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上八點整,“無聲暗殺”正式開始。

房間中,柯純接過郎秋遞給他的手&槍,小心翼翼地揣進懷中。

郎秋傳遞來的堅定眼神讓柯純惴惴不安的心有了着落。

“我先去。”

他輕輕地說完,獨自出了門。

出門的目的是找人,找人的目的是說服。

柯純要找人結盟,結成“反暴力聯盟”。

他第一個想找的人是蒯安和,不為其他,因為他們關系不錯,比起其他人更加好說話。

即使在蒯安和“托”的身份暴露之後,他對于柯純的态度也是友善多于敵對,況且柯純很明白他參加節目的目的,這給他的說服加了籌碼。

蒯安和并不在自己的房間,柯純一路從他們的寝室找到二樓的排練室、休息區,三樓的閱覽室、健身房,甚至連天臺他都去看過,哪兒都沒有蒯安和的身影。

只剩一樓了。

雖說是夜裏,但城堡裏燈開得敞亮,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明亮的空間內正在進行一場可怕的殺人游戲。

柯純的眼睛往一樓望去,那空空如也的大堂被水晶吊燈打得慘白慘白的。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向正門那兒望去,他們就是在那兒發現第一個死者的,不知怎麽搞的,他覺得死者躺過的那塊地格外的白亮,直直刺進他的眼睛。

柯純趕忙移開視線,他感覺自己胸口仿佛被挖了一個大洞,所有無聲的魔鬼一齊源源不斷地往裏擠。

他用手撫着胸口,盡可能讓自己平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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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站在二樓東的走廊,環顧了一遍四周,确認只有他一個人後,他深吸一口氣,擡腿邁步走下第一格臺階。

那腳剛剛碰到臺階,忽然從正前方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西走廊那兒一個人影漸漸清晰,人影拼了命地朝柯純跑來,跑兩步回頭望一下,似乎是在被什麽人追趕。

柯純眯起眼睛想要看個真切,那人已經跑到了他視力可及範圍內——是冉曉信!

就見他衣衫淩亂,劉海零散地貼在前額,臉通紅通紅的,張着嘴喘着粗氣。

冉曉信一擡頭看到柯純,立馬像是見到救星一樣,更加賣力地擺動他并不長的雙腿,向柯純猛撲而來。

柯純一時愣住,不知是該迎還是該退。

他的視線迅速給冉曉信做了一個全身掃描,确定他雙手空空,沒有拿任何危險物品後,當下做出了一個決定。

柯純向冉曉信伸出手去,很快那只手就被握住,随即一整個身體撲到了他身上。

兩人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快上樓,沖進最近的一間排練室,鎖上門。

冉曉信累得趴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誰在追你?”柯純也心有餘悸,撫了兩下自己的胸口,看向冉曉信。

“呼……呼……等,等下。”冉曉信還沒有從剛才的緊張中緩過來,喘着粗氣說,“水,給我倒杯水。”

每間排練室的桌上都會配一套茶具,熱水壺裏的水一直都是滿的。

柯純去給冉曉信倒了杯熱水,遞給他的時候,貼心地安慰道:“不着急,先休息下,這裏安全。”

冉曉信接過茶杯時,警惕地打量了會柯純。

柯純攤開雙手,又上下蹦了蹦,露出友善的笑容:“我沒有帶槍,不信你搜。”

可惜冉曉信此時的腿還是軟的,站不起來,他只能用眼睛從上到下給柯純來了個全身搜查,然後問他道:“你不怕我?”

“你會拿出槍來攻擊我嗎?”柯純反問道。

冉曉信盯着柯純的眼睛看了足有三秒鐘,臉上的肌肉終于放松下來。

“你剛剛救了我,知恩圖報我還是懂的。”

柯純笑了笑:“但是你帶了槍,是嗎?”

冉曉信給了柯純一個看白癡的眼神,撇嘴道:“廢話!這可是殺人游戲!只有像你這種大白蓮才會不把槍帶在身上。”

柯純的眼神在冉曉信的身上盤旋,對方立馬警覺地拉緊自己的衣服。

“我可不會告訴你槍在哪裏。”

柯純保持着他的笑容,重新問道:“剛剛是誰在追你?”

“耿言彬那畜生。”冉曉信憤憤罵道。

“他想殺你?”

冉曉信又是那副看白癡的表情。

“哦,我是想問,他為什麽會先對你下手。”柯純在沙發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朝向冉曉信,擺出傾聽的姿态。

“我早看那家夥不順眼了!”冉曉信從地上爬起,一屁股在柯純對面的鋼琴椅上坐下,仰頭咕嘟咕嘟的把一杯水都給喝完了,如幹了一瓶啤酒一般爽快地“哈”出聲來。

他慢慢講道:“你看到我們那次吵架了吧?”

柯純想到二輪賽剛開始時,耿言彬到處花錢跟人買晉級名額,卻在食堂找上冉曉信和兔哥的時候被狠狠數落了一通。

“他又來了,這次是送錢讓我和他結盟。是,我冉曉信是貪生怕死第一名,但我也是有底線的。我平生最不齒的就是那些只會用錢擺平事情的人。你不知道,當我爸把存着一百萬的銀行卡塞我手裏時,我恨不得當場就掰掉它砸他臉上。”

冉曉信越說越氣,握緊的拳頭狠狠地在柔軟的鋼琴椅上砸出一個凹陷。

“真以為什麽事都能靠錢解決?我就要讓他知道,用錢買不來一個兒子!”

“所以你是瞞着家裏人來這兒的?”柯純問。

冉曉信瞥了柯純一眼,又是那個看白癡的眼神:“為什麽要告訴他們?”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對此柯純無話可說。

“所有人知道我家有錢,都舔着臉來讨好我,我太讨厭那種嘴臉了,讓人惡心。”冉曉信臉上的厭惡是真實的,像是看到了散發着惡臭的死老鼠一樣。

柯純感覺到他在努力擺脫這份惡心的感覺,慢慢的,他的嘴角恢複到正常的弧度,眼神望入幽深而令人眷戀之處。

“只有她。她知道我是誰,但她從來不會讨好我。自習室裏我們擦肩而過,她都會對我甜甜的笑,好像春日裏的暖陽,好像夏日裏的微風。我想請她吃飯,但她每次都堅持要AA,說不能平白無故受人恩惠,多好的女孩啊……”

冉曉信沉入了那一段青春浪漫之中,眼神中多了許多明亮的向往。

他回憶了很多那個女孩的事情,娓娓道了有半個小時,這回的臉紅是因為羞澀和腼腆。

在說完整個故事後,冉曉信恍然回神,怔怔地看入柯純的眼睛,似是不願相信這個空間是真實。

“柯純,”冉曉信很鄭重地叫了柯純的大名,然後無比認真地說,“我不想死,這個游戲瘋了,你一定有辦法讓我們大家都活着,是不是?”

柯純一怔,他沒想到這句話會從冉曉信口中說出,那日拍賣勝利後站在桌上張揚肆意的模樣已深深印入了柯純的腦海,但剛才聽了半小時的柔情暖語,柯純又開始恍惚哪個才是真實的冉曉信。

矛盾的心情讓他沒有立馬給出反應,冉曉信可能感覺到了柯純的不信任,緊接着開始忏悔“貓捉老鼠”中的種種不當的行為,并且聲淚俱下地表述了自己的真心實意,尋求柯純的同情和信任。

柯純沉着臉,輕輕說:“我們現在确實有一個想法。”

他的心被打動了,冉曉信的真情流露不像是假的,那個沉浸在回憶中眷戀的眼神是演不出來的,忏悔的眼淚已經讓他的眼變得紅腫不堪,他是真心的。

這是柯純的判斷。

應着柯純這句話,冉曉信把身體往前湊,貼了一個耳朵過去,期待着柯純說出那個想法。

“只要我們配合演一出戲騙過紅玉,這樣既能結束游戲,也不會有任何人失去生命。”

冉曉信的眼睛忽的一亮,激動地問:“怎麽演?”

柯純沖冉曉信勾勾手,讓他再靠近些,兩只腦袋湊到一起,竊竊私語了一會,冉曉信的臉上浮現出了崇拜的表情,連連點着頭。

一通交代完畢後,冉曉信沒什麽底氣地問:“他們都會配合嗎?”

柯純平靜地說:“是人都會怕死,大概率會死和一定不會死,你覺得會有傻子選擇前者嗎?”

冉曉信眨了眨眼,覺得柯純講得很有道理。

“不過……這個計劃确實有一個很大的風險。”柯純把臉一沉。

冉曉信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跟着緊張起來。

“那就是怎麽保證每個人都能信任彼此。一鍋湯,只要有一粒老鼠屎,就毀了。”柯純說着,直勾勾地盯住冉曉信的眼睛,好像要從那裏面直接透視他的心。

冉曉信在與柯純對視兩秒後,率先移開了視線,望向一旁,他問:“怎麽保證?”

柯純也不賣關子,直言不諱道:“短時間的信任是很難培養起來的,因此最直接了當的方式就是抵押。”

“抵,抵押什麽?”冉曉信的身體往後一縮,聲音有了些許慌張。

柯純微微笑道:“既然是彼此信賴的關系,那麽就不再需要手&槍了,你覺得呢?”

這個條件沒毛病,這個游戲中最大的威脅就是那把能夠殺人的手&槍,如果每個人都把手&槍上繳了統一保管,自然就不用擔心生命受到威脅。

“可是手&槍交了還怎麽演戲?”

冉曉信提的這一點也很正常,游戲規定要用手&槍取人性命,如果沒有了手&槍,這出戲怎麽騙過紅玉?

柯純答得很從容:“這個不用擔心,郎秋對手&槍做了一點點改造,把裏面的射擊系統給廢了。也就是說,被改造的那把手&槍不再具有任何的殺傷性,大家用它來演戲就行。”

冉曉信低下頭,應該在對這個提案進行思索和評估。

柯純很誠懇地替他消除疑慮:“信任是彼此的,在一個團隊中,每個人都不得不犧牲自己的一部分,來換取大家的便利和安心。你交出手&槍的同時,其他人也沒辦法用手&槍來攻擊你,我們的生命都能得到保障,這個交易不虧。”

冉曉信擡眼瞄了柯純一下,觸碰到他溫和友善的笑容後再次咬緊了嘴唇,內心的那出鬥争大戲在更加劇烈地上演。

柯純也不催他,站起身在屋裏踱起步來。

他走到三角鋼琴的後邊,手肘撐着琴身,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琴蓋,不溫不火的眼睛靜悄悄地望着還在自我鬥争中的冉曉信,好像是班主任在監督正在考試的差生。

一刻鐘的時間,冉曉信終于立起身,轉頭看向柯純,一臉的決絕。

柯純依舊微微笑着,待冉曉信給了他肯定的回答後,笑意在他臉上綻得更歡了。

“手&槍我現在不能給你。”即使同意了,冉曉信還是很警惕。

柯純欣然應道:“我明白,等我說服了所有人後,我們約個時間,一起交槍。”

“好。”冉曉信答應道,馬上又提出,“你不是要找蒯安和?我知道他在哪裏,我帶你去。”

柯純開心叫道:“那太好了!”

臨走前,他的眼神不經意地掠過了練習室裏的那架三角鋼琴,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跟在冉曉信身後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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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後,練習室的三角鋼琴後面立起一個人影,三步并兩步地走向門口,輕輕轉動門把,出了練習室。

樓梯的轉角處,另一個黑影潛藏在柱子的陰影中,見到練習室的人影出來後,加緊腳步跟了上去。

兩個人影在走廊上相撞,雙雙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只聽細碎的聲音若有若無地擊打着安靜的空氣——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不用你提醒。”

“這會影響結果。”

“我知道。”

“你要為你的行為負責。”

“我會的。”

對話聲音在傳播開去前就隐沒在空氣中,兩個人影朝相反方向散去,消失在各自走廊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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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純跟在冉曉信的身後,一路從二樓上樓梯到三樓。

他心裏納悶,剛剛他二樓三樓各個房間都找過了,沒有看見蒯安和啊,冉曉信到底會把他帶到哪裏去?

他把疑問問出了口,冉曉信放慢腳步,等柯純跟到身邊,神秘兮兮地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柯純的心裏打起鼓來,疑惑道,這是什麽需要賣關子的事情嗎?

猶疑讓他的腳步遲疑,但還是慢慢地跟在冉曉信後面。

他們走上三樓,左拐是長長的走廊。

走廊上燈火通明,亮得可怕,也靜得可怕。

柯純覺得眼前這條走廊似乎在用盡它的生命燃燒,以最亮的光祭奠即将到來的最黑的夜。

他沒來由地升起退縮之意,一方面是對前路未知的恐懼,一方面是不确信“他”是不是跟上來了。

冉曉信回過頭,見柯純拉開自己差不多五米距離,急着催他:“就在前面,跟上來啊。”

柯純狠狠心,咬緊牙關跟了上去。

右手邊是會議室C,左手邊是健身房,房門緊閉,門上小窗望進去都是一片漆黑。

再往前左右兩邊是會議室B和影視廳,也是一片漆黑。

冉曉信徑直走過這四個房間,再前面是會議室C和閱覽室,這兩個房間柯純之前也找過,是沒有人的。

而且,好奇怪。

自從上了三樓之後柯純就覺得氣氛怪怪的,他說不出哪裏怪,可就是感覺不對。

說來,他為什麽會那麽聽話地跟着冉曉信走到這裏?

這個疑問剛冒了個頭,前面的冉曉信停住腳步,轉頭朝柯純看來。

他的目光中流轉一抹奇異的帶點興奮的光芒,讓柯純心裏莫名一慌。

“他在裏面。”

他?

按至今的邏輯看,冉曉信說的是應該是蒯安和,可不知道為什麽柯純卻覺得不是。

他看到冉曉信往後退了一步,方才祈求他時的害怕、驚慌在他臉上一掃而光,卻有一種将笑不笑的詭異神情。

這讓柯純心頭的疑慮更重。

他覺得自己的腳變得分外沉重,心跳也驟然加速。

他微微歪頭,看向走來的路,空蕩蕩的,他失望地收回視線。

伸向門把的手往前進兩寸,又往後退一寸,到底在害怕什麽,柯純也說不上來。

閱覽室的門上并沒有小窗,他看不到裏面的情形,也就在一個多小時前他來這裏的時候,門後邊是安靜的月光鋪灑在一張張書桌上印出斑駁又美麗的圖紋。

現在呢?

他的手終于夠到了門把手。

理智讓他時刻确保冉曉信還站在自己的身後,只要在身後,那麽那把手&槍發揮不了作用。

柯純深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一開門就有一把槍對準自己——那時他只需要立馬退到門外的牆壁後面,面朝走來的那條走廊,就不會被聲波槍擊中。

開吧。

柯純在心中給自己打氣,手轉動門把,慢慢往裏推門。

房門被開了一條小縫,似乎沒有異樣。

他一點點地推開門,安靜的月光依然還灑在書桌上,桌上斑駁的圖紋依舊還在……

柯純慢慢撐大了眼睛,整個人呆住了。

他怎麽都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這樣一幅場景!

當下,大腦一片空白,張開嘴,卻忘了如何尖叫。

剎那之時,後背傳來強烈的疼痛,胸悶的同時腦海中爆炸開了巨大的信息流,如從萬米高空沖下來的瀑布打得他鼻青臉腫。

——

“你沒有錯,你只是自我防衛,是他先要殺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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