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誰家少年

庚武二十二年秋,天氣毫無預兆的就冷了下來,京都郊外的楓葉林轉紅,熱烈似火。

京郊不遠,還未出城的小茶館裏,咿咿呀呀唱着的女聲腔調十足,只可惜裏頭坐着的卻沒一個往她那瞧看的。

“噫,那小子還不來,他不會不來了罷?”旁邊一名着蟹殼青嘉禾紋杭綢直綴的少年郎生得虎頭虎腦,不斷往門口那張望。

坐在長條凳上剝花生的少女輕輕嗤笑了一聲,“他不會。”她還特意遣人送了信去,願賭服輸,想賴她的彩頭,那小子是活膩歪了!

整個露天的擺桌圍繞少女坐的那桌坐着的攏共七八人,茶館的小二得了一包銀錢便早早清了場,餘下那唱曲兒的應個聲響。

要是此時有京裏當官的,只怕都要抖上一抖。這一個個坐着的,可都是京城裏頭難惹的刺頭兒,通政司家的,工部侍郎家的,禦史家的,還有幾個依附的也至少是五六品的家世。

那坐在中央顯然被當作領頭的少女一身朱紅雀紋窄袖胡服,收緊的腰身纖細,足上蹬着的麝皮靴緊貼着小腿曲線,流暢線條纖毫畢現。一張明媚面龐猶帶幾分稚氣未脫的圓潤,烏溜溜的眼兒靈動,只是那感覺給人像極了在憋什麽壞主意。

幾人俱是看向她,靜靜等着,仿佛只等她一聲令下。

“阿妧,要不還是算了,萬一讓、讓你爹知道”其中一少女輕輕拽了拽她袖口,帶着一絲怯懦小聲勸道。

“我爹約了李尚書,倆個一喝酒,鐵定要夜裏才回來。”姜淮甚有把握道,後看她實在緊張的樣子,摸了摸她腦袋,“不用怕,我特意選了這地兒,等解決了那顆魚丸,咱們就回去,不會有旁個知道的。”

“可”少女還想說麽,此時門口已經傳來了腳步聲響,應着不知什麽時候換看急促高昂的琵琶曲。

“這都彈的什麽鬼玩意兒,姜淮,你找的什麽破地方!”門口一道正處于少年變音的嗓音響起,一名眉目清隽的錦衣少年當先出現,卻是一臉怒容。

“哎喲我說,魚丸公子,你是一路滾來的,這麽久不到,我還以為你真像那說的不敢來了呢。”姜淮回首,因逆光微微眯起了眼,配上那張揚笑意,在虞忨看來絕對是挑釁無疑。

姜淮等的就是宣威将軍家的公子,按理說平陽王和宣威将軍都是武将出身,甚是合得來,偏倆小的見面就能打起來,倆個都是日天日地的主兒,一言不合就開打,大到裂天驽小到琉璃珠,凡是一出必争搶,梁子随着年紀是越結越深。

當然姜淮的暴力鎮壓也是緣由之一。

“姜圓圓,你別太過分!”虞忨把手上揉得皺巴的信紙狠狠碎了揚一地,戳她圓臉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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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紙上是姜淮寫的歪七扭八的縮頭烏龜四個大字,此刻沒半點心虛,反而叫嚣:“是誰輸了比試當縮頭烏龜躲起來,想賴我的賬,吃熊心豹子膽了啊,快點把常勝将軍給我。”

她口裏的常勝将軍是一只墨黝黝有着将軍肚的蛐蛐兒,兇猛好鬥,威風凜凜,一如其名,姜淮眼饞了它好久,激了虞忨拿它做賭注。

虞忨哪容得她罵自己縮頭烏龜,當即氣得脖子都紅了,“誰躲了,明明是你耍賴使詐買通馬夫騙我的将軍!”

跟着他來的幾人紛紛同仇敵忾的附和,都道是姜淮的做法不入流,兩方早就因為姜淮和虞忨不合而勢同水火,你一言我一語的争執吵鬧起來。

姜淮被指,臉色一沉,“我最讨厭別人冤枉我,虞忨,輸不起就別玩兒,玩脫了就賴,我瞧不起你。”

“誰冤枉你,是你們那面的人說的,要不是馬的問題,我才不會輸給你!”虞忨對于輸給一個女娃娃,尤其是姜淮,那是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姜淮這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搖頭,姜淮也不回頭看,反而直勾勾盯着虞忨,“你說的那人是誰?”

“把名字說出來,我看哪個鼈孫子敢造謠!”原先那虎頭虎腦的少年站了姜淮身後造勢。

兩方劍拔弩張,各不相讓,又開始吵吵嚷嚷。

啪擦——卻是姜淮直接拍了桌子,給那古樸桌子拍出了一條狀似閃電般的裂縫,場面霎時寂靜。

虞忨掃了一眼周遭老舊的桌凳兒,再看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的張揚少女,快速道,“就馬場崴了腳那個,名字我也不曉得!”

“是她啊”姜淮後面聲音嘀咕,當時那姑娘一身白衣還是挺好認,不過姜淮這邊大多性子粗糙的人,大多都是不理解明明是去賽馬的穿一身要飛升的白衣作甚,絆手絆腳,崴腳不是必然麽。

被他這麽一說,姜淮也起了那麽點印象,“她跟你說她看見我使詐了?不是,我又不認識她,她誰啊!”

反而是姜淮身旁的小姑娘提醒,“好像是叫顧青蘊,她爹在太常寺當典簿的。”

姜淮蹙着眉心,還是想不通她為什麽造謠,最後狐疑問道:“她怎麽跟你說的?”

虞忨不知是想到什麽,臉上起了一絲古怪,“她、她後來交了我一封信,說道了很多”

姜淮看他扭捏的怪不舒服,“揀重點的說!”

“你讓她轉交我的信我看了,我我也沒想到你對我竟然是那種心思,做這麽多也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其實咱們倆這麽多年我也沒往那方面想,你成日裏瘋瘋癫癫的,照實說到了這年紀也沒有個說親意向我也挺不奇怪的,本來想着将來要是哪位仁兄娶了你,我得給他送塊為民除害的牌匾。可突然說你喜歡我,我這些日子就在家琢磨着,要怎麽讓你打消這可怕念”

最後一字還沒落,姜淮便動手了,直接朝着虞忨的臉揍,旁人要攔的一下就被她這邊的人攔下。虞忨前頭沒設防挨了幾下,後來沒忍住還手,結果遭了更慘無人道的暴擊。

“魚丸你還要不要臉,這種話你都說的出口,我看你是太久沒挨揍皮癢癢!”姜淮簡直是氣狠了,下手是毫不留情面。

姜淮打小就是個怪力女,三四歲就掄得起二十多斤的長戟,随着年齡漸長,平日裏也沒少仗着一身蠻力日天日地。

直到揍痛快了才停手,扔下一句‘忒惡心人’後帶着人揚長而去。

鼻青臉腫的虞忨:“”

候在茶館外的馬車繞了城南的路将蘇闵兒送到府上,在蘇太傅府又陪了會兒蘇夫人喝茶聊天,不知不覺天色已近傍晚才啓程回平陽王府。

姜淮剛跨進自個的苑子,就見貼身侍候的玉竹着急迎了上來,二話不說拽了她跑。

“作甚這麽着急忙慌的?”

就這麽一路被拽到了閨房,蘇嬷嬷一把捉了她的手,“來不及了趕緊上床!”

姜淮就稀裏糊塗就上了床,還被玉竹糊了一臉的,随後額頭又覆了一層濕布帕子。“”

“那混賬東西回來了,人呢!”平陽王怒氣不掩的聲音穿透而來,不一會兒就出現在閨房裏。

姜淮一哆嗦,心裏想着自己哪樁被父親發現,面上卻機靈裝了病弱,“爹”

攜着愠怒掀了珠簾的平陽王瞅見裏頭的景兒,噎了一口氣後怒氣大作:“前半天剛把虞家公子揍成豬——揍成那樣,你後腳就病了,糊弄你爹呢!”

“爹孩兒,咳咳、不明白爹在說什麽呢”姜淮死豬不怕開水燙,依然決心裝死到底。“孩兒沒出過門,要不你問問七郎”

“我可不幫你背這個鍋,今個我都跟爹在一塊兒,剛出程武門就看見虞忨,講真,要不是他招呼了聲兒,我還真認不出,啧,忒慘了。對了,他又怎麽招你了,揍那麽帶勁兒?”從平陽王身後探出一腦袋,那臉和姜淮有七八分相似,正是晚了姜淮一刻出生的姜少羨。

呵呵。姜淮暗地沖他翻了白眼兒,回頭就換作無辜臉,一本正經:“他可能是自己磕的。”

平陽王黑着一張臉,“他也是那麽說的——你信麽!”

“”

平陽王凝着她,那張面龐随着年齡增長越來越像阮娘,杏仁大眼裏有幾許嬌憨,撲閃撲閃便讓人說不出責難的話來。這半點不似阮娘的性子,倒是從他自己身上有跡可循。

他已發染白霜,而阿妧怕是在他身邊也留不了幾年了平陽王低低咳嗽了一聲,不得不硬起心腸道了近幾日來深思的決定。

“明日随我去将軍府給人道歉,之後就去國子監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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