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讨厭,只是不喜歡……

江雪深一路無言地跟着慕朝走到河堤邊,往後看了一眼,确定已經看不見大護法他們後,這才躊躇着開口道:“魔尊大人,今日心情不好嗎?”

不會是因為她沒經過他同意就用着他的身體出來玩生氣吧,可是他也來了呀,應該算扯平吧?

慕朝沒有說話,依舊抱着手,視線落在河中的蓮花燈上,沒有了剛剛的尖銳的寒意,反而看不出什麽情緒。

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今日慕朝穿了緋紅的雲裳,衣袂翩翩,在昏黃燈火下,如團炙熱的火,将冰冷的眉眼都繪出了一絲酌人的桃李之味。

這是她衣櫥中少有的亮色,是及笄之日時,父親所贈,過于惹眼,她只穿過一次。

“阿雪如玉,白璧無瑕,文薏如火,張揚明豔。”

自她回江府以後,聽過太多這樣的話。時間久了她也下意識地覺着自己不适合過于張揚的色彩,荼白、缃色、天青,她只适合穿素雅的顏色,那是旁人給她的定位。

父親說:“你也可以嘗試着改變。”

她改變了,穿着這身張揚的炙火之色,在竹林中等了顧輕塵一整天。

從天光乍破等到夜闌人靜,張揚的紅色快恹恹地暗淡,終于等到顧輕塵挑着燈籠踩過寒霜枯草,來到面前。

“來日必定三茶六禮,以心為聘。”

這是在此之前他的承諾。

江雪深醞釀了很久,心想,她應該也給一個确切的答複,告訴他:“未來夫君,謝謝你願意給我一個家,以後請多多指教。”

但她張了張嘴,還沒從這疲憊的等待中說出半個字,便聽他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夜風中:“阿雪,你不适合紅色。”

“我們之間的婚約是世家的聯姻,我會遵守,但你不用讨好我的喜好,把自己打扮地像文薏,做你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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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他說這話時的聲音是很溫柔的,但在乍暖還寒之夜,差點将她凍傷。

在那之後,她便将這條裙子藏在了衣櫥中,再也不曾穿過一次。

現下驀然看到慕朝穿着,她心裏頓了頓,卻并沒有自己以為會冒出的凄然,反而覺得,還怪好看的。

其實她,也很适合紅衣的。

河堤邊的長竿上挂了一長串燈籠,據說是用鲛人的眼淚化的燈油,無論夜風如何吹打,燈火巋然不滅。

河堤邊不少人正在放河燈,蓮花燈盞落在水上幽幽地順着河流而去,寄托着人們對先人的哀思和對未來的祈願。

江雪深跟着看了一會兒,都沒有聽到慕朝的聲音,忍不住打破寂靜:“魔尊大人?”

慕朝這才抄着手,目光從河床落到了她的臉上:“你倒和那群廢物玩的很好。”

江雪深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遠處幾個穿着雁歸山校服的同門,忍不住換了個角度,擋住他們的視線,道:“魔尊大人也與師兄師姐們玩的很好。”

她還從未與大家一起出門游玩過呢,江雪深有些酸。

她的小小動作過于明顯,慕朝已經飛快地看到了遠處的幾個雁歸山弟子。

啧。

方才被天工門那個廢物攔路,便出手解決了,并非有意想幫他們,結果這群人不知怎麽的,忽然對他态度大轉變,一口一個謝謝,聽得有些煩躁。

“诶?魔尊大人,你的手怎麽了?”江雪深這才發現慕朝的手背上劃了一道很長的傷口,鮮血已經幹涸,落在手上星星點點的,看着有些瘆人。

慕朝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是剛才揍那廢物時被偃甲傷到的。

這具身體靈力過于低微,想傷人只能純憑力道與技巧。

還好他原本以為江雪深看着這麽廢柴,身體素質必然不行,沒想到意外地還挺靈巧,想來平日裏也經常做高強度的訓練。

高強度的訓練下都還沒什麽修為靈力。

啧,更廢柴了。

“疼嗎?”傷口有些觸目驚心,江雪深問完又覺得自己有些傻,那必然是很疼的。

她的表情過于關切。

慕朝忽然想到,像這種仙門的世家女必然很在意會不會起疤帶傷,心中惱怒了一下,很快收回了手,轉而冷笑道:“怎麽,既然互換了,你就該知道這身體現在是我的。”

江雪深不知道他忽然說這個做什麽,讷讷道:“那我給你包紮一下?”

“不必,老子就喜歡帶傷帶血起疤痕。”他惡狠狠道。

江雪深被他突然兇狠的語氣震得愣了一下。

這什麽癖好?

行吧……

“對了,魔尊大人。”忽然想起剛剛的事情,江雪深有些擔憂,“你是不是不喜歡雲片糕?”

聞言,慕朝剛剛那點軟乎乎的兇狠驀然消失,默了一下:“怎麽?”

江雪深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剛剛吃了點,然後大護法可能有些懷疑我。”

雲片糕。

慕朝看向她手中的雲片糕,一路晃着過來,已經碾砣在一起,像極了他第一次吃這東西時的樣子。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讨厭,只是不喜歡。”

啊?

不讨厭又不喜歡?

江雪深有些沒聽明白。

“如果你因為這種東西曾經被斷了右手,應該也會不喜歡吧。”

被斷了右手?江雪深眼皮一跳,馬上低頭看去,雙手完好,并沒有任何不适。

但她曾經聽說,魔物只要本體的生機沒有被毀,無論遭受多嚴重的傷害,都可以恢複如初。

慕朝曾經被斷過一只手?他也會有那樣的時候嗎?

一時間江雪深說不上是感慨還是震驚。

許是她呆滞的表情取悅了慕朝。

“騙你的。”他想擡手去拍她的頭。

個子不夠高,只能收回來,輕飄飄道:“闫平良那裏你不用擔心,他沒多少斤兩的腦子。”

居然是騙人的……果然魔道的嘴裏沒有一句真話,她還以為現在無人匹敵殺伐果斷的魔尊還真有那麽悲慘的過去。

江雪深抿了抿嘴,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不知道為什麽,不是真的,她松了口氣。

不過這麽說大護法真的好嗎!

“那,魔尊大人要一起逛逛妖市嗎?”難得來一次,就這麽回去有些可惜,怕慕朝拒絕,她忍不住補充道,“來都來了……”

江雪深沒什麽朋友,往年各種節慶日都是一個人在論劍臺上度過。

因此她就仿佛頭一次接觸這種新鮮事物似的,在東西市之間來回走馬觀花。

從西涼伎觀到摸石猴、轉糖盤,再從茯苓餅吃到龍須酥、元宵。

路邊的各類攤子應有盡有,最後江雪深握了一串冰糖葫蘆輕輕咬着。

慕朝在一旁招呼她:“過來。”

江雪深嚼碎了山楂走了過去:“怎麽了?”

話音剛落面前一暗,冰涼的竹綢觸在臉上,有些冷有些癢。

江雪深愣了一下,擡手去摸,是半張兔子面具。

“別摘。”慕朝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兔子面具,滿意地點了點頭。

江雪深縮回了手,想了想,也從就近的攤販那買了一盞兔子燈遞過去:“禮尚往來。”

荼白的絹布被燈火照得微微發黃。

慕朝下意識地接過竹竿,呆了一瞬,盯着兔子的紅眼睛看了許久,終于微微擡眸,低哼道:“這種便宜貨你也好意思送。”

聞言,江雪深擡頭看了看竹牌上的價目表:

兔子面具:三铢錢

兔子燈籠:五铢錢

嗯……好像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江雪深沒說什麽,鋪子老板卻受不了這委屈:“小姑娘,你這話說的就不地道,這兔子燈做工如此精美,才賣了五铢錢,原本就沒賺多少,你說它便宜那沒錯,但便宜貨怎麽不能是好東西了,裏面的燈油用的可是鲛人淚,每個幾十年的都燒不完,風吹雨打都澆不滅。”

老板也是擺了一整天的攤這會兒累極了便直言道,以為不會有人較真。

但是慕朝不是一般人。

平時在赤海根本沒人敢忤逆他,王順嘴又好聽,上哪都拍着馬屁,雖然換了身體後不長眼的人變多了,但罵的都是這具身體,跟他沒多少關系,倒也無所謂。

但這老板,就明顯是在怼他本人了。

慕朝嘴角微微耷拉,一把拉過江雪深,命令道:“你把那些燈籠都吹滅。”

江雪深:“……”太幼稚了叭。

江雪深有些硬着頭皮裝作沒聽見。

最後這位幼稚的魔尊大人還是用了不知道什麽玩法,硬生生地将滿桌子的燈籠一一熄滅。

只留他自己那盞兔子燈熠熠生輝。

做完壞事,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提着兔子燈衣袂翩翩地離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老板和欲哭無淚的江雪深。

“那個老板……”

“啥也別說了,你那小娘子太刁鑽了,會點妖術了不起嗎?老子當年也是個散修!賠錢吧!”

江雪深:“……我明天來補上可以嗎?” 她沒錢了。

最後那點錢就買了兔子燈。

老板怒道:“可以個屁!沒錢就給我在這裏把燈芯全部給換了!”

于是,王順趕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家魔尊大人縮在攤邊,苦命地搓着燈芯。

已至子時,妖市的游者散了大半,逐漸冷清起來。

他們魔尊大人,就是這麽在昏黃的燈火下,孤零零地擡起頭,露出俊秀的容顏,眉眼微微耷拉着,低聲道:“王順——”

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

這是……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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