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做自己覺得對的事
終于等到王順過來付清了錢,重獲了自由。
江雪深還來不及活動下筋骨,就聽王順有些急切道:“魔尊大人,大護法屍毒犯了。”
屍毒……江雪深愣了一下。
趕到王順說的地點時,大護法正坐在臺階上,半靠着挂燈籠的長竿,面色頹然,渾身的膚色已經成了鴉青色,看起來很是可怖。
江雪深走進了才發現不是膚色變深了,而是大護法幹枯的皮膚之下有成千上萬條毒素像頭發絲一樣在體內不停游走。
曾經同門師叔與綠僵一戰時不幸被咬傷手,便是中了屍毒,一會兒發瘋到處撕咬,一會兒畏光懼光,後來為了保住他的命,聽聞醫宗的長老還斷了他的胳膊,放了血,卸了全身的修為,卻到底沒有救回來。
她當時還未出生,沒有親眼見過師叔發癫的樣子,但光從字裏行間聽到,都覺得渾身發涼。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到人中屍毒的樣子。
卻沒有發癫發狂,也沒有畏光懼光。
大護法禁閉着雙眼,頭微微歪着,難受地半喘着氣,聽到腳步聲,他清醒了一點,忙放下卷起的袖口,将手往腰後藏了藏,随即又想到臉上也全是毒素,又趕緊低下頭,眼神慌亂道:“平白污了尊上的眼,老奴有罪。”
江雪深看他這副樣子,心裏跟着有些難受。
她一早便知道大護法不是常人,也不算什麽修士,更并非魔物。
在赤海呆了兩日,她也隐隐有聽說大護法以前就是山村裏的普通農夫,被山匪殺害後,碎成了屍塊。
當時慕朝還不是魔尊,經過屍海時便順手将他拼回了人,招了碎魂,做成了個不人不鬼的屍将。
雖然還有正常的思維與意識,但屍毒卻也會反複發作,可以說,每一次呼吸對他都是一種折磨。
對大護法來說,可能死得幹幹淨淨會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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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深走近他,微微蹲下身問道:“還能走嗎?”
大護法愣了一下,很快搖了搖頭,不敢擡頭看她:“老毛病了,緩一下就好了。天色已晚,尊上還是早些回去安寝吧。”
他說話極慢,每一句就猶如朽木被一刀刀鋸開。
江雪深看了王順一眼。
王順也不年輕了,到了知命之年,又只是個普通凡人,幫不了什麽。
心中有了主意,江雪深走到臺階下,屈膝俯身道:“我背你回去。”
此話一出,大護法與王順皆是一驚:
“這萬萬使不得,魔尊大人!”
有什麽好使不得的。
江雪深無奈,轉身拉過大護法便順勢背了起來。
大護法骨瘦如柴,背起來卻極沉。
江雪深輕虛了一口氣,學着慕朝的樣子,轉而對惶惶不安的大護法道:“怎麽了,覺得老子背不動你?”
說完覺得有些羞恥,俊臉紅了紅,又對呆愣的王順道:“還不快跟上。”
大護法盯着她的側臉怔忪許久,才放松了身體:“老奴好像一直在給你添麻煩。”
江雪深沒聽清:“啊?什麽?”
大護法輕輕嘆笑道:“老奴說,您還願意吃雲片糕,真是太好了。”
江雪深想起慕朝的話,不讨厭,只是不喜歡。
想問大護法知不知道什麽原因,張了張嘴,卻到底沒有說什麽。
到了赤海後,大護法的屍毒稍微緩了緩,江雪深也放心地回了寝殿,如往常一般給那盆幹枯的盆栽滴了兩滴血便倒頭就睡。
許是逛了一天的妖市太疲憊了,這一覺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磨磨蹭蹭地醒來。
被吵醒的。
幾道穿透力極強的尖銳争執越過山巒窗棂,直擊靈魂。
“你這個不孝子什麽不好做跑來做魔頭!”
“恩将仇報,喪盡天良的東西,你連阿琴嫂都能害,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殺人放火,我們風家怎麽會出了你這個敗類!”
“……”
往後就是一陣哭喪似的腔調。
江雪深起身照了一眼鏡子,還是慕朝的臉,并沒有換回來,這大清早的哭喊聲,讓她夢回被寄養在和孝村時一般,家長裏短喋喋不休從天明争到深夜,她還以為換回來了呢。
既然沒有……
那是哪位英雄膽子這麽大居然敢來赤海鬧事?
江雪深随意洗漱了一下便快走着過去吃瓜。
聲音是從金麟臺方向傳來的。
江雪深趕到的時候已經裏裏外外圍了一圈人,那幾個刺耳的哭腔不知道哭了多少輪,愈發嘶啞。
江雪深走近了才看清,争執的人是幾個村民打扮的人,而争執的對象是這些天服侍她洗漱的弟子,風逸。
怪不得今天沒有去寝殿候命,原來是脫不了身。
那幾個村民哭得半倒在地上,邊哭邊用手拍地,控訴風逸的罪行:“昨日阿琴嫂臨盆,竟還險些喪于你手,若非命大恐怕早已一屍兩命,可憐了阿琴,至今還未醒來喲……”
他們越是控訴,風逸的臉越是蒼白。
到底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聽說他原先是上雁歸山修行的,奈何資質太低,最後不幸落選,輾轉下來到了赤海。
村裏那些親朋好友自從知道他現在加入了魔教,都對他萬分嫌惡。
風逸的臉色蒼白如紙,卻仍在解釋:“我只是将她送到了醫館,并未……”
他剛出聲就被更有力的哭喊聲堵了回去。
“阿琴現在昏迷不醒,當然什麽話都随便你說!”
“你這個魔鬼!畜牲!”
當人們早已認定一個人做了什麽,那即便他是清白的,也沒有什麽用。
江雪深大致聽明白發生了什麽,便見風逸本該更為蒼白的臉恢複了血色,反而湧上了一絲惱怒。
“是我做的又如何?”風逸眉眼低垂,自嘲道,“反正我本來就是個爛人。”
“我是赤海的魔頭,魔頭不就是心狠手辣的嗎?你們還在期待什麽?”
這話就有些自暴自棄了。
江雪深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做了嗎?”
原本嘈雜的人群驀地一窒,下一秒,所有人反應過來,瑟瑟跪在了地上:“拜見魔尊大人!”
這魔尊大人現在怎的愈發神出鬼沒!
江雪深卻只盯着風逸:“他們剛剛說的事,你真的做了嗎?”
風逸臉色一變,立刻擋在那幾個還在哭天喊地的村民面前,跪了下來:“魔尊大人息怒,這是屬下的家人,來看望屬下的。”
他越說聲音越抖,深怕這些人擾了魔尊清夢,被處以極刑。
江雪深目光掠過他被燙傷的手背:“回答我。”
在她面前,風逸哪裏敢捂,忙将事情經過描述了一遍。
原來是那位阿琴嫂臨盆之際,不幸打翻了屋裏的火燭,風逸回家探親時剛好撞上,立刻救了人滅了火,結果村裏的人卻反而懷疑是風逸下的毒手。
明明什麽都沒做,卻成了罪大惡極之人。
這一刻,江雪深忽然想到自己,心中有團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又冰又燙。
風逸還在懦懦道:“魔尊大人,屬下知錯了……下次會攔住他們……”
江雪深打斷他:“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為什麽要承認?”
風逸一愣,仿佛沒有聽明白。
江雪深已經走到那幾個村民面前。
兩道的魔教弟子吓得磕在地上,一聲不吭。
村民雖然懼怕,卻仍是用足勇氣挺直了身板。
江雪深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那個年長者的臉上,那應該是風逸的養父。
“你們親眼見過風逸傷人了?”半晌,她開口道。
村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江雪深:“是那位阿琴嫂直接跟你們說是風逸害她的?”
村民沉默了。
江雪深忽然撇嘴輕笑了一聲:“既沒有物證也沒有人證,只因為風逸的身份就認定是他做的是否有失偏頗?”
“不是他還能是誰!”有人鼓足勇氣道。
江雪深看了他一眼:“昏迷不醒就是還活着,為何不等人醒了再來捉讨兇手?”
“況且。”她頓了頓,眼神滲出了一絲寒意,“本尊怎麽不知,赤海可以任無名之輩闖蕩?”
此言一出,這幾個硬撐着身板的村民到底一哆嗦,焉了。
他們原本是憑着滿腔的怒火化為勇氣,又酌了幾口酒,不知天高地厚就來了。
現下被吓得酒也有些醒了,腦子一激靈,跪伏在地上,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風逸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卻見她揮了揮手:“再不滾,就殺了你們。”
沒人會懷疑魔尊慕朝的兇殘。
那位養父爬了兩次沒爬起來過,最後還是另幾個村民硬拖着他離開的。
見人走遠了,江雪深才有些心虛。
會不會太兇了qvq
風逸還跪在地上,極小心地擡頭看她:“謝魔尊大人不殺之恩。”
頓了頓,他又表忠心道:“也謝謝魔尊願意為屬下講話。屬下這一輩子都願意為魔尊孝犬馬之勞,魔尊讓屬下做什麽,屬下就做什麽。”
江雪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那就試試做自己,不因為叛逆不因為無奈的抉擇,只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只做自己覺得對的事。
風逸重複着默念了一句,覺得舌尖有些發燙,卻無法理解,他看向身旁的其他同僚,跪得兩股顫顫,顯然也沒有在動腦子。
他該說什麽?
順叔曾說這種時候,不管理不理解意思,都要順着魔尊的意思回答。
他要回知道了嗎?
但他說不出口。
這對他現在來說,還太難了。
半晌,風逸才讷讷問道:“那我現在該做些什麽?”
見他一臉迷茫為難的樣子,江雪深嘆了口氣,她好像有些操之過急了。
遠處,大護法和王順也應當是聽見了聲響朝這邊而來。
身邊,這群弟子還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日光已經升到正空,穿過斑駁枝葉,落在細碎地落下。
江雪深迎空站了一會兒,才看回風逸:“現在做的第一件事,全體吃火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