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姜淮也覺得自己這般實在沒骨氣得很, 遂轉頭避過他的目光落了座, 就像真是來正正經經讀書的。
她低垂視線, 再未看過那人一眼。沒見着人的時候撓心的想, 見了卻又想起他為了玉佩連命都不要的畫面,又氣又酸澀。
“天命之謂性, 率性之謂道, 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 可離,非道也”誦讀聲朗朗, 遮蓋過暗湧的情潮。
姜淮口中雖是出着聲,可心思去不在上頭, 一顆心忽上忽下,久久不能凝神。不經意間餘光掃到他清瘦身形時[],更又覺得心底澀意湧起, 是一種委屈到極致, 卻又無從宣洩的滋味。姜淮緊緊握着的拳頭,指甲嵌入掌心肌膚, 想借着疼感來平複此刻的心境。
“郡主。”
姜淮驟然聽到沈崇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心內一跳。直至緩了片刻,穩住了心神才哼應了一聲,她神色冷淡的挑眉, 好似自己真是在認真看書卻被他出聲打攪了一樣。
沈崇目光平靜, 只道:“書拿倒了。”
姜淮一頓, 四周低笑聲入耳,被她兇狠掃去就噤了聲。這才看向了害自己出糗的罪魁禍首,又羞又惱。她憤憤的回瞪沈崇,好似這一刻,他不該點破這事。
學舍裏,衆人皆是哄笑不停,唯獨兩人四目相接。
姜淮對着那視線,心底微瀾,她想起了那時自己飛撲過去的一刻,他的目光也是這般湛亮灼灼——
那個時候,他将自己反護在身下。
哄亂的誦讀聲漸漸消弭,回蕩在姜淮耳畔的,是昨晚洶湧的妄念與情動之下粗重交疊的呼吸聲。他說,回來便告訴她。
告訴她什麽,是将她錯當成旁人,還是可有一點的喜歡心動
姜淮一雙杏眸睜得滾圓,一眼不錯凝着他,再好懂不過。沈崇掩眸,低聲言語了一聲便挪步離開。那聲音極低,不輕不淺正好軟入姜淮的耳中,餘下她的心跳如雷,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待下了學,姜淮磨磨蹭蹭收拾到了最後,反而步履輕快地朝着藏書樓的方向去。先前沈崇在堂上說的就是這兒,竟是讓姜淮有一種快要接近心中答案的感覺。
“郡主,您想找什麽籍冊,小的幫您找。”堂內的主事恭敬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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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看看。”姜淮難得臉上騰起一抹紅雲,這般反而像是私會似的。“我記得,這兒應當有一本原物志。”
“郡主說的那本,在沈夫子那,估計要等上幾日了。”
“嗯?”
“沈夫子剛才有急事告了假,郡主要不還是換”
“為何告假?”姜淮擰眉,沈崇明明約了自己,怎會無故爽了約。
“聽說是大理寺要查案問話,我也不甚清楚。”
“”姜淮郁結,蹙着眉離開藏書樓,暗惱沈崇不守信用。她才敢有幾分起色的心情就又跌落了下去,看什麽都覺得不順眼。即便不多時就收到了沈崇叫人給她帶的致歉的口信,也不足平消她心中的不快。
接下來幾日連着下了幾場雨,天兒竟是比冬日時還要寒意滲骨。這日,好不容易出了日頭露晴,陽光揮灑驅散連日來的陰冷。
“今個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陪我一道去寺廟祈福,這太陽可真是打西邊出了。”姜姚氏着了一身梅紅色鑲孔雀藍織錦妝花緞襖裙,笑盈盈地觑着這一早就跟着自個出來的小侄女。
要說姑娘家是越長越好看,瘦了還拔高了,柔嫩雙靥如明珠生暈,教人一眼就移不開目光。
“我知道二嬸嬸是替四哥去祈福,我想給祖母求個身體安康,唔,大家也都能事事順心,平平安安!”姜淮回道,更是盼着那人平安順遂。
“平日裏怎麽不見你這麽上心。”姜姚氏嗔了一句,又稍稍蹙起眉,“還有下個月太後華誕,你不是要參加那什麽比試的,也得求一求。唉,你說說,你好好一個姑娘家上個學還摻和進這種事兒裏頭,萬一要是磕着碰着”
姜姚氏一提起來就忍不住多唠叨起。照理是個招人喜歡的,卻左右沒個姑娘家樣子,到了年歲可不愁人了。
“再不收收你那性子,看還有哪個敢上門提親的!”
姜淮心道她也不稀得應付,“那我就賴着四哥,反正四哥說過大不了就養我一輩子。”
姜姚氏被一噎,沒好氣觑了一眼,“都沒個正形,四郎也是,我到現在都沒能喝上一口媳婦茶。不行,我得回去拿個生辰八字順道去給大師算算。”
姜淮頗是無奈地看着她匆匆折回去,杵在門口等,結果卻先看到了要給大師算八字婚姻的正主,“四哥?”
“你跟我娘一道去寺廟?”姜少飏揉了揉胳膊,剛剛正好讓姜姚氏看見給暗暗掐了一把,這會兒正好奇看着姜淮。
“是啊,順道給你求個姻緣簽,看看你的命定女子何時出現!”
姜少飏挑了挑眉,“哦,那別忘了給你自個也算算,畢竟說了要養你可要是你真一直嫁喂,君子動口不能動手的啊!”
他一面躲,餘光掃見姜姚氏出來連忙閃身走了,姜姚氏剛想叫上他一道,急急回到姜淮身邊卻只看到個背影,氣得咬牙道是不孝子。
姜淮點頭附議,“二嬸嬸,你給四哥留意留意世家姑娘家的畫像,找個你合心意又能管得住四哥的,不能再讓他這麽吊兒郎當了!”
這話說了姜姚氏心坎裏,索性就交了心,“可不是,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些什麽。前兒個我不過是讓人給他收拾了下桌子,結果倒好,把我給說了一通,也不瞞你說,其實我之前右眼皮一直跳,老話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就是擔心,所以才想着去寺裏一趟求個心安。”
“四哥一向都精明能幹,只有坑別人的份哪會出事啊,二嬸嬸你就別自己吓自己,還是給四哥趕緊找個媳婦要緊。”
姜淮寬慰,心裏卻是知道四哥這一陣在忙什麽。郡都等地下了暴雨,引發澇災,堤壩被沖垮逾百人死亡,千人受傷。民情書上呈朝廷,引得景和帝大為震怒命令徹查,這一查又查到了徐清風頭上,就連太子爺牽涉其中,四哥謹慎是自然的了
馬車一路駛向甘露寺,需步行一段,姜淮扶着姜姚氏走在濕漉漉的青石臺階往上,剛進寺門就看到一女子失魂落魄迎面走來,蒙着面紗,身後跟着的丫鬟卻是眼熟。
“這不是徐家那位小姐麽,那小丫鬟可傲氣,之前還砸過我們店兒裏的東西。”
“嗳,那徐國舅這回是真栽了,還是栽在沈大人手裏,沒想到一樁竟然牽扯出那麽多事兒,國舅爺為太子巧立名目,虧空國庫中飽私囊,聽說把皇上都給氣病了”
“有膽兒做那惡事,害了那麽多無辜性命,這徐家小姐還來甘露寺求神拜佛做什麽,就是求了,那也是下地獄的料!”
“是啊,怎還有臉上這兒求啊”
衆人對着徐宛屏指指點點,徐家那丫鬟大聲呼斥無禮,那趾高氣昂的姿态卻是惹了民怨,不知誰牽了頭有人拿了爛果子扔過去,旁人紛紛效仿,撿起爛瓜果一道丢。
姜淮蹙眉看着徐宛屏護着臉躲閃,平日裏弱不禁風的模樣已經惹不來憐惜,反而因為徐家的醜事曝光被衆人遷怒,徐清風被關天牢雖尚未被定罪,可也難得好了,等過了太後華誕,恐這京城裏又要少一世家了。
“我爹是被冤枉的,是被冤枉的!”徐宛屏再受不住崩潰大哭。
姜淮瞥見有人撿了碎石塊,當即擒住那人舉起的胳膊,一擰,他手中握着的石塊就掉了下來,後者罵咧咧回頭一看姜淮身後那陣仗就歇了,麻利溜走。
徐宛屏趁着這會功夫被丫鬟護着逃離了包圍,臨到門檻還跌拌了一跤,白裙髒污狼狽,哪裏還有之前那風采,仿佛是跌了坑裏頭的小白花誰都能踩上一腳。
“”姜淮突然想起蕭令儀那番話,越是爬到高位的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越不擇手段,殊不知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他的權利地位。
“阿妧?”姜姚氏看着她走神喚了一聲。
姜淮回神,避開了湧動人潮随着姜姚氏一道入了圓通寶殿。
正是這時,一颀長身影與身着袈裟的大師錯身往後殿行去。
青竹掩映的偏殿,一床一桌外加兩把椅子,就再沒別的多餘件兒,空闊闊的牆壁中央挂着一幅字畫,只書‘禪’之一字,靜極,妙極。
一禪站在堂內,回想起是這人赤紅着雙眼道是今生再不入的誓言。然此地與沈施主卻是淵源頗深
“往年沈施主都是差人送功德經來,這趟親自”
沈崇推門的剎那便如同親手解開塵封過往的記憶,男女情話的呢喃,嘈雜的人聲,和倒在血泊中的祖母最後定格在覃淼握着的匕首上,沾了血,在眼前漫開一片猩紅。
“阿淼心慕你,你卻不愛她,都說貪嗔癡苦,我卻說求而不得最苦,沈崇,我祝你有朝一日嘗盡這滋味,被人離棄,不得善終——”覃越癫狂的笑音詛咒猶在耳畔,如鐵圈箍在心上,越收越緊,總有種讓人喘息不過來的錯覺。
十餘年前一句孤煞命格,克親不詳,克得父親仕途不順,祖母母親皆因他而亡,連那最小的妹妹只不過與他親近些都險些命喪湖中,更別說阿淼他抄功德經往生經,專修來世福,望往生之人來世多福多壽,安樂無虞。
“施主”一禪喚了一聲。
沈崇斂下眉眼,方是得了自由身便來了此處,當中緣由心中一再輾轉,終是出了口。
“大師已是慧眼神通,能窺過去未來,沈某今日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一禪見其反常的吞吐,笑了笑,雙掌合十:“倒未有外邊傳言如此神乎,不過是擅為人解惑。不知沈施主是想問自己的,還是問旁人?”
沈崇擡眸,目光從一禪身上越過落在了那禪字上,嘴唇嚅動,道出一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