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日落霞飛, 倦鳥歸巢。
姜淮捧着只鎏金的暖手爐子, 笑靥明媚, 打從她上馬車起就沒消散過。
“阿妧”沈崇的那一聲喚, 就好像仍在耳畔,勾得耳朵尖發癢。
姜淮咧着嘴角, 那癡癡笑意裏又不由多了一抹罕見嬌羞。
夫子一直稱自己為郡主, 恪守禮數,可獨獨幾次喚自己閨名時卻像變了一人, 聯系那少有幾次的場景,姜淮只記得一雙幽沉得望不到底的眸子, 而那裏頭僅僅映着自己的身影。
沈崇的容貌是萬裏挑一的,可恰是太好了, 眉眼清冷下才顯得薄情寡性極,可姜淮卻并不覺得,就好像冬日裏結了冰的水潭, 待到春暖消融, 才是他真正該有的模樣。
而眼下這冰霜已經有消融的跡象怎叫她不歡喜的,要不是最後司馬琰突然出現, 保不準就能聽到自己一直期待的回應。
姜淮正是臆想,卻叫一個颠簸驚回了神,眼角餘光就掃着一只白瓷盞骨碌碌滾到她腳邊。
順着那來的方向,姜姚氏卻仍維持着拿茶盞的動作渾然不覺。
“二嬸嬸?”
姜姚氏後知後覺地反應含糊應了一聲, 對上姜淮狐疑目光問, “是到了?”
“還沒呢, 剛剛才過了城門口。”姜淮回道,這時也發現她的不對勁,竟是一路都少言寡語,怪是難得的,“二嬸嬸怎的臉色這麽差,是不舒服麽?”
姜姚氏往後倚靠在墊子上搖頭,心不在焉道:“沒什麽,可能是出門早累的。”
姜淮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信了沒信,反正沒再問。随行的丫鬟清理毯子上的茶葉殘渣,一個不當心的卻是将茶盞碎了,猛地跪在姜姚氏面前連連認錯。
“笨手笨腳,連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我養着你們這群廢人有什麽用!”姜姚氏捂着胸口被駭了一跳,洩憤地踢了人一腳。“大過年的歲歲平也就算,你這時候,這時候是故意觸黴頭的罷”
姜淮也是給吓了一跳,可也沒料到姜姚氏這般大的反應,可不就是個茶盞麽,眼瞅着那丫鬟垂着頭給罵哭了的樣子便幫了一句,“二嬸嬸莫生氣,這丫頭年歲小不穩妥換了就是,換個手腳利落的侍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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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二嬸嬸不是要給四哥積福麽,事不在小”
姜姚氏胸口淤堵着的一口氣洩了一半,聽了她的話遂擺手讓人下去,可眉心卻是蹙得愈發緊了。
姜淮看她發了一通火,哪看不出來她是不痛快發作的,“二嬸嬸這到底是怎麽了,方才在寺廟裏頭還好好的”
說話間,她就想起姜姚氏高高興興去見一禪大師的模樣,和現下比較,一下就尋到了症結。
“是那個什麽一禪的說了四哥不好?”姜淮頓了一頓,率真指道,“二嬸嬸你也是糊塗,這批命算卦一直都是道士的活兒,怎麽能是和尚能說了算的,不管他說什麽二嬸嬸你別信。”
“莫說的胡話。”姜姚氏又被她氣得坐直了身子,“那些弄虛作假的哪能跟一禪大師比!人家大師已近得真身圓寂,感應天命,我等問個一星半點都屬難得,何況天機不可洩,你當是什麽都能給說的。”
“那二嬸嬸作何這幅樣子。”姜淮被訓面露無奈,依着她看二嬸嬸就是太緊張四哥了。
“唉,就是這個沒說才叫人難受的,你也曉得你四哥是個什麽樣的。這仕途上啊,你二叔也幫襯不了什麽,全是你四哥自個拿的主意。可就是太有主意了,我這心裏頭啊,這陣子就是慌的。”
姜姚氏也不知為何跟姜淮說起這個,可話起了頭,索性一次倒了,“剛才那一禪大師只道你四哥命裏順風順水,可就是太順遂了,未必是樁好事。”
“四哥仕途平步青雲那也是憑的他自個本事,怎麽就是命了,空口白牙就這麽句話害得二嬸嬸這般擔心的,反倒像是那和尚故弄玄虛,二嬸嬸可別自個吓自個了。”
“你嗳,我也不跟你道這個了。”姜姚氏雖說是被勸的那個,可總是覺得倆人是說不到一塊去,索性作罷,反倒因為瞧着姜淮而記起之前的事情來,又是一陣頭疼的,“阿妧,二嬸嬸今個再跟你說些交心的。你娘那會兒去得早,我和大嫂算都是看着你長大的,不過你打小淘氣反倒是跟你幾個哥哥常常厮混到一起。”
姜淮疑惑挑了挑眉想說什麽,看着她那神情并未開口等着下文。
“咱們阖府上下那都是把你當掌上明珠寵着的,也都盼着将來有人能待你如珠如寶,可這将來說遠也不遠了,你幾個姐姐在前,哪個不是十三四的時候說親的就踏破了門檻兒。”
嗯,相較于幾個姐姐,姜淮這兒可真是無人問津了,連探個口風的人都沒有,也不知是姜淮自個把人吓跑的,還是那寵女無度的平陽王。
“二嬸嬸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爹都說了要再留我兩年。”姜淮稍冷下口氣。
“這姑娘家大好的時候也就這兩年,怎麽能留!”姜姚氏卻是沒聽出她那層莫管他人閑事的警告,反而語氣都急了起來,“你爹是太寵你了,男兒大丈夫想事情又不是那般周到。”
“當初你大姐出嫁前那會兒,大嫂可是把全京城家世好的一并搜羅了慢慢挑,可到你這兒就無聲無息的。”姜姚氏看不慣姜陳氏把着平陽王府後宅的權半點不透,也不想想要不是蘇氏去得早,哪能輪得到她!
“二嬸嬸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那我就直說了,你以前沒開竅,對男女大防就不在意,可但凡要是她能上心點早早替你定下不定就沒有今個這出了。”姜姚氏看着姜淮也是恨鐵不成鋼,“你說說你好歹也是個姑娘家,得虧了沒露面兒,要是讓人知道是平陽王府,你這名聲”
這還是她能想到平和些的措辭了,早先從禪房出來聽說的可還要難聽多。她還道是哪家的,卻不料就是府上那位惹不得的小祖宗,可不鬧心麽。
姜淮冷冷睨着她,“讓人知道了又何妨,何況也不差那麽些了。”
她一直以來做事都是敢做敢認,先前是府裏頭壓着的,可壓着也只是明面兒,防不住私底下議論,可她就是喜歡沈夫子,喜歡得不得了,巴不得兩個的名聲能綁了一塊禍害了一塊,別有旁人來摻和。
“你這孩子怎麽就是一根筋呢,京城裏頭世家好,有才有貌的男兒又不是沒了,你怎非得喜歡那個克親命的,保不準哪天就”姜姚氏迎上姜淮的目光,在那一瞬只覺得仿佛被看透了心中所想,嘴唇嚅動,“我也沒說錯,總之嬸嬸是為你好!”
“免了。”姜淮扔下一句就徑自出了馬車,似乎是控制自己脾氣,适逢馬車停下一轉眼就入了府。
姜姚氏被當着下了面兒,臉色變來變去,“就這倔脾氣,哪天撞了南牆得有哭的時候!”就沈崇那孤煞命格就是個鐵板釘釘的事實,哪個挨近哪個倒黴,誰知哪天會不會連累到他們
這般一想,姜姚氏的心就更定不下來了,大師還說種因得果,此因非是四郎自個的,許是旁人的她捏了捏手心,這打頭一件事就是不能叫阿妧同那個沈崇再攪和一道了!
正要跨過門檻之際,一道聲音傳了過來,“長樂郡主可在府上?小人奉我家殿下之命特意來送還郡主遺失之物,勞煩通禀一聲。”
姜姚氏兀的停住的腳步,回身望去,“殿下?哪位殿下?”
氤着淺淺栀子香的閨房,玉竹拿着銀簪輕輕挑了油芯子,又亮堂了許多。回身瞧見坐在桌旁繡荷包的姜淮,心底嘆了一聲,“五娘,天色不早了,還是早些歇了罷。”
“我還不困。”姜淮頓了頓,“不用在這侍候,下去歇了罷。”
玉竹哪肯,自是陪着一道了。
夜深人靜,卻是突兀傳來一陣食物香氣,姜淮的肚子不由咕嚕叫了一聲,看向門口出現的人。
“四哥。”
“懷湘樓的烤乳鴿還有你四哥親手做的冰糖炖梨湯,如何,可能降火消氣?”姜少飏笑眯眯地走了進來,将吃食擱在她面前,“還以為你躲了開小竈,才知道就用了一碗小米粥,這可不大像你,餓了吧。”
姜淮點頭,看着成色醬紅油亮的乳鴿咽了咽口水。
姜少飏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眼神黯了黯,“我娘說的別放在心上,過口不過心,何況這事兒也輪不上她能做得了主。”
“我曉得的。”就是知道姜姚氏是個怎樣的才走人的,她咬着乳鴿,旁邊的冰糖炖梨湯卻壓根不碰。
姜少飏發現,眼裏蘊了一抹笑,這丫頭說好哄也好哄,只消備上她愛吃的就成。
這麽想着,不由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光吃那個怎麽成,會膩,來,四哥喂你喝點湯。”
姜淮一臉驚悚,左躲右閃,看着那焦黑的一團團已經看不出是銀耳模樣的東西幾乎是絕望的。
“四哥,放下湯,我們還能好好做兄妹!”
“哈哈,怎的,不放下還做不成了,你怎好辜負你四哥的心意呢!”姜少飏故意,看着阿妧這番模樣才算露了笑。
“你的心意留給未來嫂嫂,不,這樣會讨不到嫂嫂的”
“姜圓圓!”
“胖腰四!”
姜淮躲得沒勁兒了,放棄抵抗地咪了一小口當即變了臉色,簡直比預想中還要難以忍受的怪味道。
玉竹忙是遞上水,已經習慣了四郎逗五娘玩兒,這會兒看見他收回了湯,一副懷疑模樣忍不住也跟着笑。“四郎自己嘗一口不就知道了。”
“下回罷。”姜少飏回避過,看着阿妧兩眼盈了水光的模樣笑意更甚。
“我要去告六哥”
姜少飏一頓,當即收斂許多,“你六哥忙着,可別去了。”
“六哥忙什麽?”姜淮疑惑。
“先前替少羨尋的鬼醫有苗頭,聽說在南疆那一片出現過,你六哥明個先去探探。”姜少飏瞧着少女欣喜異常的神情,斂着眉眼卻是說道,“也莫要高興得太早,都只是傳聞,未必”
“有被鬼醫治好的例子,只要找到,少羨就能完全好起來,不管用什麽法子,一定要把人找到。”
“嗯,一定會的。”姜少飏如是哼應了一聲,掩着打了個呵欠。
姜淮瞧見,同時也看到他眼下的青黑,蹙了蹙眉,“四哥若是還有別個忙的不用特意過來,我沒那麽小氣,二嬸嬸就是那個性子我懂的,你早點去歇息。”
姜少飏眯着眼睛笑,熨帖進心裏,餘光裏掃見簸籮裏累着的布料,笑容更甚:“這些東西慢慢做,旁的事也不急,除了小叔,你還有我們這些哥哥在,過得快活肆意就好。”
姜淮直直凝視着他,一雙眼眸晶亮,“嗯”
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