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出了火車站的出站口,夏雪晨心中一陣莫名的悲涼,家,真的沒有了。回家,是多久前的回憶了?

“小晨,過來,公交車來了。”不容夏雪晨反應,已經被肖川拉上了白色單層公交車。

“好緊張啊。”夏雪晨嘴上這麽說,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婆媳矛盾從來是白熱化的,何況,他還是個男媳婦。不擔心才怪。

“怕啥?有我!”肖川一臉歸心似箭的歡愉。

“讓你來,你不來。來了,比誰都亢奮。”夏雪晨嘟嘟囔囔,緊跟肖川的腳步,生怕迷了路,被拐去當黑奴。他就是有着這樣的奇怪念頭,與生俱來,揮之不去。

電話響起。

“十分鐘後到。”肖川簡單應付了肖媽媽幾句。

“好緊張啊,好緊張啊。”夏雪晨本想把該死的緊張感說出口,讓內心靜一下。誰知,越說越緊張,越想越害怕,淺綠色印花半袖成了他唯一的發洩口,皺巴巴卷成一團,手心冒汗,開始不停地咽口水,就差找個地洞鑽進去,找個廁所躲進去了。

“又不是叫你跑男子一千米。”緊張是會傳染的,夏雪晨緊張兮兮,直讓肖川以為是在參加英語

高考的路上,于是,冷不丁用另一件足以令夏雪晨雙腿發軟的緊張事來壓制夏雪晨此刻的不安。

“就是,就是。不就是見個人嗎?我才不怕。又不是見鬼。”夏雪晨一邊說,一邊“咕嚕咕嚕”幹掉滿滿一整瓶二百五十毫升農夫山泉。

“說啥呢?”肖川沒好氣地一句批評,誰也不想自己的父母被說成是鬼怪。

雖然只是短短的十分鐘,兩人卻都感覺像過了十個學年。夏雪晨參加了十次體育考試,跑了十次男子一千米。肖川參加了十次高考,考了十次英語。

夏雪晨的緊張是因為陌生。肖川的緊張是因為夏雪晨緊張,愛一個人愛到感同身受,不知是好還是壞?

“前面就是。”肖川指了指五十米處的住宅小區。

“好緊張,好怕,好難受。”目标越來越接近,夏雪晨的緊張和不安也急速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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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一把拖住準備臨陣脫逃的人向前。

“要不再買點東西吧?第一次來,不好看。”不當媳婦,不知道媳婦的苦處。而且,夏雪晨還是沒有娘家人的媳婦。心裏沒底氣,腳下就像踩了棉花,再怎麽想穩,也輕飄飄的。

“這些都是Y市的特産,夠了。”又是一陣強拉猛拽。

“可是,我就是怕啊。”目測一下,距離小區門口不過三十米。夏雪晨的臉火燒雲一般,不争氣

的喉結又開始上下蠕動。

“走不走?”一個單選題從肖川口中迸出。

“我……”戰戰兢兢,無法自持。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乖乖和我進去,二是我把你吻暈,抱你進去。”作為夏雪晨的男人,肖川總是有着不合常理的邏輯思維,而且百試百靈。

“我……好吧。”目光撞上肖川你試試看的眼神,有了九號樓和列車上的深刻回憶,夏雪晨知道眼前的大力男極有可能那麽做。

與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被男人強吻,還不如被一個有生之年注定躲不掉女性嚴刑拷打。至少打擊面會小一點。什麽?自己到現在還在為眼前的大力男考慮。悲哀啊!

“雪晨,你好。”溫潤、平和的女聲。

“阿姨好。”心中還在大呼自己不争氣的夏雪晨,一擡頭,便看到一個與自己不是同一個輩分的女人不用問,正是自己的天敵。至于怎麽乘的電梯,怎麽入的這所房子,印象全無。肖川也不知閃哪去了。關鍵時刻,關鍵時刻啊!還好,還好,那些準備的禮物就在自己腿邊。

“阿姨,這是Y市的一些特産。請笑納。”起身将禮物遞給肖平。

“真懂事,太客氣了。聽小川說,你要來。我高興壞了。這是他第一次帶同學回家。”肖平氣色很好,笑意連連,保養得當的皮膚緊致細膩,微笑時偶有幾條不聽話的眼尾紋洩露她真實的年紀。

如果是個女同學,你會更開心吧?如此一想,夏雪晨心中便黯然許多。他愛肖川,可不想因為他,肖川連家也沒有。他也不忍心,眼前這個衣着大方、舉止端莊、被抛棄十二年剛和丈夫破鏡重圓的女人陡然經受兒子是一個同性戀的噩耗和打擊。

善良的人寧願自己孤獨地在角落默默忍受悲傷,也不忍讓別人受到一丁點來自于自己的傷痛。

“阿姨,應該的。”又是一句寒暄。

就算冷戰,就算被罵、被打,就算被全世界抛棄,也要和肖川在一起,就算死,也不能分開。如此一想,夏雪晨心中便覺得篤定和無所畏懼。

“小川怎麽去了這麽久?這孩子。”肖平抱怨着朝衛生間的方向努努嘴。

“還緊張嗎?”伴随着“嘩啦啦”沖水的聲音,肖川在夏雪晨身邊坐下。

搖搖頭,小口小口地喝着肖川遞過來的柳橙汁。

“你沒事吧?肚子不舒服?”夏雪晨頭轉向肖川,關切地詢問。

“在火車上受了冷風。”像夏雪晨投去別有深意的陽光和笑意。

“沒事就好。”低頭猛喝柳橙汁,竭力避免當場面紅耳赤。

晚飯時分,肖平在廚房忙着張羅,夏雪晨自告奮勇,堅持要打下手,肖川閑着無聊,也跟了去。

“阿姨,這是準備做啥的?”見長桌上放着豬蹄,夏雪晨問道。

“香辣豬蹄,小川最喜歡了。”肖平談及肖川,總是笑容滿面,開了花一般。

“阿姨,我幫你。”說着,夏雪晨從塑料袋中拿出豬蹄,洗淨、拔毛、剁塊、焯水、去沫、瀝水,拿出一大段青蔥剁成段,另将一塊姜切成片狀。動作毫不遲疑,幹淨利落,起到好處。

肖川不喜廚藝,淨做些撥蒜、清洗的粗活。就連剝蒜,還得夏雪晨在一旁手把手指導。

“雪晨,這豬蹄是你弄的嗎?真棒!比肖川強了不止一百倍。誰要是有幸嫁了你,不知多幸福!”肖平轉身,便看到夏雪晨備好待用的豬蹄,啧啧稱道,時不時對肖川飛一記眼刀,鄙視兼蔑視。

我的娘啊,誰才是你的親生兒子啊?小晨不過煮了一下豬蹄,就這樣誇耀?不過,有什麽關系呢?他早已是我的人了。人不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嗎?嘿嘿……當真如此,當真如此。肖川心中大悅。

因受不了廚房的兩人交流廚藝,早閃入了客廳,“咔哧咔哧”,大口大口啃着一只紅富士,騰出一只手,握着遙控器,看也不看地頻頻換臺。

突然,他握遙控器的手抖了一下,紅富士跌落在玻璃茶幾的臺面。“大家好,這裏是××新聞頻道,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柿×市××區××路××街口,十分鐘前,這裏發生了一起較為嚴重的交通事故,造成一死一傷,傷者正趕往醫院搶救,死者四十歲左右,為中年男性。監控錄像顯示,死者紅燈時強行穿越馬路,最終釀成慘禍……”

中年男性的臉,熟悉,遙遠。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媽,媽!媽——”顫顫巍巍拉開廚房的門,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小川?出什麽事了?”甩甩手上的水,一把扶起肖川。

“肖川?肖川?”夏雪晨尚存一絲理智,幫肖平扶着肖川,小心關了煤氣。

“爸,爸……”第一次這麽稱呼亢雲,這樣的場景。

提着一口氣,沖到客廳,新聞仍在繼續:“這是本月的第五起事故,死者……”

數十年的恩恩怨怨,只一眼,兩眼一黑,肖平沒了知覺。

“媽!媽——”無助地哭喊。

“帶……帶媽去,看他一眼。”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肖平死命攥着肖川的手。

事故發生地距離肖川家不過五十米,三個小時前,他準備在這裏強吻夏雪晨,現在,亢雲四平八仰,直挺挺地無聲無息,身邊的紫色玫瑰散落一地,有些依稀可見被車輪碾壓的胎痕。一朵,兩朵,三朵,四朵,……,夏雪晨把它們重新收入精美的銀白色包裝紙中。

“是亢雲,抛棄妻子的那個。”

“報應啊。”

“誰說不是?”

“肖平還哭什麽?這種男人有什麽值得?”

“十多年獨處,現在舍不得了?”

“可憐了小川啊。”

鄰居的竊竊私語聲,汽車轟鳴聲,由遠至近,孤獨,憂郁,載着黃昏,沿途散下陰暗的影子,轉瞬,又消失無蹤跡。人們都急匆匆地尋覓着自己的憂傷和快樂,沒有人知道,一個男人去了,一個希望沒了,一個家散了。

哽咽,哭訴,恸哭,怒斥,無論哪一種聲音,都沒能使亢雲動一動。

“爸!爸——你還沒親耳聽我喊你,怎麽就可以離去?”

“雲哥,雲哥。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雲哥——老公——別丢下我一個人,別丢下我。”

“老公——老公——”肖平一眼瞥見夏雪晨手中的紫色玫瑰,如看到世間的珍寶一般,眼中放着光,閃着微弱的幸福,小心地親吻花瓣,淚滴在最末的花瓣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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