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闕千山冷風寒夜, 一輪血紅的殘月獨自挂在天上, 烏雲散了又攏, 覆下一片陰翳。
身上的铠甲浸了血, 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着,姜淮看着腳下倒着的屍首一片, 眼前漫開一片血霧, 長時間握着兵器殺戮竟是帶着些微的顫意,就好像是兵刃有了自主的意識, 湧上的瘋狂戰意,發出尖銳争鳴。
“對, 就是這樣,抛開那些束縛你的教條, 你本來就無需理會那些人和事,誰都無法左右你,盡情的殺吧, 在這裏你無需克制。”
耳畔有人低語, 帶着蠱惑,鼓動着她本就躁動嗜血的心, 仿佛有什麽再抑制不住将要沖破,卻又在關口生生被扼住。姜淮定神,對上一雙近乎是深藍色的眸子,“說的什麽鬼話, 去說給閻王聽!”
“不管你抱着什麽樣的目的, 都不會得逞!”姜淮與他交手, 兩人對陣良久,都已經熟悉對方的套路,愈是了解就愈是不敢松懈,只因清楚這人作為對手的可怕。
烏孫夑輕松應接,只那神情就好像是在教導不聽話的徒弟,在貼近她時道,“你當真以為你能壓制的住你心底的兇獸,那她們又是怎麽死的呢?”
姜淮順着他指的方向就瞧見一排晃晃悠悠走來的人影,拖着殘破肢體,挂着一臉血猙獰地湧向她,“走開、走開”
“走開”蘇回是一臉慘白的從夢中驚醒,雙臂還揮舞着,瞪着床帳頂子許久都回不過神。這夢魇糾纏她兩年之久,午夜夢回總一身冷汗涔涔,無法平複,那些人的面容似乎仍清晰可見,真實得駭人。
蘇回下床走到桌子旁倒水喝,過了夜的茶水入口一股子澀味,實在不大好喝,她想了一下還是沒打算委屈自己放下了,坐在凳子上出神。
這夢以前常常做,回來後反而次數少了,大抵是因為京城局勢牽挂其他分散了注意,如今一下又回想起,仍是一陣心悸,只心悸之餘突兀地抓着一點線頭,是從前忽視了的
“小姐,小姐,您莫要亂跑了,老爺還在休息!”門口婆子壓着嗓子說話的聲兒還是隐綽傳了進來。
但是顯然她勸阻的那個完全不會聽她的,咚的一聲就撞了門進來。
“爹爹!”蘇奚一眼瞧見房裏起來的人一雙圓溜溜的眼兒彎成了月牙兒,邁着小短腿就直撲她身上去了。
蘇回一把抱住,“又皮出汗了,唔,對了,殷姑,兮兮可有乖乖喝藥?”
“喝了的,都喝完的,苦”蘇奚的小名便是兮兮,此時挎着一張小臉還不住伸舌頭,舌苔上露出一抹微紅,一下被蘇回察覺給提溜到了跟前。
“你剛吃了什麽?”
小家夥看被發現連忙捂住嘴可已經來不及,這會兒被蘇回盯着,露出讨好的笑,一舉小胳膊就把東西往蘇回嘴裏塞去,“是糖糖,好吃的。”
說完就眨巴眼盯着,仿佛是等着蘇回認同。
蘇回倒是沒想到她還捏着一塊糖,奶香濃郁一下漫開口中,沁得甜味都能令人心情舒暢起來,連帶眉頭都舒展開。
蘇奚察言觀色,也跟着咧了嘴,“不苦不苦了,吃甜甜的,就不會覺得苦了。”說着還墊了凳子上去夠着胖胳膊去揉蘇回腦袋,完全是一副小大人架勢,偏偏用她的五短身子做顯得有趣極。
婆子瞧見跟着發笑,“老爺,小姐是跟外頭那人學的,連話都一模一樣,您莫擔心,那位大人約莫是路過的,小姐在後門不肯吃藥,還是叫那人給哄着乖乖把藥喝了的。”
蘇回聽婆子說完怔了怔,當即把蘇奚放去了婆子那,一面叮囑讓搜她身上的糖,自己則快步往外頭去。在那一刻,唇齒間猶是糖果的甜,耳畔回蕩着兮兮學說的話,卻換作男人的聲音,帶起心跳鼓噪。
她飛快走到了後門,又猛地停下,在那扇門前伫立良久最終還是搭了手上去,然,開門卻空無一人。
“”
彼時,相鄰幾條街的得月樓,沈崇坐着,目光眺向将他從蘇府門前帶離的人,兩人對視,後者坐在木輪椅上輕輕挑了挑眉,神情不善。
“知道了?”姜四郎這話問的沒來由,甚至都沒多少好口氣。“什麽時候知道的?”
“和你們知道的,差不多。”沈崇答。
姜少飏眯了眯眼睛,心裏老實不痛快,可面上卻是一點沒露,“阿妧不會告訴你,何況她完全換了個模樣。”更別說攜妻帶女,若非阿妧主動坦誠,他們也不敢貿貿然相認,而這人偏生就敢篤定。
“我不會認錯她的。”沈崇抿了口茶,認真作答,“不論她變作什麽模樣,只要她在,我都會找到她的。”那态度絕非先前和他相處時有的模樣,反而還有一絲絲的恭敬得體。
“”姜少飏被膈應着,磨着後牙槽,“嗬,你指的是在人家門口做些偷雞摸狗的?”他故意把話說難聽,要知道自己出門在後門見到人時也是心緒浮動厲害,這人是沈崇,曾是阿妧的執念。
至于這個多年摯友,再如何都及不上他的阿妧,當初他能讓阿妧離開便是最不可原諒的。
他沉了沉眼眸,“我早說阿妧是癡心妄想,你要能斷了她念想我不會怪你,可你,不該在那個時候即便是當時情況下的最好選擇,,我仍不能原諒。”
“嗯。”
“”
“不消你說,我已經後悔了。”沈崇斂眸,卻斂不盡那晦澀陰郁,整個人都籠在那股情緒中掙脫不出。
姜少飏沉默。
良久,方聽沈崇道:“平昭可還記得在這兒?”
姜少飏依稀回憶起,微微皺起眉頭隐約覺察到他要說什麽。
“那時你說欠了我人情,我道日後。”
姜少飏沒想到他會用這等承諾做要挾,猛的怒起,“你——”
“平昭莫誤會。”沈崇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和阿妧之間你莫要插手,。”
“沈大人好大臉面!”一聲嬌斥從簾子後傳出,蘇霓走了出來,秀氣眉眼冷硬相對站了姜少飏身邊,一副再不可忍的模樣。“你同阿妧之間再無瓜葛這話還是你自己說的,阿妧回來,更是與你半分關系都沒有!”
“蘇姑娘。”沈崇起身,對于她的身份并不意外。
蘇霓冷着臉,因那一聲姑娘哽了下,一雙細長眼眸瞪了半晌才轉了姜少飏,“四哥,可否容我單獨與他說幾句話。”
姜少飏一愣,那閑适的表情收了收,最終點了點頭讓人推着出去了。
等他離開後,蘇霓不屑同沈崇再兜圈子,垂眸冷漠,“當初要不是你暧昧不清,阿妧不定會陷得那般深,你既清楚就該知道自己對她影響有多大,她說不會是你害她,可你那時候什麽也沒和她說。”
沈崇對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沉肅以默認。看着蘇霓此時模樣,何嘗不知她對阿妧的愛護之心,能使一個人變化如此之大。
“人的變化通常與境遇相關,若你看到她那時候的樣子”她觑着他,攜着幾分故意,“烏孫燮的手下是想炸死她同歸于盡的,能活下來會是個什麽樣,師傅是将阿妧當作挑戰,若不是他,興許就真的沒了命。”
“可那時候你做了什麽?”
“一紙勸和?”蘇霓語氣愈發淩厲,“你該了解她會在那種情況之下做出什麽選擇,你去,便是告訴她,沒有援軍,等的是殊死一搏,為何是你,在傷了她的心之後,還要毀了她的赤忱信仰!”
沈崇瞳孔驟然一縮,陷入無盡黑淵,堪堪是字字誅心,可恨的卻是他連一聲辯駁都無法,沉痛懊悔。
蘇霓睨着,一雙眼睛紅通通的,何嘗不是扒開傷口。半晌啞着嗓子道,“那烏孫燮同烏勒王子一樣,那日宴席把我錯認成阿妧,才有的和親事宜。”
她攥了攥拳,“烏孫燮搶親,搶的是阿妧。”她頓了頓,眼眸掠過一絲驚懼,“那人對阿妧有着可怕的侵占欲望,而且手段殘忍,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雖然阿妧很少說,但,那人留給阿妧的絕對是難以磨滅的痛苦印記,她只說過一句,要活着,就得打敗他,否則就會被他掌控生不如死。她從來什麽都不怕,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畏懼一個人,即便死了,都不得脫困。”
“而你呢,在她面臨生死,苦痛折磨的時候,您高床軟枕步步高升,沈大人?憑何你一句,便要大家不計過去重頭來過!”
沈崇如挨了悶棍踉跄退了兩步,一張俊臉血色褪盡,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