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蒯安和還是那個蒯安和,并沒有因為“托”的身份被揭穿而有一點點改變。

倒是柯純會覺得自己怪怪的,面對他時再也沒有之前的自由和坦然。

柯純尴尬地擺擺手想離開,卻被蒯安和熱情邀請:“沒事,進來坐坐,反正今天也空。”

盛情難卻,他走進了排練室。

剛落座,蒯安和毫無預兆地開始了鋼琴彈奏。

猝不及防的表演只讓柯純詫異了一秒鐘,馬上就被這段優美的旋律吸引住了。

和着琴聲,蒯安和輕輕吟唱起來。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濃濃的古風韻味仿佛把柯純帶到了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鎮,暮色漸漸下沉,唯留點點波光于蜿蜒的水面之上,白天的小精靈在與人們揮手道別,一輪淺色的月影浮上蔚藍的天空。

藍天下是一家三口幸福的背影。

只比石橋高出一個頭的男孩子伸手指向遠方,擡頭對自己的母親說話。

母親溫柔地展露笑顏,輕聲細語地念出這首詩。

柯純此時腦中浮現的畫面正是歡送會那日蒯安和分享的故事。

在知道了他和他媽媽之後的事情後,這一幕莫名被染上了一點悲傷。

蒯安和的聲音非常幹淨,他柔柔的吟唱中帶着一絲淡淡的懷念之情,莫名其妙的讓人有落淚的沖動。好像他的歌聲直接進入你心靈最深的部位,輕輕的、柔柔的,撫摸着你的心靈。

柯純在一旁聽入了神,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他還沉浸其中、意猶未盡。

蒯安和卻坦然的多,他平靜地說:“這是我媽媽發行的第一張專輯。”

“就是你在你外公外婆家看到的那張?”柯純問。

蒯安和點點頭,感慨道:“很奇怪。對這個狠心抛下我們父子的女人,我本應該憎恨她。但只要聽到這首歌,聽到她溫柔的聲音輕輕吟唱,那些怨啊恨啊全都從我腦袋裏消失了。它總讓我想起我們一家人的那次旅行,在石橋上她的眼神充滿了關愛,我寧願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你愛她,一直愛着。”

蒯安和的笑容十分溫暖:“嗯,我知道我一直愛着她,一直很想她,想讓她知道我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很優秀的人。”

“你當歌手也是為了你媽媽吧?”

“也許吧。這是她留給我的禮物。”

蒯安和離開鋼琴椅,坐到柯純身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我希望将來有一天,再見到她的時候,可以把這首歌唱給她聽。讓她知道,她的兒子一天都沒有忘記過她。”

柯純眼眶泛熱,幾乎要脫口而出“會有那麽一天的”,但突然想到蒯安和選擇的方法,安慰的話變成了:“應該有更好的辦法。”

蒯安和微微一愣,馬上就意識到柯純的意思,轉而和煦地笑了起來,堅定地說:“我不後悔。”

柯純覺得這句話更多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他也許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說服自己去做失德的事情。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要那麽選擇呢?

他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反而聊開了許多事情。

侃侃而談的蒯安和就像柯純對他的一貫印象,他們就像是兩個好友,在一個悠閑的午後倒上兩杯茶閑聊人生。

什麽殺人游戲?

什麽對立陣營?

什麽生死威脅?

在這一刻好像統統都不存在。

柯純會想,假如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應該可以和蒯安和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假如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柯純終究還是中止了聊天,因為越聊下去他的心情越發糾結,兩股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的胸腔一下又一下的猛烈撞擊,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離開排練室的時候,柯純感到了解脫,卻立馬被洶湧而來的空虛感給吞沒。

他決定找個開闊點的地方散散心,便往三樓走去。

剛上樓梯,聽到前面傳來陣陣喧嘩。

柯純懷揣着好奇的心情往前走去,發現左手邊的會議室裏一圈人正坐着打牌。

一個兄弟大喊着:“這回可要把輸的都贏回來!”

坐他對面的冉曉信也毫不示弱:“你知道嗎?輸是會上瘾的。”

你一句我一句,氣氛炒得特別火熱。

這幫人玩得太投入,壓根就沒注意到門口的柯純。

他們為了一張牌而喜出望外,為了一次手誤而痛心疾首,為了一個調侃而哈哈大笑,為了一句話而據理力争。

并沒有那麽和樂融融、并沒有那麽團結一致、并沒有那麽謙和禮讓。

但等柯純意識到的時候,淚水已經落了下來。

有口角、有沖突、有競争,這才是平凡的生活該有的樣子啊。

生活不就該是一排調味瓶,酸甜苦辣鹹各沾一點點,才有味兒、才帶勁兒嗎?

為什麽要把他們關在這裏,去研究那些極端的情緒呢?是他們這些人不配擁有平凡的生活嗎?

如此想着,柯純對于節目組及幕後黑手更是咬牙切齒。

一定要活着,活着從這裏出去,每一個人。

他抹了把眼淚,默默把喧鬧留在身後,繼續往天臺走去。

一步步邁上樓梯,打開天臺的門,柯純意外的發現那裏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一個人、一個畫架、一幅正在成型的素描畫。

“你居然會畫畫?”

柯純走到繪畫之人背後,吃驚地問道。

那個讓他吃驚的人微微側頭,冷靜的眸子往柯純身上一掃,只點了下頭,又轉過頭去集中作畫。

柯純萬萬沒想到會在天臺看到薄亦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薄亦然居然在做一件和他的氣質完全不符的事情。

這不由勾起了柯純的好奇心,他把目光放在了那幅畫作上,就一眼,就深深鎖住了他的視線。

不僅僅是薄亦然的畫技精湛,更在于畫中的場景讓柯純寒毛直豎。

畫面上是兩個在接吻的青年,正對觀者的青年赤身裸體,頭上插滿了管子,好像是在對他的大腦進行控制一般。而另一個青年是一個背影,衣冠很整齊。

這不是兩個人在親熱的畫面,這是一場實驗!

這是柯純的第一反應。

而更讓他奇怪的是,被實驗的青年長得十分眼熟,柯純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張臉。

這是一張十分清秀的面龐,細長的雙眼、俊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面頰帶着羞澀的紅暈,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這一個吻中。

柯純盯着那張臉看了好久,甚至忘記了害羞。

這時,薄亦然忽然回頭問:“怎麽了?”

柯純有些尴尬,他收回視線,随便找了個話:“你畫的真好,學過?”

薄亦然“唔”了一聲,收起畫筆,好像打算撤退。

柯純有些着急,連忙問:“這畫的是什麽?又藝術……又科幻,很奇妙的感覺。”

“一個實驗。”薄亦然答道。

柯純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關于情緒的實驗?”

薄亦然停頓了下,馬上道:“差不多吧,一個研究‘愛’的實驗。”

“他是誰?”柯純指着那個眼熟的青年問薄亦然。

不想被薄亦然瞥了一眼,不鹹不淡地回答他:“夢裏的人。”

這聽得柯純一頭霧水,那麽說這個實驗也是夢裏的?

他把疑問問出口,卻只得到薄亦然模棱兩可的回答——“也許吧。”

說完這三個字,薄亦然就揭下畫作收入包中,然後架起畫架準備離開。

柯純趕忙叫住了他:“這個游戲,你怎麽看?”

薄亦然放下畫架,反問道:“你怎麽看?”

“這是錯誤的,包括這個游戲,還有卡片上描述的實驗,以及你畫中的實驗。沒有人應該成為實驗品!”柯純說得很堅決,一邊說一邊觀察着薄亦然的表情,然後他發現這個男人臉上波瀾不驚。

他徹底捉摸不透薄亦然的心思。

“也許只有你這麽想。”薄亦然冷冷地說道。

這是他第一次表達自己的觀點,柯純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緊接着問:“為什麽?”

“世界的法則是弱肉強食,從古至今從來沒有改變。”

“所以才會有社會,社會倡導的是人人平等。”柯純激動地反駁。

薄亦然卻滑過一抹冷笑,悠悠念了一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完,銳利的眼神投向柯純,“你還覺得是平等的嗎?”

柯純咬了下嘴唇,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詩是古代的詩,可階級的參差在現代社會中也頻頻可見。

一邊是開着幾百萬豪車的少爺,一邊是拿着掃帚掃大街的環衛工人。

一邊住着五星級賓館套房,一邊擠着青年旅舍的十人大間房。

一邊張張口萬人響應,一邊磨破嘴皮也只孤身一人。

世界的參差充斥着生活的角角落落。

利益驅使,可以讓人活得不像人。

現代社會是病了,可是那個冷冰冰的“未來”又是正确的嗎?

柯純怎麽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你不想擁有永恒的生命?無上的權力?巨大的財富?”薄亦然忽然問道。

這個問題柯純沒有想過,他只要能每天開心地活着,那就夠了。将來的事,他好像并沒有仔細地想過。

“那麽你為什麽會來這裏?”薄亦然又問。

柯純被帶進了對方的節奏中,下意識地回答:“想要唱歌,唱給喜歡的人聽。”

薄亦然擺出了“一如所料”的樣子,語調輕輕一挑:“不還是想要?”

柯純一愣,沒理解薄亦然的話中之意,但對方并沒有解釋的意思,扛起畫架離開了天臺。

柯純獨自走到天臺邊緣,眺望那綿延的峭壁,感覺自己正被深深地吸下去。

他的腦中把進入城堡第一天到此刻的事情都回憶了一遍。

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卻好像過了幾生幾世。

他當時報名參加這個節目一是被大學同學起哄慫恿,一是自己确實也想要學習唱歌,抱着如此簡單的心情,柯純踏進了這個深不見底的黑圈。

他以為自己會一輪游,沒想到第一輪的舞臺竟然發生那種事情,盧有易的事故送他進入第二輪。

那之後,城堡裏的一切都變了。

他跟着兔哥他們進入地下室,發現了那個可怕的房間,還險些被關在裏面。

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讓他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

習文耀失蹤、與郎秋結盟、最後的歡送會、處刑室殘忍的畫面、缺德的“貓捉老鼠”……

這些事件就像一個個漩渦,把柯純卷往更深層去,讓他無暇去想那個最原始的問題——欲望和選擇。

物競天擇、弱肉強食。

所有的人都在為自己的人生做着一次又一次的選擇,每一個選擇必然會有其對應的結果。

蒯安和為了他的母親選擇了成為節目組的托,所以他不在乎其他人會如何看他,這是他放棄的東西。

簡虹為了自己成為最亮眼的那個人選擇了偷襲柯純,失敗以後他完全釋放了他的情感,因為這是他要承擔的後果。

費正啓選擇繼續站在簡虹身邊,為了不讓他繼續走錯,他知道這無法讓簡虹很快接受他,但他不在乎。

所有人都十分清晰自己的行動和目的,就連讓柯純膈應的耿言彬,他的眼中只有利益,為了利益他什麽都能做,甚至不懼死亡。

那麽反觀柯純自己呢?

他太在乎別人的感受了,以至于自我被擠壓在了很小的角落裏。

刨去他人的因素,他到底想要什麽?

一陣冷風刮過,柯純覺得臉頰有如被刀割一般的痛感。

涼意從腳底心直竄至頭頂。

而胸腔中卻有一個小火苗,慢慢地燃燒,熱度一點點蔓延,一種呼之欲出的沖動似乎要撐開他的身體。

——想要,贏。

原本被隐藏在意識下的東西越來越清晰,膨脹開來,讓柯純自己都大為吃驚。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随遇而安的性格,只要有人帶隊,他肯定就跟在後面的那種。

這個發現重重敲擊着柯純的心靈。

讓他不由自主地咧開嘴狂笑起來。

原來如此。

他原先還在詫異冉曉信的人格變化,沒想到這事兒居然也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這個游戲,真的很可怕。

但,能夠擊垮它會是一件特別爽的事情。

走下天臺的柯純心情煥然一新。

他堅信現在他們已經離勝利很近,無論是明天的送貨小哥、還是等郎秋的老師回應,他們離逃離的目标只差最後一步。

等到逃出去之後,柯純心想自己也許可以當一名記者,游走于各種現場,與惡勢力作鬥争,把真實還原給普羅大衆。

他的心情很好,正值日暮時分,柯純決定自己動手做一頓美餐。

正巧碰着其他幾個兄弟也在廚房翻着冰箱,于是他們決定一起做菜,告別在城堡的最後一天。

廚房裏的食材剛夠他們十二個人一頓飽餐,叮鈴哐啷的一陣忙活,熱騰騰的美味擺了一桌。

香氣吸引了其他學員紛紛聚來,十二人和樂融融地圍坐一桌,歡聲笑語不停,仿佛這只是一場很普通的兄弟之間的聚餐。

懷着對未來的希冀,每個人都分享了自己将來的打算。

有些人還會繼續追逐他的演藝之夢,而有些人則選擇回歸日常的生活,這一遭已經夠成為他們一生的談資。

最後吃完散夥,柯純和郎秋一起回到自己的屋裏。

睡魔終于把魔爪伸向柯純。

他倒頭就睡,一覺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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