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刀結果了百年的惡蛟
之後幾天, 慕朝一直沒有見過王知勇。
有人說他終于知曉自己沒有天賦,離開了雁歸山,回鄉下放牛去了。也有人說他想不開, 跑到赤海堕魔了。
直到論劍大會正式開始的當天, 王知勇終于出現了。
依舊穿着一身帶補丁的布衣,背着最低階的三尺青鋒,神色憨厚地站在人群中, 一副怯懦的模樣,那般不顯眼, 又那般格格不入。
見到慕朝,他咧了咧唇笑了。
與以往沒有半分不同,就好似那日的大雨将他的記憶都給清洗幹淨了。
洗完後,他還是王知勇,那個出了名的廢物。
慕朝收回了視線。
看來無論被人怎麽對待都沒關系,啧, 廢物就是廢物。
高臺上, 各宗的長老還在輪流講話, 像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 又臭又長。
慕朝頂着大太陽,聽得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 才終于聽到了雷鳴般的鼓掌聲。
發言終于結束了。
随着一聲鼓鳴號起, 論劍大會前的熱身日正式開始。
是的, 還有熱身日。
論劍大會主要就是各路仙門新秀在群山之巅參與比試, 分個排名先後,排名決定了以後在仙門百家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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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名太差,不止是丢自己和門派的臉,更是丢整個世家宗門的臉。
論劍大會一般點到為止, 不會有什麽危險。
真正危險的是比試前的熱身選拔賽。
群山之巅位于天荒坪。
天荒坪是什麽地方,它被人稱為小死地,到處充斥着毒瘴、妖獸,是不折不扣的險境。
參與比試的新秀們必須得成功通關天荒坪,找到上山之路,再經歷山上的重重難關,才可最終立于群山之巅。
而天荒坪的天然結界會導致每個人的起始點不一致。運氣好的,可能開場就在山腳,運氣不好的可能開場就墜入了妖獸堆。
為了避免初出茅廬的新秀們中有氣運相差過大的,或是一時适應不了,無法應對困難的,可在天荒坪第一階段結束以後,先回宗門好好思考,是否繼續參與接下來的比試。
生死無悔。
這種弄不好會導致或死或殘的下場,沒有人敢負才傲物,拿學過的理論知識去對抗真正的險境,實屬莽夫行為。
這種情況,單獨獨鬥顯然不得行,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組隊,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結果臨近天荒坪的時候,衆人絕望地發現提前抱好大腿根本沒有用,哪怕手拉着手組隊,進去之後,該被傳送到去哪就是哪。
江文薏原本約了幾個劍宗的師兄,結果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到了毒龍沼。
毒龍沼是天荒坪的最中圈,也是最危險地帶,據說這裏有一條百年修為的惡蛟,嘗過不少人肉,品過不少鮮血,沼澤之下全是人骨。
也不用據說了。
江文薏咽了咽口水,那惡蛟此時正卧在冒着毒泡的沼池之上,雙眸緊閉,不知是假寐還是睡着了,尾巴輕輕搖晃拍打着泥沙,時不時呼出一聲重氣,吓得人心膽俱裂。
江文薏:“……”就,還有比她更倒黴的人嗎?
江文薏僵硬地往旁邊瞥了一眼,面色更僵硬了。
哦,還真有。
只見沼澤邊的枯木下,齊刷刷地站了一排人。
除了幾個其他門派的劍修,還有雁歸山劍宗的幾位師兄妹們。
江文薏一眼就望見了人群最右側,抱手靠着枯樹,冷淡地望着毒沼的慕朝。
他似乎沒什麽精神,眉宇間透着淡淡的倦意。
真是,冤家路窄。
偏偏路窄的這位冤家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只得裝得文文靜靜的模樣,溫聲細語道:“堂姐,太好了,我們是一組呢。”
慕朝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是嗎,他怎麽感覺這聲“太好了”像從齒縫中蹦出來的呢。
他收回目光,并不理會。
被忽視的江文薏捏了捏指骨,氣得想翻白眼,卻到底将假笑鑲嵌地更徹底了。
挨個給身邊的人打了個招呼後,她又站回原位,看向慕朝。
慕朝現在對戲精的表演沒有任何興趣,只想快點結束第一階段,回去睡覺。
不知道為什麽,螞蚱兔這具身體最近越來越嗜睡,常常沾枕就陷入黑暗,早上又難以掙脫夢魇。
有些犯懶得打了個哈欠,慕朝往旁邊掃了一眼,選了個看上去最靠譜的問:“喂——”
蕭圖南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慕朝:“第一階段怎麽結束?”
蕭圖南下意識地回想了一下長老們的發言:“要麽大家都到山腳集合,視為第一階段結束。要麽把守陣的惡蛟滅了,解除結界,也視為第一階段終止。”
解除了結界,那大家第二次入天荒坪的時候就不會被随意打散傳送了。
說完,蕭圖南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惱怒道:“你這個廢柴憑什麽問我,自己集合時不聽講的嗎?”
他沒有見過妖市上,慕朝單方面暴打天工門少主的事情,只聽幾個人傳過,完全不信。
至于上次長冢門踢館,他雖然在場,卻仍不覺得有什麽可刮目相看的。不過是打敗長冢門一個不入流的女修罷了,也不能代表什麽。
因此在他眼裏,“江雪深”依舊是曾經的那個廢柴。
至于武莽被打敗,呵。大抵是讓他的吧。
“喲,這不是雁歸山兩大廢物嗎?”他正想着,一個尖銳聲音打破了阒靜。
說話的少年身着金衣頭戴碧珠,渾身上下五彩斑斓,仿佛孔雀開屏。
另一個應當是他同門,含着公鴨嗓附和道:“真是天道不幸啊,第一關就碰上拖油瓶!”
蕭圖南頓時有些不樂意,雖然江雪深确實是廢物,但對他來講,廢物也是雁歸山的廢物,哪輪得到到外人插嘴?
他不屑地掃了那兩個人一眼,嗤笑道:“既然兩位說別人是廢物,想必定有過人之處,不如斬殺個惡蛟我看看?”
“或者……”他頓了頓繼續道,“不如向我們示範一下,怎麽離開這毒龍沼呗。”
想要離開這裏,只有一條路,便是沼澤上方,快沒入水中的獨木橋。
但是無人敢先走,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就在踩上獨木橋的瞬間,被惡蛟拆骨入腹了。
那兩位臉色頓時有些不好,恨恨地別過頭,嘴裏的嘟囔可一點都沒少。
也不止他倆。
幾乎所有被傳送到這處的人都在責怪着,責怪自己運氣不好,責怪有個拖油瓶。
江文薏聽得心驚膽戰,深怕這群人把那惡蛟吵醒,到時候一個都跑不了。
每個人都在碎碎念,卻無人敢動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靠在枯樹邊的少女忽然拍了拍裙擺,提着三尺青鋒往沼澤走去。
江文薏最先發現:“你要做什麽?”
慕朝懶洋洋地又打了個哈欠,将劍豎豎地握了起來:“看不懂嗎,我要殺了它啊。”
殺了就可以回去睡覺了,再不離開這裏,他怕是得昏睡在這。
江文薏瞪大眼睛說不出話。
蕭圖南又急又怒:“你是不是有病!這是百年惡蛟!”
另外幾個人也都面面相觑。
方才惡語相向的孔雀,立刻繃不住了:“你想死別連累我們!!!”
話音剛落,那惡蛟忽然睜開了眼睛,蛟尾一頓,從沼澤中擡起頭來。
下一秒,血盆大口拉着銀絲惡狠狠地張開,咆哮聲震天動地!
所有人都拼命向後退去,但身後只有陡峭岩壁,已退無可退!
“江雪深!!!你有病吧!!!”蕭圖南大叫。
惡蛟已騰空而起,越過沼澤,踩過枯枝,狠狠沖孔雀男飛去。
“啊啊啊啊啊!!!!!!”孔雀男吓得用劍亂揮一通,結果“咔嚓”一聲,惡龍咬過劍身,玄鐵盡碎!
眼看着惡蛟滴着涎水,朝他狠狠咬去。
江文薏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所有人的呼吸幾欲停滞。
想象中的血腥場面終于到來!
只聽“噗嗤”一聲,劍鋒入肉,狠狠切開。
孔雀男臉上一燙,失聲地張着嘴巴,顫抖着擡頭,卻看到了一雙微微低垂的杏眸。
眸中含着幾分不屑與冷漠,而後,嘲諷的聲音落在驚悚的場景中:“一群廢物。”
孔雀男摸了一把臉,黏糊糊濕答答的,摸下一手的血。他的面前一只蛟頭裂成了兩半,死不瞑目。
這個女人,一刀……一刀結果了百年的惡蛟?
百年的惡蛟……就這?
孔雀男癱坐在地上說不出話,只覺得腦瓜子隐隐作痛,好似剛剛那一件,他想劈的其實是自己……雁歸山出了名的廢柴的真實實力,其實是這樣嗎?
慕朝眯了眯眼,覺得自己快睡着了,扔了劍便往薄霧外的出口走去。
不管了,先回去睡覺,不管什麽天荒坪,群山之巅,論劍大會的,都明日再說。
蛟龍的屍身癱在血色之中,很快化為枯骨。
沒有人見到蛟骨中間有一道刺目的光暈。
江文薏頓了頓,俯身去看,待那光暈消散,骨縫猝然碎成粉末。
這是……靈力。
超過煉氣期,金丹期,甚至于,可能是已入化境的靈力。
江文薏忍不住蹙起了眉。
直到蕭圖南催促道:“師妹,先離開這。”
她這才起身,露出笑來:“好。”
仙門沒有隔夜的八卦,天荒坪的守陣妖獸被一刀結果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各大宗門。
這還只是論劍大會的第一天,便出了這麽個少年英雄,傳奇人物。
而這位少女,在今天之前還只是一個被退婚的,問道十幾年仍在煉氣期的廢物。
慕朝回到江府的時候,江府已經聚了許多客人,大多數還是雁歸山的各宗長老。
見到他回來,徐長鳴率先笑道:“我就說我們小雪是可塑之才,到時候論劍大會必能名列前茅。”
慕朝:“……”
他實在沒有力氣與這些人廢話,轉身便想回屋睡覺。
誰知道又被江岳攔下:“既然初戰成績不錯,晚些到習武場讓叔父見識一下功法進步如何。”
“我看小雪周遭氣息,似乎是有破境之感,不如先測下靈石,看看現在的修為到何境地了。”有人接道。
慕朝蹙了蹙眉,剛要說話,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一陣蒼勁的腳步聲。
随即,門口的光線暗了暗,有個中年男子跨過門檻朝他而來。
男子身上似乎還沾着初春的寒意,靠近時,能嗅到落梅的淺香。
慕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男子剛過不惑之年,兩鬓卻生鶴發,眼尾微微挑了幾道淺紋,卻難掩年輕時的英姿。
江堯。
仙門江府的真正當家人,江雪深的父親。
慕朝在十幾年前見過一次。
江堯的面上沒有什麽情緒,如鷹般的眼神從他臉上劃過,落到眉眼之處,又有片刻的失神。
他很快收回情緒,對着堂內的衆人做了個揖:“江某見過各位。”
原本在鎮守死地的人突然就回來了,江岳臉上一黑,卻只能低頭請安。
剩餘的人也都趕緊回了一揖:“瓊華宴一別,都有好些年沒見過江宗主了。”
江堯笑了一下:“到了接崗的日子了,現在死地由孤鴻暫守。”
衆人立刻明了。
鎮守死地責任重大,每過三年便換人輪崗,這些年一直都是仙門三大家:柳家、江家、顧家輪流值位。
現在輪到了柳孤鴻。
江岳道:“兄長來的正是時候,我們正在談論小雪的事,她這些日子可長進不少。”
江堯沒什麽情緒地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回雁歸山幾位長老身上又柔和不少:“感謝各位對小女的教導。只是,快到這孩子娘親的忌日了,江某有事要叮囑她,各位接着聊,江某先失禮了。”
“哪裏的話,江宗主請——”
江堯很快收回眼神,拍了拍慕朝的肩:“随我來。”
說罷,也沒等他回答,便率先出了門。
慕朝緊随其後。
大堂一時安靜無比,衆人又随意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代宗……江二爺,我等先告辭了。”
待人去茶涼,江岳才收回了笑容,鐵青着臉将茶杯拂碎在地。
這群狗東西,表面仙風道骨,實則都看人下碟。
方才還喊他宗主,江堯那個廢物回來以後,一個個都變了臉。
江二爺?
哼。
他冷冷地轉着玉扳指:他能娶到鄧藹晴,便能成為江家說一不二的,真家主。
慕朝一路跟着江堯穿過三座拱橋,越過花園,終于來到了宗堂。
“跪下。”
剛進屋便聽江堯冷冷地吩咐道。
慕朝瞥了他一眼,便未動作。
下一秒,雙膝一痛,竟是被強大的威壓逼着下了跪。
這具身體,到底還是太廢了。
江堯走過一排靈位,來到最後一處“無名氏”,頓了頓,又很快從下方的抽屜處抽出一副藤鞭。
“知道錯哪了嗎?”
慕朝擡眸,撞上他陰沉的神色:“不知。”
“不知?”江堯怒極反笑,狠狠将鞭子抽下。
肩膀頓時痛得伏低了去,慕朝太陽穴一跳,這才發現這不是普通的藤鞭,居然被浸泡過洩靈水。
他正想着,背上又被狠狠抽下一鞭。
慕朝攥緊袖口,感受到體內的靈力正在四處逃竄。
怪不得。怪不得這丫頭的靈力如此匮乏。
怪不得這具身體不管怎麽調息怎麽吃藥,都沒有用,就這洩靈鞭的抽法,有多少靈力都不夠散啊。
耳邊風聲又起,又是一鞭狠狠落下。
慕朝目光一淩,忍住威壓,硬是擡手攥住了藤邊,語氣說不出的冰冷:“你是想死?”
江堯一愣,很快又抽回繩,狠狠地甩了下來。
這一下,慕朝沒有接到。
藤鞭打在身上的瞬間,身體裏的困意終于堅持不住,席卷而來。
接下來眼前一黑,他什麽也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