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回
燈火重新點起,廳堂內又恢複了銷金窟該有的亮堂華麗,媽媽在首,四位額點花钿的女子翩跶入內,在屏風前站定給貴客行禮,彩絮兒擡頭,一眼就和坐在上首的皎然對上眼神。
彩絮兒又驚又喜地望着皎然,收回險些往前邁的腳,主仆間練就的默契,只需一個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看着皎然從容的眼神,彩絮兒打了一天鼓的心,也竟安靜了下來。
皎然卻是手心早已冒汗,還不知道這群大爺要怎麽折騰呢。
果不其然,僧多肉少,有幾位大爺已經為了彩絮兒争了起來。因着彩絮兒剛哭過,頗有梨花帶雨之态,和另幾位怯弱柔媚的姐兒不同,可憐中帶着一股倔強。
媽媽桑沒想到竟是這個死丫頭最叫座,彩絮兒的雙手,可都不如另三位嬌嫩,是做慣活的姑娘,不如另幾位嬌媚卻也有一番風味。
皎然在心底将男人的劣根性問候一通,轉頭對薛能擡了擡眼角,那眼神是在告訴他“你怎麽不上?”要是人到了薛能手裏,可就好說話多了。
誰知薛能完全不以為意,臉上明顯是很認真的樣子,湊到皎然耳邊道,“她們都沒你好看,不過蒲柳之姿。”給她們砸錢,還不如砸你呢。這是薛能沒說完的話。
這就是在撩/騷吧!?皎然很不争氣地臉上一熱,挺着腰往後微微一仰,拒絕和薛能近距離交流,雖說這會兒早就瓜田李下,說也說不清了,但當事人雙方的界線,還是要劃拉劃拉清楚的不是。
薛能卻被皎然這個動作逗笑了,見她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又飛速撇了淩昱的方向一眼,忍不住臉上又浮出笑容來逗她,“我看,你倒不如指望指望天瑞,他和我不同,不缺這點錢。”
皎然用餘光在淩昱和場子上來回挪動,又聽薛能道,“天瑞若肯開口,指定沒那群人什麽事兒,他們是見着天瑞提不起興趣,才敢争成這樣。”
那三位姑娘沒少往這邊使眼色,淩昱卻一直興致缺缺,只偶爾和薛能交談幾句。
皎然都快懷疑他是不是不行了!
席間唾沫星子橫飛,媽媽桑倒是眼角笑得能夾死蒼蠅,皎然都快坐不住了,真不知道這兩人不點主菜的人來喝什麽花酒,浪費表情懂不懂呀。
皎然低聲和薛能交談了幾句,薛能含笑不說話看着皎然,随後便舉手調停。“春宵一刻值千金,諸位別都浪費在打嘴仗上,不如讓我旁邊這位姑娘來幫大家一把,彩絮姑娘彈奏,這位姑娘做舞,停在何處彩絮姑娘就歸誰,如何?”
衆人無不應是,媽媽桑愣了愣,可也不能說不。知道是要跳月光舞後,便吩咐人帶皎然去換身月光裙來。
待皎然推門而進時,廳堂內再次滅了燭光,只在屏風旁彩絮兒彈奏的琴邊放置一盞琉璃燈。
場內落針可聞,月色的裙擺層疊,泥銀紗面,金片晃動,琴聲響起,皎然腳尖輕點,腳下輕轉,裙擺恰似飛起,閃着冷白的銀光,仿佛漫天飛雪,又如星空銀河。
琴聲漸快,皎然咬着牙,心想這舞蹈功底果然是怠慢不得,許久未練,舞起來還真有點吃力,可心裏又想着成敗在此一舉,死也要繃住。
此時在坐的人已經找不到皎然的臉,只有一道光帶在黑暗中分外耀眼,叫人仿佛看到那人從畫中來,又要向畫中去。
琴聲如從高崖流入溪澗,漸而潺潺,最後戛然而止,燭光被吹滅,皎然感覺自己幾乎快要飛出去,憑着直覺簌簌坐定。
席間人都屏住呼吸,過了片刻,薛能在黑暗中帶頭鼓掌,旁人才回過神來,一時掌聲響起,燭光也重新亮起。
“是淩公子,我們彩絮姑娘可真是有福了。”媽媽桑像只大母雞似的咯咯咯笑道。若是別人,那應該是恭喜某某公子,而非恭喜她家姑娘。
皎然雖看不上媽媽桑這種行為,但其實心裏也是這麽想的,若淩昱不肯放人,在場這麽多大爺公子哥裏,非要找個人啃,還是找一個好看點的,至少讓彩絮兒不那麽吃虧,秀色可餐也。
因着最後定點指向的是淩昱,也沒人敢出來搶人,皎然起身拍拍裙子重新坐回上首,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這套衣服,下半身還好,遮得嚴嚴實實,可上半身,戴着古代的眼鏡來看,簡直就是衣不遮體,堪堪就是前後兩個肚兜裹住,白花花的胳膊小腰都被看了個遍。那些貴客毫不掩飾地喉嚨滾動,恨不得當場就将她吃下去,心中暗道難怪适才薛公子完全不為所動。
好在這會兒出閣宴也塵埃落定,拍到人的各回屋裏去,拍不到人的各找各媽去,廳堂內一時間只剩四人,彩絮兒哇的一聲就匍匐到皎然身邊。
皎然一時間顧不得去換身衣服,轉身一看,淩昱的位置卻空了,心裏直呼一聲“天啦撸”,臨門一腳可千萬別功虧一篑啊!
她朝四周張望,在月亮門外的畫舫邊抓住一個玄色身影,“彩絮兒,你放心。”飛快安撫完彩絮兒,皎然當即朝湖邊飛奔而去。
半刻鐘後,皎然從舫內出來,換回自己的衣裳,帶彩絮兒往畫舫走去,兩人就坐在船首的甲板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彩絮兒捧着臉道,“多虧了姑娘你,不然我現在……”還沒說完就哇嗚一聲哭了出來。
“別怕,都沒事了,沒事了。”皎然輕拍彩絮兒的肩膀道。
“姑娘真好,不過,那位公子是如何答應的,我真是遇到救命菩薩了。”
“別別別,你的菩薩是我。”皎然在心裏默數欠了淩昱多少錢,又聽彩絮兒在追問緣由,便解釋道,“他本來是不想理睬的,然後我求他贖身的錢我出,才答應用他的名義把你帶出來的。”雖說用她的名號也能替彩絮兒贖身,但媽媽桑看在地主的面子上最多會收回賣身錢,如果是她上場,恐怕不多宰幾刀是出不了這個門。
彩絮兒躺在皎然腿上,和她講起離開幾個月後的遭遇。說來也簡單,原本彩絮兒父母是給她談了一門親事,就在城郊外,家中小有餘糧,算是不錯的農戶人家,可前不久家裏走水,燒得什麽也不剩,嫁妝自然是拿不出了。
到了這時彩絮兒才知道,父母給她說的這門親事,是一個年過四十的鳏夫,看中她年輕貌美,為了娶她續弦願意出不少嫁妝。而這筆錢,是家中父母準備拿了後給彩絮兒弟弟成家立業用的。
而如今連嫁妝都拿不出,彩絮兒父母便動了将她賣入青/樓的心思,原本彩絮兒還以為父母只是說着玩玩,沒想到前幾日和家人大餐一頓醉死過去,醒過來便在人販子手裏了。彩絮兒是夜淩音為皎然精挑細選的丫鬟,從小跟在皎然身邊,也跟着享了不少福,是嬌養長大的丫鬟,自然也賣了個好價錢,那父母收了錢後,早就帶着弟弟回老家去,不見蹤影。
“姑娘,你說為什麽啊?我跟着你這麽些年,哪一回領了月例不是全都拿回家的,他們為何如此待我,就因為我是個女兒家嗎?”彩絮兒趴在皎然膝蓋上哭濕了衣裳,皎然也沒法跟她解釋這個即使在前世,過了千百年後依然在全世界存在的問題。
“不怪你,不是你的錯。”皎然捧起彩絮兒的臉,用手巾輕輕替她揩去鼻涕淚水,“彩絮兒,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彩絮兒将腦袋搭在皎然肩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皎然輕輕撫過她的後背,“哭吧,哭吧,哭出來都會好的。”
這廂彩絮兒抱着皎然在船首痛哭流涕,那廂薛能走入畫舫,卻沒見到淩昱的身影,直直往船尾去,淩昱正坐在桌邊對月獨酌,見他出來,伸手示意薛能坐下。
“對月獨酌多沒意思啊,你說說你,那麽些個姑娘,就沒個入眼的?”薛能一看到他就有點莫名的不高興。
“你不就怪我壞了你的好事兒嗎。”淩昱淡淡回道,毫不客氣地戳破薛能的小心思。
薛能掩飾性地幹咳兩聲,“你知道就好,誰像你,幹占着茅坑不拉屎。”
淩昱聞言一笑,“你倒是想得妙,人家跟着你進來,難道不是為着別的?”
“最煩跟你這種什麽事都能看清的人說話,沒意思。”薛能搶過淩昱手中的酒瓶,見桌上只有一個酒杯,又拿過來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我不過逗着她玩,沒想到她倒真敢來試探你,更沒料到你會幫她。”
薛能自己喝完一杯,很禮尚往來地倒了一杯遞給淩昱,沒想到卻被他□□裸的眼神嫌棄,“瞎講究的破毛病,真是服了你了。”薛能說完又端到自己嘴邊,一飲而盡。
這也不怪薛能會吐槽,只要跟着淩昱一道出現的場合,那些姑娘家都像被他綁架了似的,一個勁只會給他使眼色獻殷勤,好不容易今夜有一個全程“心無雜念”坐在他身邊的,反正只要想的不是淩昱,都不算他輸。
雖說這些年薛能早已習慣大家的區別對待,但如果淩昱來者不拒,他還能好受點,可他偏倒好,就是不搭理那些姑娘,除了那幾個才藝出衆能讓他注意,其他人在淩昱眼裏就跟透明似的。在薛能看來,你說淩昱這不是故意的嗎?越不給她們眼色,那些姑娘就越來勁,怎麽不看看他呢!多好一铮铮男兒。
淩昱聞得薛能的吐槽也只當沒聽見,這家夥不滿他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且讓他這麽一直不滿下去吧,事實擺在眼前,多說無益。
不過薛能也沒說錯,淩昱也沒想到自己會多管閑事,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皺了皺眉,随即又舒展開來,若不是燭光亮起時他稍稍出了神,在看到皎然對着自己時,就該離席了,也不會最後還被她追進來。
那贖身錢淩昱倒是全程沒納入腦海裏,皎然想是想過,但為了彩絮兒,出得值也半點不肉疼。這個插曲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一切很快恢複到常态,因着這一遭,皎然還多了個可信任的幫手,也算因禍得福。
不過肉不肉疼都一樣,因為次日,皎然又多了一筆大開銷,這錢花得,所有肉疼都變成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