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你吓死我了
墜入瘴水的瞬間, 江雪深只想罵人。
她自認這輩子都克制守禮,直到現在終于有些繃不住了。
她怎麽能這麽倒黴啊……這都叫個什麽事?來到死地什麽都沒做,不是被蟲子追着咬就是泡在寒水裏被凍。
她有一肚子的怨言, 奈何唇齒之間灌入滿嘴的水, 一張嘴就嗆到喉鼻,想罵也罵不了。
好不容易爬上了岸,身上密密麻麻的小傷口又被折騰出一身的血, 好在這水像是寒雪化成的,還森森冒着涼氣, 凍得她太陽穴一抽一抽的,四肢僵硬,倒也感受不到身上那些細碎傷口的疼。
就是一身的衣服還沒幹又被打濕,江雪深重得爬不起來,只能半趴在岸邊調整呼吸。
高臺之上能感受到底下排山倒海般的瘴氣,真到了這裏, 反而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這水裏并沒有什麽瘴氣, 那些毒瘴全部凝聚在高臺與水流之中的漸層, 摔下來時不可避免得會沾到, 但這麽點毒瘴調息一下就可以恢複。
調息完,有了些力氣, 她這才坐起身, 還不待坐穩, 從甬道深處傳來空蕩蕩的腳步聲。
四周太暗, 只有水面上伏了一層流螢,将這處洞穴照得幽森起來。
那人從甬道走來,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身影,江雪深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是說所有人都在終圈了嗎?這裏還有別人?會是誰?散修?還是什麽魔教弟子?
又或者……也是這死地中滋生的其他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 每一下都像踩在了心上,直到流螢驚起,散飛在角角落落,那人的眉眼終于拂去了霧色,如這黑夜清潭般濯亮又深沉,正黑漉漉地望着她。
見到來人,江雪深松了一口氣,眯了眯眼攢出笑來:“慕朝,太好了,是你。”她佯裝淡定地打着招呼。
其實江雪深是很想立刻撲過去,痛訴一番入死地來經歷的破事,順便再問他怎麽這麽晚才找到她,耍耍女兒家的小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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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該是她整整齊齊的,最好還帥氣地滅了什麽死地的妖物,然後再撲過去,就像王順話本中常用到的詞彙“反差萌”。
總之不該是現在這樣,渾身濕答答的,一身的血污,不用照鏡子就能知道該有多落魄了。
這樣就好像,與她見面時,她總是這般糟糕。
于是,明明骨頭縫還被凍得顫抖,江雪深卻扶着地面硬是坐直了身,甚至還能扶着自己的胳膊肘揮了揮手,笑道:“你來了就好,我們得快去終……”
話還未講完,脖子猛得一緊。
慕朝竟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她身邊,一把拽起她的後衣領将她提溜起來。
下一瞬,便聽身後一陣水花巨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劇烈嘶吼了一聲,應聲摔回了水面。
領口一松,慕朝松開了她,她轉過身這才發現寒水已經暈開一汪血色,而血色之中赫然躺了一條黑蟒。
黑蟒的頭已經裂成了兩半,卻還在不停吞吐着舌頭,沒吐一下舌,頭上的傷口就碎裂一分,眼看着就要被劈成兩半。
江雪深頭上一寒,覺得那一下仿佛也劈開了自己的頭。
“你別告訴我,你沒發現身後跟着黑蟒。”冷冷的聲音低沉地落在耳邊。
“……”确實沒發現。
江雪深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萬幸沒死,不然你得守寡了。”
冰冷的目光橫了她一眼:“你覺得自己很幽默?”
“沒有……”江雪深尴尬地笑了笑,“這不是你看着好像很擔心的樣子,我活躍一下氣氛嘛。”
慕朝看向她的眼神冰冷得如這寒潭一般:“你覺得我是擔心嗎?”
“不能是我自作多情吧……”從來沒見過慕朝這樣的表情,江雪深有些咋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看着她一副無辜的模樣,慕朝覺得自己快被氣笑了。
眼前的少女臉頰上有血,脖頸上有血,連一向素淨的衣服上也已經被暈成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身上還不知道藏了多少傷口,明明才分別幾日,是怎麽将自己搞成這副落拓的名堂的。
誰能知道當他眼睜睜地看着她從岩壁上墜落,當他沿着水流一路尋來好不容易找到她,卻看到她渾身是血地趴坐在岸邊,奄奄一息地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厥,而她的身後竟有一條張着血盆大口,滋着獠牙即将向她襲去的黑蟒,那一瞬間,他幾百年不曾跳動的心髒終于慌亂地顫抖了一下。
什麽叫恐懼。
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
而現在,掩藏在袖口下,還在顫抖的手,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在害怕,他在恐懼。
要是她真的出了什麽事呢?他不知道。
慕朝閉了閉眼。
江雪深不知道又哪裏惹這位大爺不開心了,竟然就冷淡地看了她幾眼便轉身就走,話本子寫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果然都是假的嗎?
寒潭的冷意漸漸消散,痛覺後知後覺地回歸。
江雪深咬了咬牙,便忍着痛追了上去。
奈何慕朝步子邁的大,她追了兩步便落了下風,黑暗的甬道一時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江雪深有些難以置信,這人是真的要将自己丢在這裏嗎?
她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有些撐不住地坐回了地面,才看到慕朝周而複返,一把又将她提溜起來。
“吃了。”他說。
看着他手中這一抔黑得不能再黑的黑土,江雪深陷入了自我懷疑:“吃土?”
回答她質疑的便是被這抔黑土塞了一嘴。
江雪深下意識地想吐出來,瞟到慕朝的目光只能勉強自己咽了下去。
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東西!
終于齧檗吞針地将土吃完,她有些反胃地吐了吐舌頭:“這是什麽?”
慕朝終于将她放下,繼續往前走,邊走邊道:“瘴潭邊的淤泥罷了,不過有抑制瘴氣的作用。”
江雪深點了點頭,伸手往空中晃了一把,雖然瘴氣尤在,但威力确實削弱不少。
試驗完畢,她小跑兩步追上慕朝,擡頭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
“很驕傲嗎?”慕朝抿着嘴沒有看她,聲音依舊淡淡的。
畢竟也與這位大爺互換過身體,也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是什麽性情,江雪深也有了些了解,聞言也不撓,還是樂呵呵的,甚至大着膽子撓了撓他的手心。
“怎麽是驕傲,分明是喜歡你呀。”不知是不是這一路過于疲憊,江雪深也沒有了害羞的力氣,沒有得到回應也不氣,繼續在幽暗的環境中找着話題,“你怎麽知道這土有防瘴的作用呀,不是說對死地沒什麽記憶嗎?”
“還有呀,我下來前王順讓我吃你那個盆栽,可是好像沒什麽用的樣子……怎麽了?”手臂忽然被拉住,江雪深不知他為何忽然停了下來,不解地擡起頭。
慕朝的眸色在昏暗的甬道愈發深沉,周遭忽然安靜了下來,連水流與甬道的風聲都幾乎聽不見。
卻能聽到慕朝的聲音将沉靜打破:“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江雪深愣愣的:“我……怎麽樣?”
總是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永遠都在受傷,還如此亂來,明明實力不強,還居然被留到了最後,要是他沒恰好往下望那麽一眼該怎麽辦……
慕朝說完這句話又沉默了。不知過了多久,江雪深身子一晃,沒入一個冰冷的懷抱,唯有頭頂的吐息沾着顫抖的溫熱。
然後,她聽到他說:“江雪深,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