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們還會再見嗎
拿着剪子跑過來做自我介紹, 還說什麽以後請多指教,這孩子也是個人才。
江雪深有些無語,但無語過後, 忽然反應過來什麽, 心中驀地一跳。
闫平良。
大護法?!
這個小男孩是大護法???
所以這是大護法與慕朝的初次相見嗎?
江雪深驚詫地盯着面前蹲坐着的小男孩。
彼時的大護法看起來不過十來歲,小臉黑黝黝的,一雙眼睛倒是又大又亮, 盛滿了靈動與憨實,渾身散發着泥土的芬芳, 衣袖上卷滿了淤泥,一看便知是個普通的農家子弟。
他有些害羞,說完臉又紅了紅。
慕朝似乎沒有理解他的意思,眨了眨眼,“咿咿呀呀”地重複着:“闫……平良……指教……”
說完,皺了皺眉, 問道:“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是他這幾日從村裏孩童處學來的口頭禪, 似乎覺得好玩, 一個人囚于岩洞時, 他也會不停自言自語:“疼,什麽意思?”
“怪東西, 什麽意思?”
“藥引子, 什麽意思?”
所有的不解都可以問一句“什麽意思”。
但是黑漆漆的洞府只能聽到縫隙處傳來的風聲, 沒有人會回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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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不知道的卻是, 在他的身邊,江雪深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回答着他本沒有意義的各種問題。
“意思是,我們魔尊大人,是三界五行之中, 獨一無二的存在。”
慕朝呀,你是獨一無二的。
闫平良想撓腦袋,反應過來手中拿着東西,只好作罷,沉思了一下道:“闫平良是我的名字,請多指教就是……就是……”
他也說不明白。
他長這麽大,還沒有念過私塾,只偷偷爬過村口的歪脖子樹,聽先生講些聽不懂的焉哉乎也,“請多指教”也是那時候聽到的。
少年還小,不知該怎麽用言語表達,只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解釋:“就是以後由我給你送餐食。”
慕朝眼睫微垂,發現闫平良手中拿着的粗瓷碗裏裝着一碗飯,他愣了愣,又緩緩擡起眼皮。
感受到他的疑惑,闫平良更不好意思了,将碗往慕朝眼前怼了怼,又從懷中摸索出筷子遞了過去,聲音哝哝的,卻很大聲:“這是我自己做的菜湯飯。”
看起來清湯寡水的,沒什麽食欲。
闫平良父母早亡,家裏的一畝三分地早就被鄰裏鄰舍的給瓜分完了,只劃給他一小塊地,他年紀小也不敢反抗,就老老實實地窩在那小塊地勞作。
平日裏就他一人住,對飯菜也沒有什麽追求,能吃飽就行。昨日勞作玩被村長喊去祠堂,硬是派給了他一個任務——給村裏的“藥引”送餐食,只要給一兩個隔夜饅頭就行了。
闫平良自記事起就知道村裏有個“藥引”,誰家有病有痛,都去劃上幾道,飲上幾口血,又能生龍活虎了。他曾經也偷偷來瞧過幾眼,本以為是什麽面貌醜陋,兇神惡煞的魔頭,卻不曾想,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模樣。
不,也沒那麽普通。
闫平良看着慕朝端起碗,就着破口,小口地飲着菜湯,心想,比他們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的人都要特殊。
像個貴公子似的。
慕朝不會用筷子,喝藥湯,盯着碗底的飯粒伸手便要去掏。
闫平良忙去制止:“用筷子啊,別用手,髒。”
什麽貴公子,都是他的錯覺。
他手把手地教慕朝如何握筷,如何扒飯,如何夾菜。
慕朝的學習能力很強,沒一會兒就學會了,張了張嘴,咿咿呀呀道:“你,很好……以後,我罩……”
這句話他也是聽村裏的小孩講的,還沒學利索,說得磕磕絆絆。
闫平良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我很好,以後你要罩着我?”
見他點頭,闫平良笑了:“行行行,那現在我罩你。”
他揮了揮手中的剪子,道:“你把手給我。”
慕朝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右手伸了過去。
闫平良搖了搖頭:“要左手,你傷口潰爛的那只手。”
慕朝卻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
似乎是在不解。
江雪深知道他的不解。
左手的傷口已經很多了,不适合再劃一刀放血。他肯定以為,大護法想要他的血。
江雪深時常覺得自己快了解慕朝的時候,又忽然發現,這個人真是太難了解了。
但當她覺得難以了解的時候,又往往會覺得,他明明很簡單。
闫平良最終還是強硬地掰過他的左手,剪去勒進血肉裏的布繩,從懷中掏出了金瘡藥,小心地處理起傷口。
江雪深看了很久,才見他終于有些蹩腳地處理完了傷口。
她一直很好奇大護法與慕朝的淵源,所以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關于大護法的身份,各大仙門都有過不同的猜測,因為他除了名號響亮一點,實在算不得什麽狠角色。
沒有一具活人的身體,動不動就缺胳膊斷腿,需要修修補補,實在沒有什麽特別唬人的排面。
曾經小道消息總是傳聞他因為年輕的時候得罪了慕朝,這才被做成了屍将贖罪。
因為屍将畢竟已經死了,即便将他拼湊起來做成傀儡也難抵屍體的腐爛,那是眼睜睜的,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身體慢慢潰敗,成為行屍走肉,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自我折磨。
這樣的“活着”根本就不是正正的活着,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可是如果這個夢境會是真實的過去,那他們倆根本不是什麽苦大仇深的仇敵啊。
江雪深有些不解,為什麽慕朝會将大護法制作成屍将呢?
她的疑問很快便有了正式的回答。
在那個答案出現之前慕朝好像真的和闫平良成為了朋友。
兩人會一起在岩洞裏吃飯。
闫平良會告訴他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麽,會在他被破了腕,血流不止的時候哭着鼻子安慰他,會教他自己在歪脖子樹上偷聽到的講學。
他們之間多是闫平良說,慕朝聽。
倒也很是和諧。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
轉眼,闫平良便到了弱冠之年。
這日,他急匆匆地跑進了岩洞,急迫道:“你得走了!”
走?去哪?不管是慕朝還是江雪深,都沒理解他的意思。
闫平良急的不行,一邊用斧子開鎖鏈,一邊安慰慕朝道:“別問這麽多了,你先走吧。”
他頓了頓:“離開這裏,別再被抓到了!”
鎖鏈很快被劈開。
江雪深很想問原因,但當事人慕朝倒有些無所謂,很利落地出了岩洞,沒有半分猶豫與不舍。
他走入林中的小道,遠遠地看着闫平良,忽然有些好奇地問道:“我們還會再見嗎?”
已近黃昏,闫平良的身影被夕陽拖得颀長。
他說:“會的吧,你以後還要罩我呢。”
會的吧,他還要娶妻生子,三代同堂,那個時候,會再見的吧。
只是慕朝不知道,再次見面時,闫平良已經碎成一灘肉泥,與千千萬萬頭死去的牲畜,好像,并沒有太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