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早春二月, 杏花綴了枝頭, 冷梅香氣已匿, 蕭令儀卻着人送來了兩盒冷梅線香, 姜淮想着這香氣素雅清新,就巴巴地給夫子送去。
而這線香也是有出處的, 不單是蕭令儀親手所制, 還因其用的料乃是出自賢王府的梅園。旁人不知,姜淮卻是清楚那梅園裏數株梅花樹俱是蕭令儀初到王府時一同再下, 又陪着她一道成長,其中意義當是不同了。
為此, 姜淮去後舍時還捎帶上了兩株果苗,不過去時不巧, 剛到就被告知沈崇午時休憩歇下了。
“夫子平時都不休憩的,怎麽”姜淮大感疑惑。
“咳,公子近日收了倆孤本, 研讀起來就不分了, 夜裏頭也擱不下,這才補的覺”沈牧有些幹巴巴地跟姜淮解釋, 得了她回應的一記應聲後也蔫了聲了。小郡主還真是
“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兒,讓夫子睡罷。”姜淮噙着笑,望了一眼那扇閉合的門,“你也忙你的去, 不用管我。”
她的目光轉回帶來的果苗上, 本是想着跟夫子一塊種, 後來想想夫子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就打算自己動手。
沈牧去給姜淮泡個茶的功夫,回來就看到她揮着一把鐵鍬,跟那小身子板形成強烈的反差,“”
“哎喲小郡主,您這不折煞小人麽,有什麽您使喚一聲就成,哪勞得着自個動手!”
“不用。”姜淮話音落下的功夫,已經麻溜地刨出了兩個坑,也不讓人搭把手,自己就把果苗種了下去。等停下來一陣才往緊閉木門的房舍看去,“夫子還沒醒麽?”
“還、還沒。”沈牧遲疑了一下回道。
姜淮心想真是不湊巧,不過既是沈崇累着也不覺得有什麽,耐心坐着等就是了。
春風朔面,正午的日頭也是暖絨絨的,她坐在石桌旁拄着下巴等沈崇醒,不一會兒目光就轉回了那兩株尚是幼小的果苗上。
兩株都是杏樹,姜淮想着等到開花時挂滿枝頭的花苞相映成趣的情景,以及結出的果子還能被制成杏脯,用蜜浸一浸,挂上糖霜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念起蘇媽媽做的蜜漬杏脯了。
夫子嗜甜,到時她跟蘇媽媽請教如何做夫子一定會很感動!這麽想着,姜淮臉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白膩臉上掩不住的嬌憨喜色。
與此同時,在雕花镂空的窗棂後,一襲青衫落拓的身影落寞而站,遙遙望着庭院裏的人,自然瞧得分明。那少女此時想的是何,一窺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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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當真不出去見見郡主,這都等了您一個時辰了。”沈牧走進來時就看到主子沉思的模樣,順着他看的方向眺去可不就是那小郡主所在,心底又不由嘆息一聲。
“勸她早些回吧。”沈崇斂眸,一并掩去了眼底的晦澀暗湧。
“唉,公子”沈牧還想說些什麽,可看着公子那幅神情又不知該說什麽了。莫說旁的,他跟着公子最久即使公子什麽都未說過,但他對小郡主那份不同身邊親近的人如何察覺不到,可公子
“還不去。”沈崇清冷瞥去了一眼,沈牧只好聽命出去了。
少了聲音之後,房間裏愈發靜得出奇,而外頭傳來的對話聲隐約模糊,沈崇看到了姜淮臉上的失望之色,連周遭的明媚日光都暗淡不少。
“沈施主一直都未放下,于己于人恐都不利,當真放不得?”
“放不得?”
“哪怕牽連身邊最親近之人?”
“”
“執念、妄念皆是一念,一息之間即生即死。而施主今日所問,皆是你所憂的施主悟性一向極高,怎會不知其中因果。”
“種因得果,沈施主只占了其一,後事變數叢生,當是未能預料。”
沈崇阖眸,已是千軍萬馬激烈厮殺過後的死寂,他向來都不是運氣好的那個,更何況是拿他賭不起。
二月初六,合着離太後壽辰不到五六日的功夫,蹴鞠比試參選的隊伍已開始角逐當日入場比試的名額資格。拉拉雜雜十數支隊伍到最後,只餘下六,競争不可謂不激烈。
初試的場地設在魏家馬場,設的甚是隆重,撇去參與的有世家貴族,也有精于蹴鞠的平民,意在與民同歡,到最後呈了太後眼前的必然是實力出衆,務求比試的精彩。
此事自然就成了全京城的盛事,趕來參觀的除了平頭百姓也不乏世家,姑娘家的各個做了精心打扮,卻又要蒙上一層面紗,或是戴上帷帽坐在女眷席上,瞧看心中合意的郎君比試,一時可謂熱鬧極。
而在這一片小香風中,姜淮無疑是最特別的存在。
一身利落紅裝,腰間封帶緊束,連烏發都梳成了男子利落的發髻,以烏玉冠高束,襯得唇紅齒白,猶如一抹耀眼之光令周遭都黯然失色,英氣勃發,可不輸在場的兒郎。
“沈崇呢?”虞忨腳下踩着蹴球站在姜淮對面,一臉傲氣。
“就憑你,我就夠了,用不着夫子出馬。”姜淮揚着眉,少年銳氣亦是不可擋。若說兩個年紀相仿,又都出身将門,遠遠瞧着還有幾分氣質相似。然在姜淮眼中,就成了王不見王了。
虞忨睨着姜淮那驕傲肆意的模樣,真真是移不開眼,然在聽清楚她的話後又不由沉了臉,暗自咬了牙,“他又病又老還無趣,有什麽好的!”值當這麽維護包庇的!
姜淮當即就不樂意了,“你說誰呢!我看你是欠揍!”話音落下的瞬間,擊鼓聲起,姜淮率先發起攻勢直奪虞忨腳下的蹴球,若非記着規矩,只怕是控制不住出了拳頭。
虞忨這下是徹底黑了臉了,他明明不是想跟姜淮杠上,可出口的話就是能把她激着,偏是往反的方向去了,奈何這是在蹴鞠場上,根本容不得細說只能應對起。
兩人本來就好此道,也是個中好手,較起了勁兒各不相讓,一顆蹴球好比連轉的陀螺穿梭場中,讓兩隊的人燃起鬥志的同時也叫看客們看得那叫一個熱血沸騰,即便是不谙此道的,也都忍不住跟着吶喊助威,足見其魅力。
“換我還能讓讓你,要是別個”虞忨緊逼着姜淮,只是速度太快,說出的話裹挾在風裏聽不真切。
姜淮壓根就不理,風拂過發,烏絲紅影,那便是全場的焦點所在。剛過不到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就已經踢進了一球,一下高興地跳起來,白膩小臉上展了笑顏沖虞忨挑了挑眉,堪是挑釁。
“你”
這一場自然是戰得酣暢淋漓的,以至于後來兩人打了個平手也不叫大家覺得遺憾,反而更想看二人在決賽之日會有何等表現,然真要是那日只怕非是一般人能瞧見的了。
姜淮痛痛快快踢了一場,出了一身汗,眉眼卻是漾着笑,顯然是那陣的興奮勁兒還沒過。
“五娘可真是厲害,方才好幾次奴婢瞧着就要摔了,您竟還能繞過起來,可叫人瞧得太振奮了。”玉竹跟在姜淮的身後,手裏捧着一套幹淨的衣裳,是随着姜淮去馬場備下的房舍換洗沐浴去的。
“那是,也不瞧瞧你主子是誰。”
玉竹忍不住跟着笑,就是喜歡主子這般神氣模樣。“五娘今個可威風了!”
姜淮點了她一下腦門,“方才我瞧你喊得嗓子都快啞了,有賞,說罷,在七郎那兒押了多少?”
玉竹被自家主子戳穿押了賭一事,想到結果打了個平手被莊家吃了個淨不由耷拉下臉,“一兩二十文,那是奴婢這一年剛攢的。”
“回頭我給你拿回來,只多不少。”姜淮給了她保證,既是平的,也就是都讓少羨賺了,想到方才那人頭濟濟的情景,一向對錢財不甚在意的姜淮也不由算計起少羨的小金庫來。
“謝五娘!”玉竹登時樂得眉開眼笑。
長廊曲折,主仆倆熟門熟路,原以為沒什麽人影,卻聽見從對面傳來隐約的說話聲,提的幾個名字卻讓兩人停下了腳步,凝神以待。
“今個可叫那小霸王出盡風頭了,擠在男人堆裏也不嫌害臊。”說話的是個拈酸吃醋的尖細聲音,随之露出一張胖的幾乎變形的圓臉,和旁邊那曼麗女子形成強烈的反差。
“說什麽是為了沈家公子,我瞧她分明是樂在其中,也不知那沈郎作何想法。”然那女子一開口就敗了樣貌的好感,恐也是仗着此處無人,才會與閨友如此肆無忌憚。
姜淮挑了眉,面無表情,可她旁邊的玉竹卻是清楚五娘愈是生氣就愈是沒反應,恐對面之人也未料到背後嚼人舌根會被正主聽個正着。
“所以說,平陽王府出了這麽個禍害玩意兒就是盡了氣數,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王爺之銜,還真當自個是什麽了,敢在這時候往南召跑,又不是不知道南召已經是聖上的一塊心病,當年連”
“連什麽”
“算了,這事你不必知道。”那曼麗女子倏地諱莫如深,“總之是那渾不怕死的去南召,惹那位猜忌,哼,你且瞧着,等平陽王府垮了,我看她拿什麽風光!”
啪——
利器破空的聲音兀的在空中炸開,一道淩厲勁風直直劈在女子身側不過毫厘之間,那女子愣愣摸上臉時摸着濕潤,登時放聲尖叫。“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姜淮手執馬鞭,眉眼淩厲,“你且給我聽好了,我爹忠君愛國,平陽王府從我祖爺爺起就效忠大梁王朝,豈是你這等無知女流能說三道四的,若有下回,我定打的你皮開肉綻!”
那女子被吓得腿陡的一軟,還是胖的那個一下拖着人走的,而姜淮仍是一臉煞氣杵在庭院中央,手裏的馬鞭子被扔在了地上,胸口起伏。
前些日子,六哥傳回信道了鬼醫蹤跡,只是難請,父親便親自去了,去的便是南召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