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壓抑的監察室內,聶欣栄把視線從十幾臺不同畫面的監視器上收回,垂下頭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手機瞄了一眼,又重重地把自己摔到椅背上。
手機屏幕上只有一條消息,來自他的妻子。
——離婚協議書放客廳的茶幾上了。孩子跟我走。
簡短的兩句話,像一條小蛇在聶欣栄的腦中不停盤旋。
他甚至在努力地回想妻子的面容,發現那裏只有一團迷霧。
剛剛進國家科研總局的時候他還沒有那麽忙,每天都可以回家一家人吃上一頓飯,生活過得井井有條,然而自從他被調任到“實驗部”當組長之後,這樣的生活戛然而止。
想想,距離上次回家好像已經超過三個月了。
聶欣栄甚至連自己的兒子現在多大都記不太清。
妻子的短信在他的腦中轉了幾圈,最終大腦給出的回饋竟是:“離婚協議書得多久才能給民政局提交?”
想到這兒,聶欣栄深深嘆了一口氣,若是知道自己會被調到這種地方,當初就不該選擇結婚。心中對于妻兒還是充滿愧疚之情的,離婚确實對雙方都是一個解脫。
他不緊不慢地點開回複界面,腦中思索着回信的措辭,手指剛點開鍵盤,就聽忽然之間“哔——哔——哔——”的警報聲震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他們上鈎了!”
助手們興奮地湊了過來,聶欣栄也早就把手機扔掉,雙手撐住桌面,上半身恨不得能鑽進監視器裏。
他、連同四個助手的目光焦點都在其中某一個監視器畫面上。
畫面很暗,隐約能看到幾個人影從縱深處往前行進,一直走到前景的房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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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七個人。
聶欣栄數了數人數,并且一一辨認他們都是誰。
和他預想的差不多,這些人有的害怕、有的淡定、有的在強裝淡定,這就是人類碰到未知事物時的幾種反應類型。
“哇哇哇哇來了來了來了,今天的數據必須得刷滿啊,晚上通宵幹了啊同志們!”一個男助手激動地喊了出來。
“紅了!在擴張!”另一個男助手也跟着叫道,他的視線看向一旁的電腦屏幕,就見上面呈現出一塊又一塊的不規則色塊,好像是某個透視畫面一樣。
畫面上,紅色慢慢地擴大,藍色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最終完全被紅色吞噬!
這是實驗組新配的情緒檢測儀,檢測對象的情緒越是激動,紅色的範圍就會越廣,反之,情緒越是平靜,藍色的範圍就越廣。除此以外,還可以根據色塊形狀、大小、顏色的深度來判斷情緒的類型和程度,是最新研發出來的高科技産品,據說全世界只有那麽一臺。
不同于那三個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的男助手,唯一一個女性異常冷靜,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眼鏡,客觀分析道:“害怕是人類的本能,害怕的時候人類通常會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心冒汗、體溫升高。從這個反應來看,他們七個人全都在害怕,只是程度有別。”
“人在緊張的時候、求偶的時候都會有類似的反應,那要怎麽區分呢?”聶欣栄提問。
女助手答:“這個要看當時的情境吧。像他們這樣,處在未知危險環境下的生理反應,我們可以解釋為‘害怕’。但如果對面站着一位特別漂亮的異性,這種反應就會被解釋為‘戀愛的感覺’,人的身體很笨,也就這幾種反應。”
“你說的對,但人的大腦很聰明,能夠對同一種反應做出不同的解釋。認知和生理反應之間怎麽建立起一種必然的聯系,這是我們需要研究的課題。”
聶欣栄覺得自己像一個大學教授,在帶着四個研究生做課題,然而這個課題卻比那些大學裏的研究要殘忍太多。
這句話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這個課題已經困擾了他們很長時間。盡管大腦研究已經發展得很迅速了,但人類還是只能探索到神經系統和生理反應的關系這個層面,再往後“情緒從哪裏來?”“認知是如何産生的?”“人生的價值來自哪裏?”等等問題至今都是一個謎。
一片沉默之間,有人輕聲咕哝了句:“真的有答案嗎?”又把空氣代入新一輪的凝固。
他們這一周多來的觀察,只是在不斷重複驗證已知的事實。
不過,才一周,路還很長。
聶欣栄揮去心中的疑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信而堅定:“把那個房間的監控調出來。表情的研究也是一個課題。”
這是聶欣栄接手的第七個實驗項目,也是第一個對“人腦”進行刺激及測試的實驗。
在被調到這個實驗部之前,他的領導特地請他去市裏最貴的飯店吃了一頓飯,飯局上就他和領導兩個人。
領導推心置腹地與他交談了三個小時,雙方談完工作談生活,談完生活談家庭,待所有的能談的東西都談完後,領導向他描述一個非常大的腦洞,那就是人類長生不老的夢想。
領導說,就現代科技水平和醫學的迅速發展,人類很快就能擺脫身體的疾病,進入一個新紀元,而我們科研局的存在就是引領社會走進這個新紀元。
觥籌交錯之際,領導提到了血液循環再利用、高敏度的假肢、再生器官等等還只屬于開發階段的醫學技術,話到最後,他拉着聶欣栄的手,語重心長地交代道:“欣榮啊,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抱負的青年,我這裏有一項特別重要的任務想要交給你。”
這個任務,便是新開設的實驗部組長,帶領團隊進行各項新技術投入使用前的實驗工作。
聶欣栄在科研局一直兢兢業業,秉持着不功不過的辦事原則,他不太明白領導為什麽會找到他來擔任這麽一個重要的職務,但一直以來“好好先生”的習慣,讓他第一時間接下了這個任務。
如今想來,自己是被擡上了一輛中途無法下車的列車。
起初的兩三個實驗還算正常,測試“再生器官”和人體的匹配度。實驗在征求被試同意後,會在被試體內植入“再生器官”,并對被試進行為期3~10年不等的長期觀察,那會的工作就和醫生差不多,定期對被試進行身體檢查,出現不良反應後,用藥物等進行控制,并記錄在案。
噩夢的開端是那次多達二十人的實驗,領導說這些人都是監獄的死刑犯,可聶欣栄看到他們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那麽的清澈純淨,怎麽都不像是罪犯。
可是一直以來的工作習慣讓他多做少問,既然是領導的命令,那就乖乖執行。再者,那時候他兒子剛上小學,隔三差五這個補習費、那個教材費,一個夏令營就卷去了他大半個月的工資,家裏真的斷不了他這一份收入來源。
這一次之後,幾乎都是這種二三十人的大型實驗,實驗內容也從簡單的再生器官适配性觀察,變成了有針對性的器官調試與試用。
久了,聶欣栄心裏也明白這些實驗的被試壓根就不是領導說的死刑犯,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被召集起來的真實目的,還以為只是來打一份小工賺些小錢的!
可是身在組織中,聶欣栄沒辦法多說一句話,他按着上級的要求對那些無辜的民衆動了手術刀,哄騙他們實驗的真實目的和內容,把他們當成實驗用的小白鼠用完就棄。
當然,一開始聶欣栄的心裏也是抗拒的,他連着好幾日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無數次把辭職信揣在兜裏想着今天一定要交上去,可每每看到妻子和兒子無憂無慮的模樣,他都會默默地說服自己,再忍忍,再忍忍,等兒子成年了。
就那麽過去了兩年,這次的“人腦實驗”被分到他頭上時,聶欣栄還是猶豫了。這和之前動身體不同,腦部的研究更加困難,也沒有足夠的知識去支撐,最關鍵的一點是,他累了。
但是,領導的一句話就把他又拉回了這列車。
——“昨天我遇見你兒子,我問他将來長大要做什麽?他很自豪地跟我說,要像爸爸一樣為國效力。”
“為國效力”……
聶欣栄啞然失語,實話說這份工作并沒有讓他有多驕傲,但他唯獨不願意讓兒子知道自己的煎熬與痛苦。
這趟列車沒有回頭之路,中途下車只會跌得粉身碎骨,唯有跟着向前跑,縱使目的地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實驗進行快兩周了,他們一無所獲。
他們在這些“參賽選手”身上看到了許多光明的東西,也看到了許多黑暗的東西,只是這些東西一點也不新鮮,人類社會幾千年已經看過成萬上億種活生生的案例。事到如今沒必要再在這些孩子身上驗證一遍。
需要一些更加刺激的。
籌謀着應該怎麽辦的時候,聶欣栄注意到了“選手”中那個叫柯純的男生。
這個男生比常人更加單純、更加直率,所有的情緒都顯露在外面,好像是個透明人似的,一眼就能把他看到底。
沒有比他更适合用來研究人類的基礎情緒!
他當即決定全組把精力聚焦到柯純身上,試圖以他為藍本先拟出一套基礎的情緒反應特征,然後再以此為基礎推演出去。
在觀察柯純的過程中,聶欣栄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确的。
這個男生在表達情感的時候直接外露,還特別容易“喜歡”上別人。
愛這個題目本來不是這次實驗的目的,柯純可以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從盧有易、到習文耀、再到他的室友,這個小男生一次次的心動、一次次的心碎,情緒圖中畫出一幅幅特別漂亮的圖畫,聶欣栄每天夜裏就盯着那幾張圖記錄分析,記了整整一本筆記。
女助手翻着筆記內容,擰起眉頭來。
“人類真的有那麽單純嗎?這麽随便就能喜歡上一個人?”
“‘性吸引’只是一種生理本能而已,我們的重點在于接收到荷爾蒙的信號後,人類會如何去認識和處理它。”聶欣栄認真地解釋,一邊從女助手手中拿過筆記,翻到其中某頁,又拿筆添了些東西。
“戀愛果然是不靠譜的。”女助手輕輕吐槽道。
沉迷于筆記中的聶欣栄并未聽到這句話,他囑咐道:“詳細記錄下他每一次的情緒變化,以及造成這種情緒的情境,我們需要好好研究。”
女助手答了聲“好”,卻突然多嘴地問道:“人類真的需要這種‘情緒’嗎?在我看來它只會礙事。”
一直聽着兩人對話的男助手沒忍住揶揄道:“林妹妹沒談過戀愛吧?”
卻因此遭了女助手一個白眼:“別這樣叫我,惡心。”說完,轉過頭去繼續分析數據去了。
男助手調皮地沖聶欣栄吐了吐舌頭,也回頭繼續監視畫面。
聶欣栄搖了搖頭,年輕的他們還不會懂“感情”的重要性,當心無波瀾、心如死灰時,那人便與死無異。
如果再生器官真的可以讓人類長生不老,那麽再生大腦無疑是讓人感覺到“活着”的關鍵。
當然這一切聶欣栄并不關心,他的關注點永遠在手上的工作,列車還在運行,他就無法停下來。
“我想好最後一輪的比賽規則了。”
他的目光停在今天局裏剛剛配送過來的一箱手~槍上,說是最新研發的一批貨,可以瞬間致人迷暈,且昏迷效果長達三天。
三天,足夠他們做善後工作了。
計劃很完美,和以往任何一次實驗相同。
第三輪貓捉老鼠結束,聶欣栄決定放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一晚。
離最後收官還差一點點時間,這個沒日沒夜的日子也快結束了。
睡滿六小時後,聶欣栄精神飽滿地走進監察室,迎頭就撞到一個男助手慌慌張張地跑上來,見到他的臉跟見着鬼似的大喊:“大事不好了!”
不消他說,聶欣栄已經注意到整個房間的監視器全都暗了,唯有電腦的屏幕發出一點微弱的亮光,而上面的透視圖已是一片空白。
他的臉色往下一沉,低聲質問:“怎麽回事?”
“斷了!信號都斷了!”男助手急得滿頭大汗,他們幾人分別在檢查屋裏的每一個設備,電源都沒問題,只能是信號問題。
聶欣榮心裏一緊,最後關頭竟然來這麽一出?!
這項目要是搞砸了,別說他的前途了,這裏所有人還有沒有命走出去都得打個問號!
“什麽時候斷的?”
“今天淩晨,我五點到的時候就全暗了。”
“紅玉呢?”
“聯系不上!”
女助手邊刷手機邊說道:“新聞說,三十年一遇的雷電暴雨,導致山體滑坡,整座山都被封了,不讓任何人上去。”
她的聲音都少見的在顫抖。
“三十年一遇……”聶欣栄嘀咕着,內心不由一笑,這簡直和他們之前找的各種毀屍滅跡的借口一模一樣,這世上還真有報應一說?
助手們紛紛不知所措,就等着聶欣栄發號施令。
“小馬、小林,你們負責想辦法恢複信號。小姜、小張,你們開車去山腳,第一時間上山查看情況。”
“是!”
三天後,聶欣栄接到了前線小張的一通電話,電話內容很簡單,叫他去現場。
聶欣栄怎麽都不會想到這個現場将成為他人生的轉折點。
當他踏進那個無數個日夜在監視器上看到的城堡時,整顆心都在顫抖。
這個地方比他預想得更加恢宏、更加空曠、更加窒息。
它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牢,千千萬萬的靈魂在這裏嘶吼、掙紮、求救,而所有的聲音當城堡大門一關,漏不出一絲半點。
聶欣栄擡頭仰望那巨高的穹頂,看到三個小天使圍繞着轉圈,心中覺得諷刺無比。
小姜和小張把他帶向地下倉庫,遠在樓梯口他就聞到一股讓人作嘔的腐臭味。
本能讓他停住腳步,而兩個助手投來的目光卻逼着他一步步向前。
倉庫大門之後是怎樣的人間地獄,聶欣栄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從這個噩夢中走出來。
五具屍體,排成一排靠在倉庫的架子上,個個瞪着眼珠子,張着嘴巴,好似在對他下最毒的詛咒。
這五張臉聶欣栄很熟悉,他曾經在監視器裏看他們笑、看他們哭、看他們活蹦亂跳,和那些被當做小白鼠的被試不同,聶欣栄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他看過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是“人”,不是“小白鼠”。
五個活生生的人,就在他面前,死相如此慘烈。
親臨現場的感覺太可怕了。隔着監視器,聶欣栄從未有這種被深深刺激的感受,而當五官全都沉浸在一個“場”內,感官細胞接收到的東西要比監視器多上幾千幾萬倍。
他憎恨為什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這種事故,不然他只需要潇灑地把善後工作交給其他部門,根本不必自己親自面對并處理這個殘酷又棘手的場面。
“組長,是我和小姜把他們搬到這裏來的……”說話的小張臉色發青。
“他們本來分散在其他房間,我們……嘔……”小姜話未說完,奔出去吐了。
聶欣栄捂住自己的口鼻,也起身向外頭走去。
“組長,還有一個人。”小張小跑兩步跟上聶欣栄,報告着。
在小張的引領下,聶欣栄看到了第六個人。
那個在監視器裏笑得像個天真的小孩、哭得不染一絲雜質的男生。
男生的眼中失去了光,呆若木雞地縮在房間的角落一動不動。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嘴唇微顫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柯……純。”聶欣栄開口叫他,發現自己的嗓子哽住了,聲音被吃了一半。
男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聶欣栄看了看小張,小張說發現柯純的時候他就一直這樣,和他說什麽都不搭理,看着還活着,卻好像死了。
聶欣栄的心口仿若被剜了一個大洞,他強忍着疼痛,搖搖頭,道:“把他帶回去吧。”
“那個聶組長,後來怎麽樣了?”聽郎秋說完了八十年前實驗的始末,柯純好奇地問道。
“死了。”
柯純無語:“……怎麽死的?”
“年紀大了,器官衰竭。”郎秋簡短地回答。
“他……就是人體實驗的主謀嗎?”
“不是,人體實驗是國家級項目,科研局實驗部只是下屬的一個執行單位,而且這個執行單位是不對外宣的,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所以說,這場實驗,還有前前後後牽連到上百人的人體實驗全都是國家牽頭的?”柯純瞪大雙眼,這簡直颠覆了他的三觀。
郎秋沒有回答,而是看着柯純,問了個新的問題:“你想起來了嗎?這裏的事情。”
“嗯。”
當有了“夢境”的意識後,柯純就發現自己的記憶裏出現了好多個從未見過的寶箱,他一一開啓後,熟悉的回憶如潮水般向他湧來,喜悅的、憂傷的、憤怒的、愧疚的、遺憾的……他終于找回了自己。
“你願意說說嗎?”郎秋問。
“基本上和我們這次差不多,嗯……因為這次就是基于我的記憶重塑的吧。分叉點是從失聯之後,那時候的我們也和這次一樣在想要怎麽逃出這個鬼地方,不同的是,這次我們解決了紅玉,但那時候紅玉還在。紅玉在第二天就宣布了第四輪的比賽規則,也就是‘無聲暗殺’。大家的身體和精神都陷入極限狀态,我和我室友呼籲大家團結一致,不要掉入節目組的圈套,卻遭到了所有人的白眼。蒯安和假意與我們走近,趁我們不備,殺了我的室友——哦對,按你剛才的說法只是讓他昏迷了,可是我們不知道,紅玉說的是這把槍會殺人。我想,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我的……堕落。”
柯純淡淡地說着,這些事于他已經恍若隔世,因為中間還有很長一段的回憶他沒有去碰,現在也不敢去碰。
“簡單來說,室友被殺後,我瘋了。我成為了所有人的目标,角角落落裏都是眼睛,他們都在看着我,都想殺了我。于是才有耿言彬追殺我到閱覽室,我把他反殺掉的……我……”柯純突然頓了頓。
“你真的殺了他?”郎秋接空問。
面對自己腦中的猜測,柯純有些不可置信。
“我……不記得。當時我真的腦子一片空白,是蒯安和告訴我,我殺了他,我真的殺了嗎?”
“那之後呢?”
“之後我……殺了所有人,包括蒯安和——他是我最後動手的。他瞪着我,眼珠子快要彈出來了,可是我絲毫沒有感到害怕,反而還很興奮,像一個變态……他倒下去的時候,嘴角微微揚着,好像在諷刺我。可那時的我已經無所謂了。當整個城堡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的大腦被抽空了,身體越來越冷,我裹了層棉被躲到角落裏,還是很冷,房間就像冰窖……然後,我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郎秋很認真地觀察着柯純的狀态——這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他發現柯純雖然語氣很平淡,可是雙手在微微顫抖,臉色也非常差,他輕輕地問:“需要我給你一個擁抱嗎?”
柯純有些訝異,擡眼望着他:“如果可以的話。”
郎秋張開雙臂,把柯純抱進懷中,撫着他的背脊,動作很輕、很柔。這讓柯純舒服極了,很快就從那個情緒中脫離出來。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事?”這是柯純對郎秋的最後一個疑慮,如果他是聽命于上級來監視他的,說明實驗還在繼續,那麽告訴他這個真相的意義是什麽?
郎秋沉默良久,低低的聲音特別有力量地說:“賭博,人類的可能性。”
柯純沒有聽懂,但郎秋也沒有再解釋的意思。
“最後的最後,我再問你一句,我能夠相信你嗎?”柯純清澈的雙眸直直地望入郎秋深邃的瞳仁中,他試圖在郎秋眼中找到真實,他覺得他找到了。
當郎秋肯定地點頭,說出“能夠”那兩個字時,柯純早已選擇了義無反顧。
被騙那麽多次,何妨再信一次?
輸了不過是結束這個早該結束的生命。
僥幸贏了,那贏下的可能是全世界!
柯純發現,自己也在賭博。
“不過現在有一個很嚴峻的問題。”郎秋突然臉色一沉。
柯純見他瞄了眼手機,随口問:“還能和外面聯系?”
郎秋有些尴尬,但還是選擇了坦誠:“一直可以,只不過……外面的人無法救我們出去。只有一個人知道怎麽逃脫你的意識世界。”
幾乎同時,兩人都道出了一個名字——“薄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