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為了推敲出暗語是什麽,柯純和郎秋把薄亦然的身世經歷細致地回顧了一遍,但令人失望的是,郎秋對于薄亦然并沒有太多的了解,而在這個意識世界裏薄亦然把自己掩藏得很好。
柯純很懊惱,為什麽在之前的歡送會上沒抓住機會叫薄亦然開口,為什麽沒能和他多聊上一會天。
說到聊天,柯純想起他與薄亦然确實有聊過那麽一回,雖然時間很短,就在天臺。
那時他看到薄亦然在畫畫,就是那一幅現在讓他難以啓齒的畫。他們的對話圍繞着這幅畫和這個實驗展開。
那次聊天薄亦然雖然沒有透露太多他自己的事情,卻第一次表露了他的态度。
柯純記得那個令他窘迫的對話,他被薄亦然步步緊逼,最後自己都動搖起人類行動的根源。
是的,薄亦然認為“欲望”是構成人類行動的基礎。
他悠然記得在柯純說出自己是因為想要唱歌給喜歡的人聽才來這個節目時,薄亦然冷冷的那一問——“不還是想要?”
柯純擡頭問郎秋道:“你剛剛說,他曾經說過,世界的真理是什麽?”
郎秋擰着眉頭,顯然在思索柯純這句話的用意。
他輕答:“薄亦然說,藍色是世界的真理。”
柯純不知道為什麽藍色是世界的真理,但他卻從“真理”二字找到思路。
“我知道了!”
他大叫一聲,語氣中難掩興奮。
接着,柯純抱起那一副藍色的畫作,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麽操作,不得不尴尬地看了看郎秋,問:“我要怎麽做來着?”
郎秋指指畫:“你确定是這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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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是。”
直覺給他的答案——這幅畫就是門,接下來就是驗證鑰匙是否正确的時候。
興許是見柯純十分篤定,郎秋沒再質疑,并且告訴他,用食指輕輕點住畫,然後口中念出那句暗語就行了。
還挺簡單的,柯純心裏想,又和郎秋确認了一遍:“成功的話,我們的意識就能順利回到外面的世界?”
郎秋點了下頭。
“你确定那邊只有那個人?”
郎秋點了下頭。
“行,我上了。”
柯純認真端詳起那幅畫,最終把食指點在了那一個凸起的小人身上。
他朝郎秋伸出另一只手,後者會意把自己的手交給了他。
柯純閉上眼,口中輕輕念道:“欲望。”
一秒、兩秒、三秒。
睜開眼,柯純發現他們還在這個房間裏,什麽事都沒發生。
他臉一紅,覺得自己信誓旦旦卻鬧了個大烏龍,不由尴尬。
郎秋卻絲毫沒在意。
“欲望?”
“薄亦然曾經和我說過,人類所有的行動都是基于‘我想要’的欲望。”柯純解釋。
郎秋質疑道:“那和藍色有什麽關系?”
柯純撓了撓頭,不甘示弱地又一次拉起郎秋的手,點住那個小人,輕念“藍色”。
依舊什麽都沒發生。
這讓他十分沮喪。
“我想不到了……我們對他一無所知。”
“嗯,他一直與人保持距離,即使我和他每天都一起待在實驗室,說過的話也不超過十句。”
柯純內心給了郎秋一個白眼,吐槽那其中的一半也有他的功勞。
“你說,他為什麽要參與這個實驗?”柯純問。
“據他本人說,是因為興趣。他似乎對舊人類很上心。”
柯純低下頭,陷入沉思中。
為了給柯純提供更多思路,郎秋還在補充說明:“他在繪畫上很有天賦,在來實驗室之前好像還辦過個展,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他毅然放棄‘畫家’這個身份。那時候,我們正好在招募實驗助理,他看到招聘信息就來了。他說他什麽都願意幹,只要能留在這裏近距離觀察實驗就好。于是上面就安排他做營養液的日常維護,他欣然同意,并且每日每日不知疲倦地完成自己枯燥的工作。工作之餘,他常常會凝望着這片藍色的液體以及……裏面的你,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誰也不在意他。這次監察工作也是他主動提出的……”
“我知道了!”柯純突然頭一擡,眼神煥發出明亮的光芒,“這次是真的知道了!”
他迫不及待拉住郎秋的手,并用另一只手的食指點住畫上那個小人。
郎秋感覺到被拉住的手熱乎乎的,而柯純的臉蛋也紅撲撲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
“準備好了嗎?”柯純回頭問郎秋,語氣中也是藏不住的喜悅。
郎秋有些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承接他的這份熱情,迷糊之際,柯純早已轉過頭去。
就見他閉上眼睛,嘴唇一動,輕輕念了一個字。
下一秒,房間內空無一人。
實驗床上,柯純緩緩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冰涼的天花板蘊着幽藍的光芒,冷飕飕的。
然後柯純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能動彈,好像被強制性扣在了床上。他想轉頭,發現也不行,自己的腦袋重重的,套着一個頭盔。
無奈,他只能轉動他的眼珠來探索這個房間的信息。
他躺的這張床的兩邊各有一張床,并且都是空的。
柯純心下一緊,郎秋人呢?
左手邊的床有些淩亂,柯純猜想那可能是郎秋躺過的地方,那麽他已經起來了?
“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沉沉的,帶有讓人安心的磁性。
相伴而來的還有那股熟悉的味道,不知為什麽,柯純突然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沖動。
咔嗒一聲,扣住柯純身體的鐵環被打開,重重的頭盔也被取下。
柯純嘗試挪動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什麽力氣,但他能動了!
他側過頭,見到郎秋站在自己床邊,冷靜的目光注視着他,他沒忍住哇的一聲撲了過去,雙臂緊緊環住郎秋的腰。
郎秋還是意識世界中那個模樣,只是穿着一身白大褂,更加挺拔、更加帥了。
柯純把頭埋在郎秋的胸口,用力吸了一口氣,是那個讓他安心的味道。他發現這個味道充滿了整個房間,好像這裏的空氣本身就是這個味道的。
柯純慢慢平靜下來,感受着自己穩定跳動的心髒,他還活着。
他從未覺得活着是一件那麽讓人感動的事情。
他的頭被輕輕撫摸,是郎秋在用他笨拙的方式安慰他。
這讓柯純的淚水盛滿眼眶,一個不小心便蹭得郎秋的白大褂濕了一大片。
“哈哈,他徹底被你馴服了。”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柯純這才發現房間裏還有一個人。
他窘迫地擦幹眼淚,轉頭看到一個中等身材、戴着眼鏡的斯文青年,他正含笑看着自己。
“你好,我叫鄭旭。我們每天都待在一起,但這樣自我介紹還是第一次,怪怪的。”
他的嘴角輕輕挑起,笑容痞痞的,與他斯文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有些滑稽。
柯純的腦子還處在暈乎狀态之中,他望望郎秋。
“感覺怎麽樣?頭還暈?”郎秋把手掌貼到柯純的額頭上,手心的溫暖切實地傳遞到柯純的身體中。
他搖搖頭,挪開了郎秋的手,因為鄭旭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還帶着些許的戲谑,這讓他臉頰發燙。
柯純原本以為鄭旭是個典型的程序員,亂糟糟的頭發、胡子拉渣、不修邊幅,還會有一點點社恐。但眼前這名青年幹幹淨淨,除了眼鏡代表他時常與電腦相伴以外,從哪兒都看不到半點程序員的味道。尤其是他的眼睛,別說社恐了,恨不得一眼看到人的心裏去。
實話說,柯純不太敢與他對視。
不過,鄭旭也無意調侃他們,他很快收起笑意,很嚴肅地對他們說:“沒空給你們适應了,尤其是你,柯純。你們得馬上走,密道已經替你們開了,位置你知道吧?”
說着,鄭旭把目光轉向郎秋。
郎秋點點頭,問:“外面什麽情況?”
“找到一個特別優秀的幫手,多虧了他,外邊現在亂套了。廣場上現在鬧翻天了,你們出去之後可以扮作路人混進去,然後往西邊走。如歸賓館地下停車場B17,那輛黑色SUV是給你們的,你的面容信息已經登陸進去,上車就能走。跟着車上的導航走,目的地是我們的根據地,到了那裏有人會接應你們。我能說的就那麽多,祝你們成功逃脫。”
“那你呢?”柯純看着鄭旭,盡管對他來說是第一次見這個人,盡管那痞痞的笑容讓他覺得沒那麽舒服,但這個人到底幫助自己逃脫,可以說于他有恩。
鄭旭笑了笑:“居然還有空擔心別人?真是有趣。放心,我自有辦法。倒是你們,這一路不會輕松,自己小心。但願我還能有幸見到活着的你。”
柯純去看郎秋,發現他面孔緊繃,臉色十分難看。
他拉拉郎秋的衣角,用眼神尋求他的答複。
郎秋彎下腰,平視他的眼睛,目光鎮定而柔和。
他柔聲問柯純:“你身體還好嗎?能站起來?”
柯純扶着郎秋,嘗試用雙腳支撐自己的身體。
萬幸的是雖然四肢比較虛弱,但好歹能使上力,不至于讓他倒下。
成功站起來後,他擡頭沖郎秋笑了笑,後者卻很快把臉轉開,身體卻任柯純扶着,像一棵松一樣一點都不動搖。
“我可以,但也許跑不快。”柯純實事求是,八十年沒控制過的身體,突然之間讓他像猴那樣活蹦亂跳着實有點困難,他只能一點點去适應,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恢複的。
郎秋安慰他:“沒關系,我們不趕時間,慢慢走,不被人發現就好。”
“嗯。”柯純心裏湧起一股暖意。
他很開心,郎秋還是一如既往地體貼——盡管這個郎秋讓鄭旭的目光變得異樣起來。
“行了,濃情蜜意留着以後慢慢來好嗎?刻不容緩,你們趕緊的。”
一句話,又讓柯純臉紅了。
他發現,他很不擅長應付這個鄭旭。
郎秋卻十分坦然,即使被鄭旭催了,他也不緊不慢,扶着柯純一點點往房間出口走去。
“郎秋。”
兩人回過頭,鄭旭立在冷森森的房間中,嘴角的弧度莊重而優雅,他很認真地望向郎秋,口吻也一改輕佻:“我期待你的答複。”
郎秋沒有應聲,轉身就和柯純兩人出了門。
密道藏在一面白色的牆上,柯純瞪着眼睛看着郎秋在一片空白的牆壁上開出一道門來,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怎麽了?”郎秋回頭看他那副樣子,皺了皺眉。
柯純趕忙跟上,走了幾步路後,他身體自如多了,可以稍微小跑幾下,就是跑動後還會覺得喘,郎秋說那是他的心肺功能還沒完全适應正常生活。
他們一路從密道逃出了這棟大樓,很順利,沒有碰到任何阻礙。
當看到外面的世界時,柯純深深吸了一口氣。
世界……好大。
他才發現,自己在閉塞的空間內待了太長時間,甚至忘記了天空是什麽顏色、大地有多麽開闊,只是……
“這個城裏,沒有綠化?”
眼前的世界是高度現代化的城市景觀,高樓林立、車水馬龍,樓與樓之間被一條條車軌連接,一輛輛白色的列車飛速行駛其間,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廣告牌不停變換着畫面,一樣樣商品、服務無不揭示着這是一個多麽豐富而自由的世界。
柯純覺得自己身處在科幻片中才會出現的未來都市中——事實也确實是未來都市——這讓他瞠目結舌。
只不過放眼望去盡是深灰色的鋼筋水泥,映得藍天都顯得是灰蒙蒙的一片。
“城市不需要綠化,現在可以人工造氧,沒必要種植那些東西占地方。”
這是郎秋的回答,柯純聽後心裏哀嘆了好一會。
“綠色多美啊。”想了半天,他也只道出這一句感嘆。
郎秋笑道:“等出了城市就能見到了。”
兩人加快腳步,依鄭旭所言,不遠處确實有一個廣場,吵吵嚷嚷的聚集了很大一群人。
他們往那個方向望去,柯純感覺郎秋牽着他的手更緊了,好像他是個三歲小孩,一松手就會瞎跑似的。這讓他有些不服氣,心中卻也甜甜的。
路上行人匆匆,各自趕着自己的路,別說他倆了,他們甚至對廣場上的喧鬧也視而不見。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冷漠,柯純暗自在心中說道,這也是他要去習慣的事情。
就在二人疾步往廣場方向趕去的時,忽然一個長發及肩的女人蹦到他們面前。
女人長得很端正,相貌可以排到美女那一列,唇紅齒白、膚如凝脂。
柯純訝異地看着這個女人,目測她應該有二十五六歲——當然只是外貌年齡。
女人開始是沖郎秋說話的:“請問,中央大廈怎麽走?”
郎秋臉色一沉,出于謹慎沒有立馬答話,而是觀察起女人來。
女人的目光一轉,瞥見了旁邊的柯純,剎的驚叫起來:“柯純!”
吓得柯純躲到郎秋後面,宛如一頭受驚吓的小鹿。
這一聲驚呼後,女人又把目光轉回到郎秋身上,眼中忽的迸發出閃亮的光芒,剛想開口大叫,不想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
“你是誰?”
女人拍拍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想要它的主人松開它。
“我可以松手,但你保證不許叫。”郎秋嚴厲得命令道。
女人點頭如搗蒜,在郎秋松開手後終于大口喘起氣來。
她的臉憋得通紅通紅的,但激動和興奮卻滿溢出來。
“我是你們的鐵粉!”
郎秋眉頭一皺,狐疑地望着這個可疑的女人。
“《通往歌神之路》,我一直在追。”
女人的這個回答讓郎秋臉上的厭惡感表現得更加明顯。
“啊,你別誤會,我不是……哎,怎麽說,我沒有看你們好戲的意思。我就特別喜歡你們,尤其是柯純,我好喜歡你,你簡直是我的理想型!你知道這個世界上像你這樣情感豐富、坦率天真的人已經絕種了。天吶,我居然真的能撞見你們,我原來只是想趁亂碰個運氣能混進大樓,遠遠看一眼我就滿足了。哦!哎!大家都說你是舊人類,是不是真的?”
女人肆無忌憚地表達了一通自己的心情,最後落在了一個毫不掩飾的敏感問題上,她自己卻還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絲毫不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多麽失禮的問題。
郎秋把柯純護在身後,壓低聲音問女人:“你想怎麽樣?”
被幸福沖昏頭腦的女人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啊沒有,我只是想見見你們。我太喜歡你們了。純,我可以……和你握個手嗎?”
“不行。”郎秋斷然拒絕。
女人卻不氣餒,郎秋的決然态度似乎讓她更加興奮了。
“你們是真的嗎?天吶,我就覺得你們是真的。哦,在這個世界我居然能磕到真的!OMG!一定是祖上積德。我的媽呀,我怎麽會這麽幸運,我要暈過去了!太棒了簡直!不敢相信!”
郎秋緊緊拉住柯純的手,決定不再和這個瘋女人糾纏。
他輕聲對柯純道:“我們走。”然後拉着他正要繞開這個女人的時候,突然女人一下子又沖到他們面前,攔住他們的去路。
郎秋怒瞪着她,女人卻毫不畏縮。
“你們是逃出來私奔的嗎?我懂的,等下是不是會有人來追你們?放心,有我在,我可以幫你們。你們倆太顯眼了!一個那麽高大帥氣、一個又那麽清秀好看(簡直是天生一對),往廣場那兒跑鐵定會被認出來。你們知道廣場上在鬧什麽嗎?都是看了節目的人不服氣專門挑事來的。來,你們跟我走,我幫你們換一身行頭。”
柯純看了郎秋一眼,郎秋正猶豫着,畢竟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知道可不可靠。
“行,我們跟你走。”柯純搶在郎秋前面應承了下來,并在郎秋要開口阻止時,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女人二話不說推着兩人轉了個方向:“那邊走。”
“等下,”柯純叫住她,“請問,怎麽稱呼你?”
女人轉過頭,小臉蛋紅撲撲的,大眼睛閃亮亮的,顯然因為柯純的這個問題而欣喜若狂。
“天吶!我的小偶像在問我的名字!這是多大的榮幸……”
“夠了,回答問題。”郎秋及時制止住了她的滔滔不絕。
女人咧開嘴笑得格外燦爛:“徐婉如,叫我婉如我會特別特——別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