蒼老瘦小的身子癱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小旅館的水泥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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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

林媽媽住院了。

“媽,該吃藥了。”恭順地遞上藥片和溫水,被林媽媽固執地推開。

“小遠,你是恨我的,是不是?”林媽媽的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冷笑。

“媽,怎麽會?你氣糊塗了。”林媽媽性情古怪,現在這種情形,林遠生怕她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自己現在又出了事,心下悲觀,不住地抹淚。

“哼!你恨我總是讓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所以……現在這樣氣我……你……你要氣死我……你……好!做得好!”由于動怒,林媽媽的呼吸愈發急促,似乎肺裏面有一個大風箱,她面色煞白,眼神卻依然冷厲。

“媽,別動氣。順順氣。”林遠趕忙為林媽媽順氣,手依舊被閃開,林遠怔怔地對着空氣發呆。

“不用你……擔心。死不了。”林媽媽索性費力地翻身,背對着林遠。

“媽,你睡一會吧。藥片和粥我放下了。”放下東西,林遠悻悻地退出房間。

林媽媽身體剛轉好,便拖着林遠去見N大的領導。

一路上,對林遠的指指點點從不間斷。

“死GAY!”

“不要臉。”

“見到他,真掃興!”

“惡心!”

“還有臉見人!”

“……”

林媽媽不知道,林遠已經成了N大的恥辱。看着懂事上進的好孩子成了洪水猛獸,感受到其他人戳林遠的脊梁骨快要戳斷的眼神,她才意識到,林遠完了。

“不用去了。回家吧。”林媽媽的決定。

除了離開N大,林遠別無選擇。

也是在一夜之間,林遠被勒令退學的消息在村子裏不胫而走,鬧得沸沸揚揚。

“林家太太,你兒子怎麽不讀大學了?是不是有好單位要了?”

“大妹子,小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找個媳婦了。以前小遠在外讀書,我不敢開口,現在趁小遠年輕,可得抓緊啊”

“出去瞎混了幾年,還不是退回來?”

“放着大學生不做,回來當農民?沒出息!”

“掉鏈子!”

“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回來的。”

“看林家太太那臉,準沒好事。”

“林家無望喽!”

“……”

除了自己僅有兩平方米的書房,對于林遠而言,此刻沒有一處地方是安靜的,安全的。字字句句鋼針一般撕心裂肺。曾幾何時,他還是這個村子的驕傲和模範——

“林家太太,小遠最懂事了。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小遠,真有出息。讀大學,娶城裏媳婦。”

“人家林遠是大學生,以後鐵定是回不來的。”

“方圓幾個村子,誰不知道林遠?知識青年啊。”

“林家以後肯定要發達。”

“……”

誰曾想,區區幾月,人還是那些人,人們的論調卻已是大相徑庭。奉承的時候越華麗,批判的時候越徹底。山野村夫。林遠在心中咒罵,卻始終無計可施。

掌燈時分,村子裏面的人各自散去了。林媽媽開始張羅晚飯,林遠在一旁打下手。

“媽,家裏沒菜油了,我去買一點。”卑微的語氣。

“油?咱家現在還需要吃油嗎?”眉尾上揚,目光鄙夷。

“媽,沒油咋吃飯呢?”開玩笑地詢問。

“哼!真好笑!吃油做啥?吃飽了,讓人看笑話?”輕蔑地瞥了一下四周,冷言冷語。

“……”難道我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大笑話?

“白粥,白膜,鹹菜。愛吃不吃。你現在可不是城裏人了!”橫眉冷對,自拿自吃。

“……”為什麽連你也要這樣奚落我?為什麽?

“你以為供你上學是容易的事?自己不争氣,做出見不得人的狗事!你丢人都丢到城裏面了!”林媽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聲調忽高忽低,滿臉的不屑。

“……”我就這樣不可原諒嗎?我沒有殺人放火,沒有觸犯法律,我就這樣不堪嗎?

“誰像你?你除了不給我争氣還給我丢人敗興!你讓我的老臉以後往哪擱?我以後要不要活了?”随手拿起一雙筷子在林遠的頭上猛戳,唾沫橫飛。

“……”難道你養活我就是為了讓我給你争氣嗎?我現在也很難受,我也不想。

“現在知道後悔了?當初和野男人亂搞的時候咋想不到呢?還是大學生?你咋不去死呢?我真白養你了!男女不分!要條狗會看門!養頭豬能賣錢!圈只羊能吃肉!喂群雞會孵蛋。你呢?你會做什麽?你現在是一無是處!你現在去做泥瓦匠,都不如夏雪做得順溜!我要是你,我早死去喽……”雙手叉腰,面目扭曲,右手食指在林遠的頭上戳戳點點。

“夠了!”奪門而出,沖入自己的書房。

房外的叫嚣并未絲毫停歇,愈演愈烈。

林遠的身體劇烈地抽搐,抖動。大顆大顆的淚奪眶而出,“吧嗒吧嗒”滴在桌上,一大滴,一大滴,晶瑩飽滿。朦胧中,一個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小晨,怎麽了?”

“小遠哥,他們欺負我,我打不過。褲子也髒了。我哥肯定會打我。嗚嗚……”

“乖,別哭,小遠哥幫你吓走他們。”

……

“小晨,壞小孩都跑了。男子漢,不許哭。”

“嗯。小遠哥,你真好。”

“傻孩子。臉都花了。哥帶你到河邊洗臉,洗褲子。小晨不要亂跑哦。”

“嗯!小遠哥,你是我的哥哥嗎?”

“傻孩子,當然是。小遠哥最愛小晨。”

“小遠哥,你真好。”

“好了。現在送你回家。天這麽黑,光屁股沒人會看見的,不用捂屁屁。哥教你唱歌,好不好?”

“好啊!好啊!”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蟲兒飛/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夏雪晨的笑聲和歌聲猶在耳畔,林遠禁不住笑了出來。那樣的小時候,那樣的愛和感動,那麽純潔,那麽溫暖。夏雪晨,一個無法忘卻的名字。

山村的蟲子在夜間總是很活躍,沒有了人聲的吵雜,一切和諧而恬美。那一夜應該和今夜一樣吧。

十一點四十,村子裏面最末的燈也滅了。

十二點半,他隐約聽見林媽媽的夢呓。

村子裏面的人起得早,自己得抓緊時間。

兩封絕筆,一封給夏雪晨,一封給藍楓,都是手機短信的形式。

淩晨兩點,短信都發出去了。想到些什麽,他将手機格式化後,蹑手蹑腳踱至茅廁,把它扔了進去。聽到“噗通”的聲響,他安心地笑了。

淩晨兩點,在一個角落找到一瓶六六六,他迫不及待輕啓瓶蓋,刺鼻的化學氣味撲面揮發,他悠悠地瞥了一眼,仰起脖子,悠閑地暢飲,宛如喝了世上最醇香的美酒。趁自己清醒,他匆忙打開自己的文具袋,拿出削2B鉛筆的刀子,為避免血跡外露,他用厚毛巾墊着手臂,他在左手輕輕地劃了三下,頓時,三條美麗的紅線躍然臂上,一如小時候他為夏雪晨戴上的手鏈,鮮豔,喜氣。他怕自己用力不到,無法割到大動脈,又在三條美麗的紅線上加了一些力道。确保準确無誤之後,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生命體征逐漸喪失,就好像在等待一件藝術品慢慢成形。

迷迷糊糊,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逐一在眼前走着過場,嬉笑怒罵,插科打诨,好不熱鬧。自己生前不如走獸,不及飛禽,現在總是熱熱鬧鬧地博了個完滿。想到林媽媽翌日清晨那張臉,想到夏雪晨的笑,他笑了,去了。

再有兩三個鐘頭,公雞就要打鳴了。公雞從它們的巢裏彈射上天空時,在他的窗簾上掠過矯健的身影。夏意漸濃,大山的綠意大有攻陷每一座山頭之勢,正是一年好風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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