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現在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顧輕塵剛看見那男人腿一軟暈倒在窗臺, 下一瞬便見江雪深也跟着倒了下去。
還不待他反應過來,那男人已經靠着朱牆清醒過來,順勢接住了堪堪倒下的江雪深。
這兩日的大雨沒有帶來春日的微涼, 反而潮濕得發悶, 風中莫名夾雜着一股子熱浪,拂得人心煩意亂。
顧輕塵捏了捏指骨,盡量壓下心中的疑惑, 伸手道:“交給我吧。”
指尖在空氣中劃了一空。
那男人抱着懷中的人起身退了半步。
還是方才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卻總覺得哪裏不大一樣了。男人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目光森森地從屋裏爬過,又落在了他的臉上。
不知是不是被雨澆濕了衣服,顧輕塵感覺後背涼飕飕的。
他定了定心神,才再次開口:“你只是一個劍侍,小雪是江家千金,你這麽抱着她離開, 有損江家家風。”
雷鳴尤在, 一聲接一聲。
慕朝垂眸看了一眼懷中人熟睡的臉龐, 收緊了懷抱, 很快又擡起頭,沒有什麽情緒地反問道:“交給你便不辱家風?”
顧輕塵看着他, 道:“如果你是江家劍侍, 便不會不清楚, 我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誰知對面就像聽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忽然嗤笑出聲,“顧公子是記性不好嗎?”
顧輕塵臉色一沉。
慕朝卻似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周身逐漸冷下去的氣場,眼底眉梢笑開了嘲諷:“您可是當衆退婚了,在江家兩位小姐中, 選擇了将二小姐,仙君。”
顧輕塵心神一顫,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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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般洋洋灑灑的大雨,他踩過紅土清灰,沒有人知道他遠遠看到被倒挂在城門口的她的那一瞬間,是多麽的慌亂,看到她還活着時又是怎樣松了一口氣。
當時,也是這樣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嘲諷又像是戲弄,破開這場大雨,慢悠悠地傳來:“怎麽樣,仙君可是想好要救誰了?”
就連那聲“仙君”都含着不易察覺的輕蔑。
他會選擇救文薏而不是小雪,除了當時沒有看清自己的心,除了覺得小雪并不會有什麽危險,除了覺得她不會離開他之外,或許,還有被輕視的羞惱吧。
指尖狠狠扣緊手心,幾乎要劃出一道傷口來。
顧輕塵眼底一片冰冷,肯定道:“你不是劍侍。”
沒有哪一個劍侍敢這麽高高在上的同他講話。
這個人的聲音若并沒有加以掩飾。那……難道他是……
想到一個可能性,顧輕塵眼皮一跳,正好望見對面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不是。”對面似乎并不在意身份洩露,“但你敢知道我是誰嗎?”
顧輕塵心口一跳。
如果真是那個人,如果在這裏指出那個人的身份,那今日的顧家,可還能安穩度過?
屋裏的嘶吼聲還在繼續。
慕朝掃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顧輕塵,“啧”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他沒有急着冒入雨幕,反而順勢踢開一間空房間走了進去。
顧輕塵的喉間滾燙,卻到底沒有上前攔住他。
這是一間客房,雖然久無人居住,但還是被打掃得很整潔。
慕朝将人放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目光冷冰冰的:“嘁,眼光倒不怎麽樣。”
床上的人眼睫顫了顫。
他繼續道:“還裝睡?”
江雪深這才尴尬地睜開了眼睛。
其實她在互換之後很快就醒了,原本只是沒想好要怎麽向顧輕塵解釋兩個人同時暈倒這種事,但是還沒想好就被慕朝一把抱了起來。她就更加不好意思醒了。
“我就是剛醒。”江雪深抿了抿嘴,瞎說道,“做了挺長一個夢。”
慕朝斜睨她:“什麽夢?”
江雪深支吾了一下,想到王順的話本子,随口道:“歡喜夢。”
慕朝正随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聞言差點沒噴出來。
江雪深爬起來幫他順了順背,等他緩了一點,話題也就這麽過去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氣,便出門去。
慕朝沒有跟上她,只在她跨出門檻的時候幽幽來了一句:“去找顧輕塵?”
其實江雪深本意只是想看看雨停了沒有,要是停了趕緊拉着慕朝跑路,被慕朝這麽乍一提醒,才“啊”了一聲:“有道理,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一下他。”
慕朝面無表情地目送她離開,又收回了視線,低頭看向已經碎了一手的茶杯。
江雪深雖然自認為和顧輕塵講得蠻清楚了,但是奈何這位前未婚夫顧公子可能過于自信了,一直以為她在欲拒還迎,沒把退婚當回事。
雖然今日是來探望顧老爺子的,但是擇日不如撞日,來都來了,不如就趁這個幾乎再講得明白一些。
她趕出去時,顧輕塵剛好走出一段距離。
為了幫助顧老爺子更好地養病,顧家特地在院落之外種植了許多花花草草,甚至還種了一片青翠的竹林。
顧輕塵就站在那片竹林之下,執着二十四骨的竹傘,聽到她的聲音,緩緩轉過了身。
不得不承認,顧輕塵只要安安靜靜不講話不渣她,還是滿有塵外孤标的谪仙之姿。
江雪深頂着雨跑向他,竹傘已經微微傾斜,落在了她的頭頂。
顧輕塵往她身後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到其他人,神情微微放松了一點,目光再次落在江雪深的臉上。
“你可知那所謂的劍侍是誰?”
江雪深愣了愣,沒想到他忽然說這個,心中忍不住跳了一下。他看出什麽了嗎?
方才他與慕朝的對話确實有些奇怪,如果他看出來了,那她該說什麽?
江雪深默了默,選擇裝傻:“不就是普通的劍侍嗎?”
顧輕塵看着她的眼睛:“我從未見過。”
江雪深道:“是新來的。”
“他……”
見他還想刨根問底,江雪深忍不住出聲打斷:“顧師兄說要找我談談,就只是要談論我的劍侍嗎?江府的人力調配不是我能負責的,若師兄有疑問可以去向府中管家打聽。”
顧輕塵皺了皺眉:“并非如此……罷了,我并不想與你争吵。”
見他不問了,江雪深才收起了刺,察覺到剛剛語氣不夠禮貌,微微颔首:“顧師兄是想談什麽?”
顧輕塵喉嚨緊了緊。
雨水打在傘面,“噼啪”作響。
他張了張嘴,沙啞道:“百花臺,是我錯了。”
江雪深意外地擡起頭,她從沒覺得顧輕塵會覺得自己有錯,但真的聽到他的道歉,心中又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能聽到道歉,不管能不能接受,都是需要的。
就像她需要父親的那份道歉一樣,她也需要顧輕塵的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江雪深道。
顧輕塵一愣,随即狂喜地擡眸,剛要說話,便聽江雪深繼續道:“但是顧師兄,我也接受你的退婚。”
“這不是一時耍性子的氣話,是我認真的回答。我不想同你成親,也不會同你成親。以前沒能和你成為親人,以後我們也只會是師兄妹。”
“如果師兄認為當時百花臺的話不算一場正式的退婚,我也可以在這裏同師兄提出來。”
“師兄,我想退婚。”
顧輕塵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清俊的臉上寫滿了彷徨,他沉默着。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邊又隆隆劈過一道驚雷,他那些茫然的表情終于破碎。
像是被羞辱了一般,他忽然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被當衆羞辱了一般難堪的表情。
“江雪深,其實并不是因為我說了那些話,是你本來想退婚了吧?”他惱羞成怒道,“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是我當初那番話給了你退婚的借口吧?”
顧輕塵長這麽大,一直生活在顧家、雁歸山乃至所有仙門正道的吹捧中,幾乎沒有碰過什麽釘子,現在卻有人将釘子插在他的心口,并告訴他,他就是一個笑話。
他氣笑了,随手将傘碰到地上,再沒了往日的翩翩風度。
傘落在泥濘的地上,濺上了不少泥點子。
雨應景地肆虐起來,将整個世界隔絕在雨幕之外。
江雪深眨了眨眼,輕“啊”了一聲,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半晌,才彎腰将傘撿了起來。
這傘很是眼熟。江雪深握在手中轉了一圈,像一朵綻放的花。
二十四骨的紫竹傘,傘面是他親手繪制的雙飛蝴蝶,在大雨中,恹恹的,快被澆死在雨中。
這是有一年的乞巧節,她送予他的,現在卻又能被随意地丢棄在泥濘之中。
顧輕塵不自然地搶過了傘,拼命壓抑着周身的怒氣:“其實你是另有心上人了對吧?”
江雪深站了一會兒,渾身被雨澆透了,身上又濕又重,她終于組織好了語言,擡眸望入顧輕塵的眼中,輕輕開口:“我确實喜歡過你的,顧師兄。”
顧輕塵驀地一怔。
江雪深繼續道:“我以為鹿野山會是一場美麗的開始,但不是的。”
她的聲音又輕又糯,但異常堅定:“那不是開始,而是結束。”
“也可以不是結束。”顧輕塵打斷她。
江雪深搖了搖頭,又認真道:“至于心上人,是的,我現在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且只會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