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還好你活着
那聲音過分耳熟, 江雪深想裝作認錯人了都很困難,況且,那語氣, 就很慕朝了。
帶着幾分不屑與涼薄, 就好像在提什麽無關緊要的事。
月蘅似是得意地看了她一眼,不願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難過,但沒有。
不止沒有難過, 江雪深反而安然自得地靠着岩壁,看起來完全不為所動。
月蘅忍不住問道:“你就沒有什麽要說的?”
江雪深:“……”
嘴被捂着還能說什麽, 請開始你的表演?
她被關押的地方是一方深不見底的山洞,但洞口卻是一扇木制的薄門,有微光探入,勉強能看到門外是一間房間,但木門前被一扇屏風遮了視線,想細窺屋內的情況都十分艱難。
屋外腳步聲響起, 月蘅眼睫微顫, 很快推門而去。木門“啪”的一聲, 很快關阖。
推門的瞬間, 江雪深只勉強看到屏風外側,燈火映照下, 一個颀長清瘦的聲音。
“好了, 小茶, 你先離去吧。”月蘅的聲音輕輕柔柔。
很快, 屋裏的丫鬟全部退下,安靜地只能聽到燭火“噼啪”的聲音。
“我以為你不會來的。”半晌,月蘅輕輕開口。
江雪深屏住呼吸,聽到一個清冷卻又戲谑的聲音, 是慕朝。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月蘅。”
月蘅喉間一緊,快嗆出淚來:“我們好幾日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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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我有點想念你,卻到底自尊心作祟,貝齒輕扣下唇,那些話便吞了回去,轉而道:“你是來找江雪深的?不錯,她是我抓的。”
隔着一扇薄木門,江雪深的視線落在漆黑的洞穴,頓了一下。
“不,我是來找你的。”慕朝這樣說。
江雪深忍不住笑了一下,說不上是覺得好笑還是覺得無奈。按照王順的話本子,這個時候她應當是要痛哭流涕一番,但江雪深并沒有這麽複雜且激烈的情緒,她只是有一點的悵然。
慕朝會講那樣的話其實并不意外,雖然她自認為他們經歷了不少,慕朝也說過并不讨厭她,但實際上對慕朝來講,這些日子來只是一段荒唐且不堪,根本上不了臺面的過去。
所以以他這樣的性格會講出這些話,也不意外。
況且,也有可能是為了救她故意這麽說的。
雖然……這種可能性太低了,畢竟慕朝如果想救一個人,還用得着這種迂回戰術嗎。
江雪深搖了搖頭,不想再去聽屋外的聲音,努力屏息調用靈力想沖破捆仙繩的束縛。
或許人不逼自己一把還無法逼出自己的潛力。不多時,丹田滾燙,似有什麽要沖破而出,但終究不得其法。體內的靈力像是無頭蒼蠅,橫沖亂撞,卻無法被正确調用。
“捆仙繩?”屋外似乎已經換了一輪話題,月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困惑,“自是越使用靈力便束縛得越緊,她可逃不掉,你是不是還是想救她?”
江雪深邊掙脫邊聽他道:“救?我說過,她死便死了,對我并沒有什麽影響。”
“我只是有些好奇捆仙繩罷了。”
見他不像說謊有詐的樣子,月蘅這才道:“那就不必擔心,除非她現在突破金丹期才能勉強掙脫,不然永遠不可能的。慕朝,她這樣的資質,你根本不需要多看她一眼。”
“是嗎。”
月蘅笑道:“你若需要一個人陪在你身邊,我足以與你相配。”
随着這句話落下,屋外似乎又下起了磅礴大雨。
連石洞都能聽到細碎的雨聲。
江雪深停止掙紮,靠在了岩壁上,不停思索着他們的對話。
現在突破金丹期?這麽些年還在煉氣期的人,怎麽可能在短時間裏突破金丹期。
這也太為難她了。
算了,累了。
江雪深盯着漆黑的岩壁,閉上了眼睛,屋外的交談聲混在雨中,聽起來模模糊糊,像隔着很遠很遠,聽不真切。
不知不覺,便沉睡在黑暗之中。
江雪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但她看不清也聽不清,就像深陷一片模糊的囹圄之中。
這裏沒有春夏秋冬,沒有光,甚至無法定義黑暗。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丹田處烈焰般的灼燙。
就像由火種燎成了火森,從丹田蔓延至全身。
直到她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
“救救我的女兒吧,求求你了,救救她。”
好像每一次做夢,她都在求人,她都是那麽難過。
江雪深睜開眼,果然還是那片冰天雪地,不一樣的是,這次,她終于看清了那個女人的眉眼。
與想象中完全不同,女人的眉眼同她的相似度并不高,女人長了一雙勾人的丹鳳眼,偏偏又配了一雙雲淡風輕的遠山眉,看起來純淨如清茶,卻又如蜜酒。
只是,她的眼裏此刻盛滿了痛楚與不安。
江雪深費力只看清了她的眉眼,無法看到她全部的五官。
但也已經足夠,就像她猜測的那樣,她的母親受到了追殺,倉惶之中跑到了赤海,将她送到了慕朝的手裏。
那日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她被母親緊緊裹在衣裘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懷抱着她的身子逐漸僵硬。
她有些茫然地掙脫,四周圍只有她一人。
慕朝并沒有接受她,在母親祈求的時候目不斜視地揚長而去。
赤海安靜得仿若一副畫。
這個時候的赤海只是偏處一隅,是所有人心中不可冒犯的禁地,它還沒有成為那人人自危的魔教,偌大的赤海只住着慕朝與大護法,別無他人。
江雪深倚着屍體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被一個僵硬的懷抱抱了起來。
“手上拿着的是什麽?”大護法輕輕問道。
她怯生生地開口:“骰子。”
“你是靠骰子才在雪地堅持這麽久的嗎?”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是,是因為我厲害。”
大護法笑了笑:“有多厲害?”
有多厲害。
江雪深猛得睜開眼睛,丹田處像是撕裂一般疼痛,她握緊指骨,屏住呼吸,拼命恢複調息,卻毫無作用。
周身幾乎燃燒了起來,沸騰的血液幾乎要化成火焰。
“有多厲害?”
“娘親說,我是三界五行,與天齊肩的。”
到底是兒時的話,當不得真,但是,那恢複零星記憶的瞬間,醍醐灌頂的瞬間,身上驀地一松。
江雪深扶着岩壁站起身,看着化為灰燼的捆仙繩,深深吸了一口涼氣,才将丹田處的灼燙感稍微壓制了一點。
雖然并沒有突破金丹期,但她卻掙脫了捆仙繩?
恢複了自由,江雪深毫不耽擱地往洞穴深處走去。
方才便一直覺得洞穴中有暗風流淌,那裏一定有出口。
扶着岩壁,江雪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丹田處的灼燙雖然緩解了不少,但頭暈目眩卻突如其來。也不知道那捆仙繩都有些什麽功效,早知道方才應該撿一些碎末回去檢查。
父親的洩靈鞭每一下都能讓她覺得渾身陰寒入骨,靈力潰盡,這個捆仙繩卻讓她有了一種久違的力量感,充沛到她有些難以招架。
終于摸索出洞,大雨傾盆而下,很快全身濕透,也澆滅了體內充沛的靈力。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眩暈感更加強烈。
江雪深定了定心神,擡起步子,片刻不停地往前走。
已是深夜,這裏是一片深山,沒有燈籠,連月色都不肯施舍半分,茂盛的野草和垂落的枝葉糾纏在一起,将遠處錯落不一的房屋遮得波谲雲詭。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裏,不知什麽時候會出現一只兇猛的妖獸,而她就相當于活靶子。
半柱香後,江雪深想撕了自己的烏鴉嘴。
不遠處的灌木叢外,有一只她并不怎麽認得的妖獸,正搖着尾巴,細細打量着她。
看起來像是獅虎之類的,體型龐大,将大半個道給堵死了,它長了一雙碩大森綠的眼睛,在雨幕中,愈顯幽森。
江雪深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她一動,那只妖獸也跟着動了一步。
若是王順話本子裏的故事,一般情況下,這種妖獸最後都會成為女主人翁的座下神獸。
但她顯然沒有這麽好的命,剛想再退幾步,那妖獸已經失去了耐心,一個箭步,将她死死壓制在泥地上。
江雪深吃進一口泥水,下一秒脖頸一痛,妖獸的尖牙已經抵在了頸脈上。
腦子嗡的一聲。
當死亡降臨的瞬間,江雪深的所有行為都是潛意識的支配。
她幾乎沒有思考,一點都不像個劍修,反而如個市井的潑婦,摳着它的眼珠子,聽到一聲凄慘的哀鳴,脖子上的尖牙往後收去,江雪深還沒有松手,抓着它的眼眶爬起身,死死地咬在妖獸的脖頸,就像它剛才想做的那樣。
溫熱腥臭的血灌入口腔,身上卻是冰冷的雨水,一冷一熱的交替,像是冰火兩重天。
直到妖獸的哀鳴越來越弱,最後龐大的軀體重重倒在地上,江雪深終于脫了力,摔在了妖獸身上。
但是容不得她多加休息,接連幾聲的嘶吼将她再次拉入殘酷的現實。
江雪深起身看去,前方居然圍了兩三只妖獸,比方才那只還要大上數倍。
為首的那種凄叫着便朝她沖來。
能夠依靠蠻力殺死一只就已經用盡她全部的力氣,這麽多,她怕是只有被分屍的命。
江雪深想也沒想,轉身便投訴路外的河流之中。
雨下得滂沱,河流湍急。
她只來得及抓住一塊浮萍便被河水湮沒。
撲騰着抓了一路,終于抓住一塊藤木,扒着岸,嗆出幾口濁水,嗆得半條命都快沒了才終于緩了過來。
她費力拖着一身濕衣爬上了岸,身子卻止不住一僵。
幾步遠的對面,赫然站着一只妖獸,龇牙咧嘴地朝她沖來。
江雪深絕望了,這月蘅仙子也真是一個能人,随便挑了一處綁架地址,居然就是妖獸窩。
她顫顫巍巍地站着,手裏還抓着浮木,等待着妖獸飛撲而來的瞬間便拼一拼,決一死戰。
想象中血腥的場面出現了,卻又與想象得有些不同。
江雪深怔忪地看着妖獸忽然頭身分離,噴射出幾尺高的血液,應聲落地。
雨水覆在血上,沖入泥窪之中。
身後傳來急促的呼吸。
江雪深很久很久,才轉過身。
明明還是那般深沉的黑夜,還是這般纏綿的雨幕。但他出現時好像能自帶螢光,讓人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
“慕朝。”江雪深默了一瞬,很快攢出一個笑來,“好巧。”
下一秒,身子一空,驀地向前墜去,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只一瞬,又很快被松開。
沙啞的聲音似乎再沒了往日的戲谑與嘲弄,他輕輕拂過她脖子上的傷口,又惡劣地往下一壓:“疼嗎?”
江雪深痛得想罵人。
卻聽他道:“恭喜你,江雪深。”
江雪深愣了一下:“什麽?”
“恭喜你仍在煉氣期。”
江雪深還來不及開口,便聽他繼續道:“也恭喜你即便不依靠修為等級也能尋到自己的道。”
她再次沒入那個懷抱,慕朝的氣息落在耳畔,有些慌亂,過了很久才慢慢平複,他說:“還好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