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阿若，你何時開始改用右手了？”

皎然手下一抖，剛端起來的酒壺險些沒落下，連忙換回左手，裝作是個左撇子，還別說，用慣了右手，左手使起來還真不得勁。

卻又聽淩昱開口，“哦，是我記錯了，阿若并非左撇子。”

皎然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在淩昱之前端起酒杯，嘴裏卻恭敬道，“淩公子身上酒氣重，這杯便賞給樓若喝吧。”

淩昱沒說話，表示默許，但同時又命人拿來新酒杯，充分表達了不想和皎然共用一個杯子的意思。

皎然臉上發熱，此時此刻無比感謝臉上這塊遮羞布，當紅粉知己這事兒，還真是做不來。她決定不再挑釁淩昱，乖巧地充當斟酒的工具人，“淩公子，請。”

沒想到淩昱卻掃了皎然一眼，“酒令大如軍令，不輸沒酒喝，既然你口渴，這杯你喝吧。”

那聲音像裹了油一般，有點微醺的慵懶，又有些醇厚，像要将人一同裹了去，皎然只當他被剛才那十碗酒灌了三分醉，乖巧地感謝淩昱的恩賜，心中不由翻個大白眼，那剛才明示她斟酒是叫什麽事啊。

兩人間的交談并不大聲，只有他們聽得見，可在外人看來，卻是親昵而密切，不時還耳語幾句，惹得樓若姑娘含羞帶嗔，想來淩昱是極疼她的。

若皎然知道衆人心中所想，一定會拍桌子抗議表示誤會啊，都是誤會。

這曲牌合字令并不好對，要想出三個三字曲牌、詞句，每個令首字合成後，還要能成為一個字。皎然覺着這酒令還挺頭腦風暴，等回了來客酒館，可以在士子中推廣推廣，那些青年才俊必會喜歡。

酒令難想，三輪下來，喝上酒的人已有不少，但依皎然看來，還是薛能這厮雞賊，從一開始就攬下監官之責，既能飲酒，又能冠冕堂皇地不參與，這薛能可就排在淩昱下首第一個，要是第二個就說不來，可不是太丢人了嘛。

越對越慢，輪到淩昱時，他不過略作思索便接道，“木蘭花，蔔算子，早梅芳。”這是一個“棹”字。

輪到下一人時，那人連忙擺手認輸了，衆人齊聲喝彩，皎然側了側頭，好幾位姬妾滿眼崇拜地看着淩昱。

許是輪了太多輪，孤獨求敗沒酒喝，淩昱一聽酒令結束便自顧自飲起酒，皎然替那些姬妾感到可惜，真是把媚眼抛給狗看了。

絲竹樂起，舞姬進場，一個個身段妖嬈，在場中扭得跟靈蛇一般，秋波含媚，皎然看得如癡如醉，沒注意到手邊的酒壺已經被淩昱端了去，直到舞樂聲停，才回過神來。

這不回不知道，一回神吓一跳，眼前已有姬妾露出白花花的肉，那公子喝的可不是酒杯，而是皮杯了，盡管皎然在現代接受過一些些熏陶，自認能平常心看這等子事兒，但這會才知道什麽叫活色生香，眼睛都不知往哪放了。

轉頭看向淩昱，那人卻還自顧喝着酒，眼神中甚至還有些疏淡，皎然忍不住再次不懷好意地揣測，這人是不是不行？

半晌，有人摟着姬妾退場，想來也是等不及，要去園中尋客屋，也有人知情識趣，找借口離開，衆人褪下，屋裏便只剩皎然和淩昱兩人。

此處臨水臨竹，夏風掃進來，捎帶花香，刮走滿屋的燥熱，燈火搖曳，投在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擺動。

皎然理理袖口，作勢就要站起來，剛要起身，卻被淩昱一把拉住，跌坐在他跟前，身影重疊，搖晃不開。

“這就要走了？”

鼻尖的酒氣揮之不去，皎然跪坐起來，聽這語氣，分明是帶着酒勁，可擡頭又見淩昱眉目清明，不像是喝醉了，思索着剛才不告而別，讓財神爺覺得自己不金貴了？

淩昱曲起一條腿，将手肘擱在膝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皎然，等不來回答，身子稍稍往前傾，像是在捉皎然的眼神，皎然心中沒鬼，倒不怕和他對視，可身子還是微微向後仰，躲開那讓人不舒适的距離，似乎連胸口的心跳都離得如此近。

皎然一退，淩昱又侵略性地往前傾，直到快被壓到蒲席上，腰快扳不回來，鼻息近在咫尺，皎然才一把推住淩昱的肩膀，故作鎮定道，“淩公子，你喝醉了。”

淩昱朗聲一笑，眸裏映着燭光，“你倒是沉得住氣。”

淩昱拿壺斟酒，酒杯推至皎然面前，也不管她喝與不喝，自己一飲而盡。

喝個毛線。皎然自然是不喝，不然待會就不知是誰壓誰了，不過皎然也有自知之明，她手無縛雞之力，淩昱一看就是練家子，不管誰壓誰，最後吃虧的必然是她。皎然也不想再和淩昱玩游戲了，索性摘下面紗，大家坦誠相見，也好說話。

“女兒家的，怎麽那麽愛往這些煙花之地跑？”淩昱似乎對屢屢偶遇皎然不是很滿意。

真是委屈，她還沒怪淩昱每回遇到他便沒好事呢。皎然低頭喝了口酒，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淩昱微微點頭，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确實找對人了。”

皎然一聽，難免又想起剛才那過近的距離，心中咯噔又咯噔，不知是不是有點微醺，燈下看淩昱，只覺得眼前人俊逸非凡，所謂胡然而天，胡然而帝，大抵也不過如此，再加上背後的光環籠罩，酒令上又孤獨求敗，也無怪乎适才那些人都看得挪不開眼。

皎然也差點挪不開眼了呢。

幸虧她聽過唐僧肉吃不得的故事，關鍵時刻理智之手握住了方向盤，意念急踩剎車，讓她的眼神轉了個彎。

而不管是哪一回，淩昱都只微翹嘴角，那些眼神再炙熱也影響不了他，皎然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財神爺什麽人沒見過，早就司空見慣了。

淩昱起身往雅座去，那雅座臨水，稍一俯身便能夠到湖中之水，白日還能賞魚觀荷，淩昱輕拉牆邊的繩子，立即有仆人進來，片刻後，皎然就見一套精美的茶具，銅爐铫子擺在桌案上。

皎然動了動裙下的腳趾，說不得歷史的腳步總是向前進，從跪坐進化到用椅子，實在是一大進步啊，這會兒她都麻了半邊了，皎然轉動腳踝，準備等麻意消退便告辭離去，但這次她一定會周到禮數，先征求財神爺的同意再起身，絕不會重蹈覆轍。

可淩昱顯然還沒有放她走的意思，“皎然姑娘不僅善舞善樂，沖茶也是一絕，不知能否讓淩某再領略一次。”淩昱似是看出皎然巴不得拍屁股走人的心思，“皎然姑娘放心，淩某已經為你們吩咐了馬車，等沖完這泡茶，那馬車也該安排好了。”

這話說的，壓根就沒給人說不的機會，淩昱語氣雖柔和，可不容商量的意味卻十分明顯。

好在一泡茶過後，淩昱說到做到地給皎然放行了，臨走前，淩昱拉住她的衣袖道：“如果不想再像今日這般，以後便不要随便關心一個酒醉的男子。”

皎然一知半解，留下個“混蛋”的口型，也不管淩昱有沒有看懂，灰溜溜地便跑了。

皎然離開不久，淩昱的小厮也牽着馬過來，淩昱沒有接過缰繩，只叫小厮去馬廄換匹馬車來，小厮嗅着風中傳來的酒氣，有點納悶，他家爺可沒喝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