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底
宣威将軍府坐落城南,氣派威嚴,到了待客的花廳則要柔和多,牆上挂着名貴字畫,當中豎着一道黃花梨繡鹿鶴遐嶺大屏風,瓷器擺件兒無一不透了精致,似乎是為了彰顯主人的品味來,卻叫人瞧着晃眼。
虞将軍坐了上位,邊上站着覆着嚴實繃帶的虞忨,偶爾與姜淮對了個目光,低低哼聲呲牙。只不過叫虞将軍發現後腦勺又挨了一記。
“弄這副醜臉給誰看呢,老實站着。”虞将軍伸手去撈他的紫砂大茶碗,結果沒撈着,瞧見了手旁擱着的精致青玉盞,一陣咯牙。
“”虞忨捂着後腦憤怒而視。
反倒是虞夫人當下心疼的把人拉了身旁一番查看,“你好好的又打他作甚,少伯還受着傷,大夫說了得靜養。瞧瞧,都成什麽樣了,你怎的還下得去手!”她一瞧見虞忨身上的傷,又心疼得不行,眼角餘光不忘剜了姜淮的方向。
平陽王一臉慚愧之色,“夫人真是對不住,我家這個叫我給寵壞了,這又、又把少伯給打了。”
這個又字頗是一言難盡,惹得虞夫人的臉色又差了幾重。
“夫人你看,這是最好的傷藥,還有一些滋補的。”平陽王着人送豐厚禮,一壁朝悶不支聲的姜淮低聲喝道:“阿妧,還不快給少伯道歉!”
姜淮打進門就一直低眉乖順站在平陽王身邊,此時被點擡起頭卻是眼兒紅紅,一下就把在場的都給驚着了。
“喂,你作甚這副鬼樣子!”虞忨更是直接炸了,他哪裏有見過小霸王這副模樣,只覺得渾身都不對勁了。
虞将軍跟虞忨那是一路耿直性子,是打心底裏就喜歡這長得玉兒似的小女娃,當即也是手足無措起來,随即一掌把虞忨拍了前頭,怒道:“道啥歉,之前問這小子支支吾吾問不出來的時候我就覺着有鬼,雖說又是叫阿妧給揍的那肯定是這小子欠的,他要不欺負阿妧,阿妧能揍他?!”
姜淮眨巴眨巴眼對上虞将軍溫柔誠摯的目光,半晌才咽了口口水低低應了聲‘嗯’。如何都不能說剛才她是盯着那幅春月圖叫上面的金粉給晃得眼疼的,
然這小模樣看在虞将軍眼裏心都軟了,絲毫看不見他家兒子被揍的那兇殘樣,點了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這一通火發的,把他夫人和平陽王都給唬住了。
待二者回過神,虞夫人跟看吃錯藥似地瞪着他,虞忨更是無法理解。不是說給他來道歉的,為啥被打的還是他!
“姜淮,你又作哪門子妖!”虞忨切齒。
“少伯哥哥,對不住。”姜淮認錯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坦蕩誠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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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忨不防她那麽痛快,叫那一聲的少伯哥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啞了半天。
“咋,你一個爺們兒打不過一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有臉了你!”虞将軍又怒斥了一句,随後回頭看到平陽王在聽到那形容時略古怪的臉色,馬上更正道,“不是,打得過那也不能打啊,這孩子也是讓他娘給慣的,又蠻又橫,要不挨點教訓還不知怎麽翹上天去。
“沒事,孩子皮實,養兩天就好了,哪用的着這般客氣的。”虞将軍看着那一堆名貴藥材禮品皺了眉頭。
“是我教女無德,慚愧慚愧啊。”
“是我教子無方,客氣客氣了。”
這邊兩個志趣相投只差握手大談養兒經,邊上兩個小的對上一頓噼裏啪啦的火光暗閃。
最後姜淮是在虞将軍有空常來玩的送別聲中随着平陽王出去的,臨到出門,想到自己即将要被送入國子監求學,姜淮停下來回頭
虞忨被那眼神一掃,背後當即升起一股涼意。
“虞伯伯,阿妧覺得少伯哥哥的身子骨确實有點弱,還是得多練練才行,金吾衛正好在城北營訓練,恰是個難得的機會呢。”姜淮笑得甚是明朗體貼。
傳說中入金吾衛必脫三層皮,脫胎換骨,可照字面理解。
虞忨雙目圓瞪:“姜淮,你好毒!”
待出了二道門,姜淮回想着虞忨最後的表情咧了嘴角,果然七哥沒騙她,這一招确實好用極。
只是還沒高興會兒,她就覺得袖間藏起的一物不見了,那是她新得的寵且膽子小的很,姜淮當即尋了借口往回找去。
“老爺,她這是來道歉的?她分明是來看我兒笑話的,打死我也不會讓你送少伯去金吾衛那受罪!”虞夫人的聲音傳出。
“夫人你這說的什麽話,那金吾衛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去的,再說阿妧說得也沒錯”
“什麽沒錯,我看你們都是叫那丫頭給迷昏頭了,也是,那丫頭像極了她娘,蘇氏當年可是京城無雙的美人兒,多少人拜倒裙下,聽說當年連那位都”
“你都道是聽說,胡言什麽!”
“哼,不說就不說。”虞夫人的聲音攜着怨氣,“也就是蘇氏去得早,讓給寵慣成什麽樣了,好好一個姑娘家成天在外游蕩,皇後還道是活潑純真不該泯滅天性,我看那也是随着皇上愛屋及烏,你說給寵成那般無法無天的,将來不是禍禍人家。那這到底是寵還是捧殺?”
“說得越來越沒邊,阿妧小時便常住宮裏與皇後娘娘自然感情深厚,你別因為少伯就編那些亂七八糟的撒氣。我看阿妧挺好的,沒時下女娃娃那些彎彎繞繞心思,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弄虛的,甚是合我脾性,我還想過結個親家”
“什麽親家!你可別犯渾啊!這事兒我絕不同意!我只求她別來禍禍我兒就謝天謝地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少伯,得讓他離那瘋丫頭遠些,哎喲,你都不知道,我瞅着我兒的傷我這心有多疼”
将軍府門口,平陽王府标識的馬車尚在原地等候。
“東西找着了?”平陽王在前面馬車問。
“嗯。”姜淮應了一聲,便上了馬車。
丫鬟玉竹悄摸靠了過去,“五娘,您方才是不是在找咕咕,它大概是餓的尋了我這兒,喏。”她是見着姜淮離開時摸着袖口便猜的,說着把一只栗球圓遞了進去。
縮在姜淮手掌心的是只小刺猬,兩只小小的爪子抱着一顆剛好能擋了它肚皮的青棗,嘴巴咧着的弧度就像是在笑一樣。
“下回再亂跑,我可不去找。”姜淮點着它抱着的青棗,卻發現被抱得死死的,忽而展了笑,嗔道,“貪吃鬼。”
小家夥是六哥送的,姜淮六哥是個武癡,打小就好舞刀弄棒,同她關系最好,怕她在國子監裏受欺負,送了一暗器便是咕咕。當然這種擔心有些多餘。
姜淮與咕咕對視了半晌,後者把青棗往左搖了一下,又往右搖了一下,發現姜淮追随的視線後船松開了小爪子,不情願地推了一把,那青棗就骨碌滾到了姜淮的掌根,瞅着意思倒好像是讓給她吃了似的。
“噗嗤。”姜淮瞅着它腆着滾圓肚子還一副有點不舍的樣子徹底樂了,都說山野間有靈,她就覺得咕咕通人性,把那烏泱泱的不快給攪散了。
“唉,國子監的都是些酸腐八股,明明是我比較慘好吧”姜淮眼看着距離越來越近的建築群,耷拉下腦袋,“但願四哥托靠的朋友靠譜點。”
畢竟四哥這個人很不靠譜
馬車終于在石牌前停了下來,再不情願也不得不下馬車的姜淮慢騰騰地撩了簾子,卻先觸到了一絲清涼雨意,不知何時天空竟飄起了雨絲。
姜淮倍感凄涼,心道爹是推自個進火坑,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怎麽難熬,卻在不經意的一眼中瞧見了從遠處撐傘信步而來的人。
那人身量颀長,一襲藍衫淡若風月,衣袂輕揚間,恍若從水墨畫卷中走出的雲上谪仙。
姜淮無意識地屏住呼吸,饒是她搜刮遍肚子裏的墨水都尋不到确切的詞來形容,只定定瞧看着那人的方向,就好像天地間都失了色,唯有眼前這般鮮明存在,盛不下其他。
“王爺,長樂郡主。”沈崇淡聲問候,謙和之中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疏離。
平陽王颔首致意的功夫,便看見之前宛若烏龜爬似的姜淮一下就到了跟前,端着嬌矜模樣。“”
“爹,這位是”姜淮正好與沈崇對視上,竟是生了一絲莫名的磕巴緊張,心跳聲如雷鼓噪耳膜,這種感覺從未有過,帶着新奇的,悸動的,忍不住想要靠近。
“這是大理寺卿沈大人家的公子沈崇,上屆春闱的狀元才子,因容貌出衆被聖上點了探花。”平陽王對有才學之人一向是欣賞敬重,笑呵呵的還不忘數落了一句,“你只曉得玩樂,當是沒見過的。”
姜淮不由回想起幼時曾見探花郎游歷洛陽,花枝花飛的情景,替換沈崇,竟是不由呆怔。這是四哥口中那個低調寡言,容貌略遜于他的沈崇!
她四哥是瘋了麽!
“王爺謬贊。”沈崇謙和,與氣場十足的平陽王站在一道亦是未輸穩重。“總是聽平昭說起長樂郡主,聰慧伶俐,幼時便能出口成章。”
平昭是姜四哥的字,姜淮聽着沈崇的話飛起一抹小雀躍,暗忖着回去再給四哥送兩壺秋露白!
平陽王卻是不給留面兒地戳穿道:“嗐,什麽出口成章啊,都是些歪調子的打油詩,打小就皮得很”
“”
一個是談女兒便能說上三天三夜的女兒奴,一個則是謙虛有禮會說話的後輩,兩人霎時聊得火熱,被擠到後面只能瞧個背影的姜淮,“”
“我記得有一回,那還是阿妧很小的時候,身上出了疹子,虞家那小子騙她說是不治之症,你猜後來”
眼見她爹要把最後那點老底都揭了,姜淮往前一橫攔在了她爹面前盈盈一笑,“爹,雨天路滑,慢、走、不、送。”
平陽王:“”
這種淡淡的被女兒嫌棄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