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長的走廊在柯純的面前鋪展開去。
昏黃的廊燈忽強忽弱,蘊出一團團毛茸茸的光環在柯純的面前晃來晃去。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好像在一只風雨飄搖的船上。
可是他不能停下腳步,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只要他一停,迎接他的将是死亡。
柯純賣力地擺動着雙腿,可眼前的走廊突然間化為了一臺大型的跑步機,無論他跑得多用力,絲毫沒有向前進的感覺。
氣死我了!再跑快點啊!
他氣憤地捶打自己的雙腿,心裏罵道。
這個該死的游戲!
痛快地罵出聲後,走廊的魔咒真的被解開了。
他看到右手邊出現了一扇門,門上的牌子寫着“閱覽室”三個字。
他想都沒想,一頭紮進了這個房間,反手把門給鎖上了。
柯純背靠着門,一點點的滑落,直到屁股碰到冰涼的地面,心才有了一點點着落。
房間內沒有開燈,窗外的月光安靜地流淌在一張張書桌上,泛出蒼白到可笑的光芒。
他撫了下胸口,已是滿頭大汗。
攻防戰竟那麽快的拉開,這點是出乎柯純意料的。
他原以為游戲剛開始,大家至少會有所顧忌和防範,在自保的前提下觀察其他人的動作,然後再拟定對策展開攻勢——他正是這麽打算的。
看來還是小看了被逼到絕境的人類。
在樓梯口與耿言彬對上的第一個眼神,柯純就感覺到了森然的殺氣,他就像是一只毫無防備的兔子,而對方卻是守候已久的老虎。
那一剎那,動物本能讓柯純拔腿就跑,老虎在後面追來了,柯純再也無暇想其他,使勁地逃,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只有被手&槍擊中額頭才會死,所以他絕對不能回頭。
背着身後巨大的恐懼,柯純逃得頭昏眼花,終于現在可以稍微松口氣了。
柯純把耳朵貼近門,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
腳步聲從跑變為了走,并且在門口——他的身後——停住了。
這把他的心又往上一提,他更加努力地去聽,很細微的響動,靠近鑰匙孔的地方。
對方想要撬鎖!
怎麽辦?怎麽辦?
就以往的經驗,柯純知道撬鎖并非那麽簡單的事情,他也從未見過耿言彬使出這個技能。
不會那麽快。
還有時間。
柯純一邊不停地安慰自己,一邊環視房間,想要找出抵抗辦法。
他的視線碰到桌椅的那瞬,立馬有了主意。
沒有時間給他猶豫,柯純飛快地扒拉起離他最近的書桌,把它拖到門背後,抵住門,然後把椅子翻到桌上。
不夠,一張桌子還不夠。
他顧不上成雨滑落的汗水、顧不上精疲力竭的雙腿、顧不上如火燒般的喉嚨,死亡的威脅激發出了他渾身巨大的能量。
才短短的一分鐘,柯純已經在門後面築起了層層防線,近十張書桌在他面前圍堵出了一條堅固的城牆。
這樣就沒問題了。
心還沒有落下,又被一聲清脆的“咔噠”聲釣了起來。
柯純的視線緊緊盯着門鎖。
“嘭!”
很重的一下,前線的書桌發出聲一聲哀鳴。
一分鐘建立起來的防線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牢固。
它們在互相的推搡,作為防衛士兵毫無默契和團結意識。
“嘭!嘭!”
一下又一下的攻擊讓書桌之間的縫隙越來越大。
不能幹看着!
作為後方司令的柯純當即下了個決定,他果斷地用手抵住了最後排的書桌,想要以此來阻止它們進一步的潰敗。
同時,無計可施的他開始向對方司令喊話:“為什麽是我?!”
緊接着一記重擊的是一聲冷笑,仿佛是在嘲笑這個問題的愚蠢。
響起的是耿言彬一如既往輕浮的聲音:“還不是因為寶貝你最可愛。”
柯純的胃裏一陣翻湧。
這個男人怎麽到這個時候還是那麽讓人惡心!
“可愛”的“愛”字剛一落下,門被撞開了一條縫。
随即書桌們潰不成軍地四散開去,柯純的肚子被桌角狠狠地撞了下,也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攻防戰的勝者堂而皇之地走進屋,手中是那把通體銀色的手&槍。
他耍帥地把槍在指間打了個轉,槍口毫不猶豫地指向柯純。
耿言彬的身形修長,兩條大長腿撇開一個小八字,姿态從容地站在柯純的面前。
他的臉上挂着戲谑的笑容,那雙眼卻冷得吓人。他居高臨下地睥睨着柯純,如同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蟻。
柯純覺着那槍口就像是黑白無常手中勾魂的鈎子,無比挑釁地在他眼前晃動,而耿言彬的那雙冷眼仿佛是兩根劑量十足的麻醉針,讓他四肢麻痹、無法動作。
視野的角落,他隐約看到一抹上挑的月光,下一秒,他的意識毫無預料地飛走了。
“你沒有錯,你只是自我防衛,是他先要殺你的。”
這是柯純意識回落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他才發現自己正蜷縮在地上,雙手捂面,淚水把臉糊了個遍。
他循着聲音慢慢擡頭,視線接觸的第一個事物是在他腳邊的那支銀色手&槍——他自己的。
他的心髒不規則的抖了一下。
視線繼續往上,是蒯安和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蒯安和并沒有在看他,而追着蒯安和的視線,柯純看到了在他正前方趴倒在地一動不動的人影。
這個身形、這個衣服,是耿言彬。
他怎麽了?
死了?
可是,明明被打的應該是我啊!
剛剛發生了什麽?
可惡,一點也想不起來!
但結合眼下的狀況,柯純開槍打死了耿言彬——這似乎是唯一的解釋。
“我……”柯純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完全啞掉了,發一個音都很艱難。
蒯安和溫暖的手掌覆上柯純顫動的肩膀,他彎腰撿起了柯純腳邊的手&槍放到他手中,安慰道:“這個游戲就是這樣,你們都沒錯。”
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好像是這個道理。
比起親手殺死耿言彬這個事實,柯純更震驚的是身體裏那股蠢蠢欲動的能量。
他覺得自己體內仿佛住了一個大火爐,不停灼燒着他的血液,滾燙的血液正逐步侵略着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從頭頂到腳底,從心髒到指間,從五官到內髒。
這種感覺,用一個名詞來描述好像是叫——亢奮。
找到這個詞的柯純仿若醍醐灌頂,久久不能自已。
我在亢奮什麽?
他沒有在蒯安和面前表現出更多的異常,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并且配合蒯安和把書桌重新排列。
蒯安和像個惡作劇的小孩,兩人把書桌圍成一個大圈,最中間只放了一張桌椅。
布置完畢後,他沖柯純眨眨眼,頭往耿言彬的方向歪了歪。
“你聽過我國有句古語,叫做‘書中自有黃金屋’。”
蒯安和笑得不懷好意。
柯純的體內一陣涼、一陣熱,他覺得自己病了。
最終,耿言彬被他們架到了最中間的書桌前,讓他兩手伸展往前趴到桌上,又把書架上的書搬來,把他一整個腦袋都圍在書堆之中。
“看,他現在被一堆黃金圍着,一定在地府偷笑。”
蒯安和的眼中是漠然的寒意,奇異的是,柯純竟然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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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純——!”
柯純的身體被一個巨大的沖力沖到了書桌的後面。
有人把他壓在下面,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整個大腦處在混沌之中,書桌的排列還和之前一樣,耿言彬的位置也沒有挪動,可是哪裏不太對。
“你想死嗎?”
一句很重的責罵,劈頭蓋臉砸向柯純。
柯純的耳朵嗡嗡的,用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誰在訓斥他。
郎秋。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不,不對,剛才沒有郎秋啊!
等等。
為什麽沒有郎秋?
柯純陷入了混亂,他雙目失焦,愣愣地往郎秋那兒望去,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感覺到郎秋身體輕微的顫抖,他感覺到郎秋身上傳來的灼熱。
“為什麽?”柯純動了動唇,本能性的反應出這三個字。
“現在沒空說這個。他瘋了!他要殺了你!”郎秋壓着嗓子低吼。
柯純懵懵的問:“耿言彬嗎?”
耿言彬不是已經死了嗎?
郎秋的臉色一變:“你在說什麽?”
柯純又确認了下耿言彬的位置,确定他真的不能動了,又趴在地上,透過桌角的縫隙看到了外頭一雙走動的腳。
那是誰?
頭部被突然刺了下,他“啊”的叫出聲來。
“傷到哪裏了?”郎秋關切地問候道。
柯純按了按剛剛被刺痛的部位,他想起來了。
剛才他和冉曉信一起到閱覽室找蒯安和,開門之後就看到耿言彬死在了一衆書堆中。
“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是蒯安和說的。
那雙腳是冉曉信?還是蒯安和?
剛剛那段奇怪的記憶是什麽?為什麽他會覺得是自己殺了耿言彬?
柯純下意識地把手探進懷中,手&槍還在,沒有動過。
“喂!你到底怎麽了?”
郎秋焦急地望入柯純的眼中,想要确認他的情況。
柯純卻不知該怎麽回答,而眼下的狀況也沒有餘裕讓他整理自己的思路和語言。
他很快就知道了外面那個人是誰。
“純兒,乖,別躲了。你看你的一片真心沒有付錯人,我真是替你感到高興。”
又細又扁的男聲,不是蒯安和,是冉曉信。
他明明說要合作的!
柯純有些失落,又被騙了。
“我真是要謝謝你,要不是你,孤狼才沒那麽容易落網。你看,你們倆現在真的成了一對亡命鴛鴦了。這樣吧,為了感謝你的付出,我給你一個獎勵,讓你來決定你們倆誰先上路。你說,是要死在心愛人的前面呢?還是看着心愛的人先死呢?”
柯純側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郎秋的眼睛。
郎秋眼中寫滿疑惑,用口型問他:“他在說什麽?”
柯純的臉迅速地紅了,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郎秋。他倆距離太近了,面對面的時候郎秋的呼吸就那麽打在柯純的臉上,這讓他整個人都不太好。
“啊,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我得先給你們一個互相道別的時間對不對?十分鐘夠不夠?放心,你們大膽來,我當做沒聽到沒看到,看我多麽仁慈!哈哈哈哈哈……哦對,哦對,攝像機還開着,不過無所謂了吧,反正十分鐘後你們就要死了,還在乎這些幹什麽?別害羞,想做什麽做什麽。”
柯純的臉愈發燙了,不只是臉,渾身都在發燙,被火燒似的。
而郎秋卻一臉茫然,拍拍柯純的背,在他耳邊道:“他要我們幹什麽?”
柯純快被他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給氣死了。
“他有病,別理他!”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
不行,好熱。
怎麽那麽熱?
他不會真的被冉曉信的幾句話就勾起欲望之火了吧?
“我好熱。”柯純拿手扇着風。
郎秋擡手摸了下他的額頭,擰起眉毛:“發燒了?”
他哪裏知道,這一摸讓柯純的體溫又上一度。
冉曉信的粗言穢語像是被打開的水龍頭,話越說越密、越說越難聽,柯純的身體也愈發的燥熱。
這不正常。
柯純覺得自己來到了一間桑拿房,熱氣蒸騰着他的身體,他就像是一個待發酵的面團,一點點膨脹,好像要炸開來!
僅存的一絲理智告訴他,這不是性~欲。
那這是什麽?
柯純不知道,生出的一點點恐懼也馬上被熱氣蒸散,不見蹤影。
“我……我太行了。”柯純的五官在臉上擠做一堆,身體也蜷成一團。
五指交握,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膚中,留下一道道凹印。
郎秋在他身邊不知所措,他說熱,總不能抱住他,會讓他更熱,可扇風也無濟于事。
這個狹小的空間內不能盛一盆涼水往他頭上澆下去,也不能從冰櫃裏拿兩大袋冰塊來給他敷。
外頭是伺機待發的冉曉信,他不可能抛下柯純沖出去。
本來就很艱難的局面,加上柯純糟糕的狀況,組成了一道幾乎無解的題。
徹底把郎秋給難到了。
“喂,你行不行?”他只能出聲詢問。
“我……我想……啊啊啊啊……”柯純的左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一張臉上半陰半陽、半哭半笑。
他跪在地上,弓起身子,低下的頭隐藏起他痛苦的面容。
右手努力突破左手的阻撓,緩緩地摸進上衣口袋,把裝在其中手&槍給掏了出來。
郎秋見狀,一把把手壓在柯純的右手上,加重語氣問道:“你要做什麽?!”
“我,要。殺了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唇和齒激烈地打架,柯純的身體顫動得厲害。
郎秋幾乎要按不住他,不知道他瘦弱的身體裏哪裏來那麽大的能量。
“喂,你冷靜!”郎秋喝道。
可是柯純的耳朵形同虛設一般,持續發力掙脫開了郎秋的手,蹭的起立,舉槍對準門口的冉曉信。
那個将死之人卻還絲毫不當回事,讪讪笑道:“喲,小白兔終于生氣了。”
而當他對上柯純的眼睛時,啞然失語。
那是一雙冰冷至極的眼睛,仿佛所有的情感都死在了裏面,什麽都沒有——無。
冉曉信的舌頭開始打結:“你,你你你玩真的?”
他慌亂地舉着槍,舉槍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似的抖個不停,槍口也随着左右搖擺。
柯純的嘴角浮起一抹冷淡的微笑,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好像變了個人。
“你話太多了。”
他的手腕輕輕一動。
“啊啊啊啊啊啊——”
殺豬似的尖叫,冉曉信扔掉手&槍,蹲下身,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回到了最初媽媽肚子裏的姿勢。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他的大腦不斷重複着這三個字,如同一只無能的老鼠,除了瑟瑟發抖外啥也不會。
死亡呢?
怎麽還沒降臨?
啊,就連死亡也看不上我嗎?
冉曉信慢慢的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個男人公主抱着另一個已陷入昏睡的男人,前者那雙犀利的眼睛直直地向他刺來,恨不得殺他千次萬次。
但比起真正的死亡來說,還是溫柔太多太多。
郎秋抱着柯純走出閱覽室。
冉曉信這才真正松了口氣,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腳邊銀色的手&槍安靜地躺在地板上,在月光下泛出蒼白的光芒,好似在譏笑他。
在生死之際,他依然是那個懦弱、膽小、沒用的人——正如他老爹說的。
柯純的那雙冰涼的眼睛被深深印刻在了冉曉信的腦中,一想到就一股惡寒從脊梁骨竄至頭頂。
那個人,真的是柯純嗎?
那個臉上寫着冷漠、眼中寫着殘酷、唇角挂着享受的家夥,和那個滿臉天真、成天嚷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小白兔,真的是一個人?
那家夥,明明就是……死神。
冉曉信還是心有餘悸,要不是郎秋,他……
“呼……”
思想的終結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冉曉信徹底絕望了。
他擡頭看到那蒼白的月光勾勒出房間中央無聲無息的耿言彬——真正的死亡——他笑了。
死在這兒,也好。
到頭來所有的掙紮和叛逆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
可笑。
他老爹說得沒錯,他就是那個不成器的敗家子,注定一生一事無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冉曉信瘋了,笑聲毫無章法地從他的口中颠出,像是乒乓球一樣,忽高忽低,忽東忽西,在房間中上蹿下跳。
“哈哈哈,哈,哈,哈。”
戛然而止。
冉曉信張着嘴,瞪大雙眼,望進去是最深的絕望,和最大的震驚。
瞳孔中映出一個人淡漠的臉龐,五味雜陳在他心中擰了一個結,成為了瞬間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