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是追上門了?”蘇霓的話落就挨了蘇回嗔怪了一眼, 她眉眼生得細致秀氣, 可臉上的表情卻不盡然, 繼續對蘇回道, “可要我帶上兮兮來叫他知難而退?”
“兮兮這會該午睡了。”蘇回嗓音帶着一絲些微的沙啞,仿佛是長久以來習慣的一樁事, “別鬧了, 我會處理好的。”
蘇霓原本就是說笑,聽見她說完這句又讓人去請了沈崇, 便領着丫鬟退出去了。
房裏一下沒了人,陷入出奇寂靜。蘇回揉了揉眉心, 像有些不習慣地坐擰了下身子,随即阖上那些卷宗, 用醫書掩住。
“沈大人這邊請。”
門外傳來的聲音,令蘇回無端有些緊張,随即又很快按壓下, 手上就着找了本書壯勢。
“蘇兄。”
沈崇進門看到蘇回直挺挺坐着, 目光不自主就落在了她拿着的那本書上。
蘇回跟着下移目光,就看到一片倒過來的字, “”只沉默了一瞬,就把書擱回了桌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沈大人今日造訪,稀客,看茶。”蘇回維系着那不冷不淡的态度, 吩咐仆人, 一邊請了坐。
“蘇兄妙手仁心, 一番勸誡之語更感人之至,故今日沐休前來打擾了。”沈崇作揖,一派謙和有禮的态度還帶着三分笑意,教人無從拒絕。
蘇回也是想起自己那天最後的那番話來,原本沒什麽,偏叫他一說就覺出點堵心來,“沈大人客氣了,請罷。”
望聞問切,即便是在沈崇專注盯人的情況下,她也能面不改色穩穩當當地把着他的脈搏問他身子近來狀況,就像對待尋常病患一般。
沈崇話也少,基本是她問一句他就答一句,有時還會時不時走神,使得這過程變長。待到後頭,連書房裏頭侍候的那個都覺得古怪忍不住悄摸退了出去。
房裏不自覺就剩了兩個,書房的門大敞着,卻沒有一點聲音傳出。
蘇回壓着嗓子,“沈大人是濕邪入體,加之平日裏不注重,不忌口戒酒,使得小毛病拖成了現下這般,我這能開兩副方子,一是祛濕邪,二固本培元調理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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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頭說了半天,一直發現沈崇沒反應,擡頭看,就對上一雙幽沉深邃的眼眸卡住了話。
這感覺實在太怪異
沈崇看着她,目光幽深,恍若深潭。眼前的卻是方才那一幕,引得心思愈深。
“郡主。”
“書拿到了。”
一陣哄笑間傳出少女嬌橫呵斥‘笑什麽笑,學堂肅靜’,卻根本阻不了那些調笑起哄聲。
“沈大人?”
蘇回的這一聲喚,倒是把沈崇從過往回憶中拉拽了出來,那目光依然是直勾勾的,落在 ‘他’身上之際,又蘊了最深沉複雜的情緒。
忽而,他擡起手,蘇回下意識往後一退,可沈崇未有逾矩動作,只是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遮去她半面臉頰,烏眸澄澈交疊,倏爾化作少女的模樣正驚詫凝視着他,禁不住心頭顫動,“阿”
“沈大人,又犯癔症了?”蘇回徑自打斷,眉宇間隐現不快,連聲音都冷淡幾分。
沈崇退了退身子,仿佛是抑着那些震顫,“蘇兄得罪,只是一時情難自己。”
蘇回卻不作聲,于紙上奮筆疾書。
沈崇掩唇輕輕咳嗽了一聲,眸中掩不住精光,“不知蘇兄還記得否,我曾提過你的眼睛,像極了我一位故人。”
“哦,是麽,那可真是太巧了。”
沈崇暗自壓制着,不敢再惹惱眼前人,良久落了幽幽一聲,“那人于我來說非常重要,可我卻永遠失去她了。”
那一聲嘆悠悠蕩蕩,卻是砸在了蘇回心上,重重碾過,幾經輾轉,連呼吸都能牽動苦痛,她阖眼,再睜眼,裏頭已是一派清明。
“沈大人的事跡京城裏多有傳聞,想不知道都難,那位郡主許是命數呢。”
命數這東西,她曾信過,後來卻發現,信什麽都不如自己來得可靠,當失去所有的倚仗還能頑強活下去。可卻要用這說辭同沈崇說,倒顯得有些滑稽。
沈崇只是定定看着‘他’眼,他有很久,很久,連夢都不曾夢到過,而方才遮了半臉,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看到了當初頑皮女扮男裝的阿妧。
“不,你不知道的”她對自己有多重要。
他正要開口之際,眸光卻瞥見蘇回原本寫字的帖子上,陡的停滞。
那上頭方是寫了幾個藥名起頭,字甚是歪扭,恰是出自蘇回的。沈崇眼裏劃過不置信的,懷疑的最終化為一抹絢爛熾烈,仿佛能将一切都燃燒殆盡的炙熱火光。
那字,自己曾看過多少次,甚至好幾次抓握着手把手的教她改回寫法,可偏偏那人怎麽都教不會,反而纏着自個學練字,只是從未練好過。
“阿妩!”這兩字從他胸臆間呼嘯而出,帶着澎湃怒意,末了聲音卻倏然弱了下去,掩着些許顫意。沈崇雙目圓瞪,眼角有些微紅,緊緊抓握住她的手逼近,居高臨下,竟是生了迫人氣勢,“回來,為何作不認得我?”
“你、放肆!”蘇回當即掙紮,心中猶是暗惱自己疏忽,換回了右手寫字一時忘形,只犟着一臉羞憤質問,“我不知你在胡言亂語什麽,長樂郡主就在隔壁,你、你找錯人了!松開!”
沈崇卻是置若罔聞,眼中浮沉,竟是隐雜一絲癫狂。
蘇回是從南召回。
他在南召徒手扒遍了那些廢墟都未找到阿妧的屍骨。
整個腦海裏就只有這一個念頭,‘他’就是阿妧,人也好,魂也好,世間再難尋出第二個,自己怎麽會錯認!
“你是瘋了麽?!”蘇回未料會有這變故,看着沈崇這般難得維持不住面上平靜,幾次掙紮,反而被他那手勁壓制,陷入困局。“你給我松開。”
“阿妧,阿妧”
沈崇那一聲疊一聲,尾音發顫,剛恢複幾許清明小心翼翼像對待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卻因為蘇回的掙動又頻臨潰散。他緊緊抓着她,愈是掙紮抓得愈緊,糾纏一起連身子都緊緊貼合在一起,碰到了一件不曾預料到的物件。
“”
“”
兩人同時突兀停住了動作。
沈崇猛地退了一步遠,那臉上的神情,別提有多震驚古怪。
而始作俑者蘇回亦是滿面緋紅,連耳根子都蔓延開去,大半是惱的,“你瘋夠了沒有,這下可認清了!”
“你、你怎麽會”
蘇回窘羞之下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什麽會不會,都是男人,有什麽好意外的!”她頓了頓,嘴角牽起譏諷笑意,“我倒漏了說,京城盛傳你好男風,我原是不信的,今個倒是令我大開眼界,用這手段迫人就範?”
她忽而莞爾,這時挺直了背走向沈崇,笑問:“你裝得這般深情,那位郡主知道麽?”
沈崇猛地一顫,仿佛什麽東西被從身體裏抽掉,險些站不穩,一雙濃如黑墨的眼眸定定看着,張了張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那眼眸的傷痛一覽無餘。
蘇回看了一眼,忽然就洩了勁,“來人,送客!”
就在仆從進門要将人請出去時,一直垂首神情不明的沈崇擡眸與她相對,啞着嗓子道,“你怎知我沒努力過。”怪只怪當初他并沒有那個能力能保她在京城周全,也料不及日後這發展
蘇回被噎回,仆從順着就把人請了出去,望着那道瘦削身影時間長了竟有稍許模糊。
待回過神,蘇回怔怔坐回了黃花梨木的椅子上,卻發現桌上少了東西。
“”
府門外,沈崇匆匆吩咐一句速回府就上了馬車,他從袖中取出一份藥貼,垂眸凝神細看,漸轉深沉暗色
他的直覺未曾有出過錯的時候,也最不缺耐心。
馬車晃晃悠悠慢行,沈崇阖眸凝神,外頭的嘈雜人聲漸漸傳入,彙聚成尖銳喊叫,“死、死人了!出人命了!!”
沈崇撩起簾子,一眼就看到茶樓外倒在血泊裏的婦人一身命婦衣裳,眼大睜着,正好望着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