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楊铮臉色微沉。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謝疏寒, 而外面掌門徐正道的呼喊未停,眼神越發幽深。

“師兄。”楊铮傳音去外面:“我和昭昭都在。”

他終究是停了手,将謝疏寒打橫抱起放在床榻上蓋好錦被, 又取下挽着床帳的彎鈎。

層層帳幔垂落遮掩, 令人無從得知床榻裏間的情形。

躺在床榻上的“謝疏寒”非常乖巧。他擡目望着楊铮, 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意, 連嘴角彎起的弧度都好似被丈量過, 僵硬而規整,一雙眼瞳漆黑如深不見底的深淵。

這模樣怎麽看怎麽透着詭異之狀, 像極了一具傀儡。

楊铮卻恍若不覺, 摸了摸“謝疏寒”的頭發, 親昵微笑道:“昭昭先睡一覺,等我回來。”

“謝疏寒”聽話的點點頭, 慢慢阖上了眼睛。

楊铮推門而出, 卧房門在他身後掩上。

正堂地磚上放着一個小鳥籠, 一只白羽鴿子被關在裏面。鳥喙被下了禁言術,無法張合, 也無法發聲。

一看見楊铮出來,小鴿子精便急急的上下撲騰狂扇翅膀, 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但此舉除了羽毛亂飛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楊铮瞥了她一眼, 絲毫沒有對徒弟的包容之情, 眼裏只有不耐。

他再加了一個定身術法,這下沈懷夢連撲騰都做不到了, 待在鳥籠裏動彈不得。

楊铮一腳将鳥籠踢進正堂角落裏,掩蓋住氣機,便沒有再管。

他走出門外。徐正道在院落門口負手等待, 對上楊铮的視線後,露出個淡然的笑容,自然而然的邁步過去,“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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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铮溫文一笑:“師兄。”

兩人打完招呼,徐正道往楊铮身後看去,正堂裏沒有走出第二個身影,便問道:“弟妹呢?”

楊铮回答:“已經睡下了。”

徐正道眉心微皺:“怎麽這麽早就睡了?是不是身體不适?”

“明日就是大典了,弟妹可莫要明日出什麽問題。”徐正道提議道:“我讓醫修過來看看吧?”

“多謝師兄關懷。”楊铮微微一笑,“昭昭并非身體不适。”

他嘴角的弧度擴大了一些,笑意越發濃厚:“只不過是方才我見昭昭換上喜服後的樣子實在美麗,一時情難自禁……”

楊铮适時的停頓了一下,保證懂的人都懂,才繼續說:“這才累到了昭昭。”

“……”徐正道面露歉然之色,心裏如何作想便不得而知了,“倒是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你們夫妻二人相處了。”

“我那裏有幾本雙修功法,送來給你賠禮吧。”徐正道笑了笑道。

楊铮的說到這份上,徐正道也不可能再追問下去,便适時轉了話題:“今日賓客都來齊了,你随我去見見吧。”

新郎官确實該去應酬應酬,更何況楊铮還是仙尊,敬仰他慕名而來的修士非常多。

這些人交了豐厚的禮單,明日便要參加他的合籍大典。他若不露面前去交際一二,在情面上有些說不過去。

楊铮心念電轉,知道無法推辭後便不多說什麽。

他回頭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想着“昭昭”十分聽話,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亂子,便放下心轉身與徐正道一起離開。

·

徐正道與楊铮離開半晌後,有人避開耳目禁制,無聲的潛進了謝疏寒的卧房裏。

是掌門徐正道座下的一位親傳女弟子。

她掀開床帳,看見謝疏寒躺在床上,身上喜服整齊。臉上雖有疲累蒼白之色,但睡得很安穩。

“謝長老?”女弟子壓低聲音呼喊道:“謝長老你睡下了嗎?”

“我奉掌門之命而來,陸衍師弟亦對我有所囑托。您盡請相信我。”女弟子話語不停:“仙尊對您下手了嗎?您有沒有受傷?”

睡覺的“謝疏寒”受擾,眼睫顫了顫睜開眼。但面前這個人不是楊铮,他呆愣片刻,又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繼續睡下。

女弟子微怔。

若是尋常人看見謝疏寒這模樣,便要以為他是睡迷瞪了,不知外事迷糊的翻身再睡。

可女弟子曉得前情,她可是跟在徐正道身側,旁聽完陸衍、沅芷仙子、陳長生及其雙親輪番控訴楊铮罪行的!

已知楊铮對謝疏寒對峙過,謝疏寒這個反應便十分不對勁。女弟子也不再詢問,直接一把掀開謝疏寒的被子,去檢查他是否有傷。

但這一動作使得謝疏寒衣袖微亂,女弟子眼尖看見了一抹反光的銀光。她扒拉開謝疏寒的大袖,在他手腕上看見一個囚釘。

長釘斜斜刺入,埋在血肉骨腕裏。謝疏寒的這只手腕便如同沒了似的,使不上勁,也控制不好。

女弟子攥着這只胳膊,明顯察覺到它的軟而無力。

她幾乎不忍再看。

囚釘……已是名門正道裏幾乎快銷聲匿跡的東西了。偶有一二留以當作酷刑處置十惡不赦的犯人,其餘便是在魔修中多見。

她起初剛聽到陸衍所禀時,與掌門反應一致:并不相信。

可是後來從不同人口中聽到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尤其是——為了應證陳長生所言而向沅芷仙子詢問時,沅芷仙子字字泣血的控訴。令掌門沒辦法再不相信。

而如今見到謝疏寒手上的囚釘,女弟子更是心神大震。

女弟子掀開謝疏寒的裙擺,還沒找到囚釘便先聞到了血腥氣。循着血跡在謝疏寒的膝骨上摸到了另外兩枚囚釘後,心已經涼了半截。

這般歹毒的路數,竟然是奔着廢了這雙腿的打算去的。即便取出囚釘,謝疏寒起碼也得休養兩個月才能下地。

“師姐,不知我師娘情況如何?”陸衍的聲音響起。女弟子看向自己的千裏傳音鏡。

自從知曉是她來探看謝疏寒情形後,陸衍便一直跟她的千裏傳音鏡保持着聯系。

女弟子沉默片刻,動手為謝疏寒整理好喜服、重新掖好被子,如實告知:“謝長老不太好。”

她将囚釘的事情說了,陸衍那邊陷入沉默。隔着傳音鏡,女弟子都能感覺到陸衍冷厲又深深壓抑住的可怖情緒。

她正想勸慰幾句,便聽陸衍開口道:“勞煩師姐幫我照看師娘,我先行趕路歸宗。”

“好。”女弟子自無不應。

千裏傳音鏡的光芒黯淡下去,外面又忽然傳來動靜。女弟子頓時警惕,斂息藏匿起來。

所幸,來的是自己人。

女弟子聽見外面有人喚她名字,出門一看,是徐正道分出一縷神魂化作的分/身已然而至。

徐正道還悄無聲息帶來許多擅長鬥法的長老修士,吩咐他們埋伏在院落四周。

“師尊要伏殺楊铮?”女弟子問。她知曉楊铮所作所為後便不再尊稱其仙尊了,而是直呼其名。

徐正道的分/身搖了搖頭:“楊朔星積年修為,又不知有多少法寶傍身,不一定殺得了他。”

“也是。”女弟子點點頭。

她聽陸衍告知過,楊铮已吸收血魔法陣中儲蓄力量,楊铮本就是仙尊,如今更加強勝,殺不殺得他了還是個謎。

徐正道十分謹慎:“先困住他,不讓他逃脫,再行審問判決。”

女弟子應下,又問:“那大典和賓客們……?”

“合籍大典必然是不能辦了。楊朔星如此行狀,便不可再令他與疏寒生出牽連、禍害無辜。”

後續事情,徐正道也考慮得七七八八:“而賓客們……來都來了,便也告知一二,令其提防楊铮罷。”

他嘆了口氣,聲音不免低了下來:“天衡宗這些年來以‘朔星仙尊’為首。雖是不知情,但也難免為楊铮的行徑提供了絕佳的掩飾。”

名門正派行事作風坦坦蕩蕩:“我等亦該擔幾分責任……”

師徒倆議論完,女弟子便向徐正道禀報了謝疏寒的情形。

囚釘不是什麽人都能取得出來的,起碼得要大乘以上的修為,而且稍有不慎便會造成二次傷害。

徐正道得知後,便讓真身脫身過來盡快給謝疏寒取下囚釘,以便早些蘊養傷口。

“師尊,你記得再看看謝長老是不是被什麽妖邪的法子操控了神魂。”

女弟子擰眉道:“謝長老的模樣與反應似乎與常人無二,但看起來又不太對勁。”

“好,待我真身過來後一并看看。”說完這句話,徐正道忽然止了聲。

他目光緊緊的盯着正堂角落的方向,眉心緩緩皺起。女弟子觀他神色,又用神識細細感知一二,也察覺到了什麽。

片刻後,徐正道邁步走過去,動作微頓,略有些錯愕的從角落裏提起一個鳥籠子來。

女弟子見狀,驚詫不已:“懷夢?!”

楊铮去見賓客,一見就見到了大傍晚。

天色微暗,天衡宗各處都點了燈。紅燈籠與囍字在夜幕晚風間映出喜慶的氛圍。

賓客盈門,衆人歡笑熱鬧。天衡宗連犄角旮旯裏都充滿了人氣。

徐正道身為掌門調度着宗門大小事宜。他将楊铮帶到賓客面前不久,便不知去了哪裏。

如今楊铮好懸應付完所有賓客,看了看天色,擡腳便想往開陽峰峰頂去看看謝疏寒情形如何。

但是被人攔住了。

理由是已經入夜,按北地風俗新婚夫妻不能再見面。

攔住楊铮的那位長老地位極高,已是楊铮師祖輩的人物,德高望重。

與朔星仙尊的名號論起來,楊铮還需得敬長老幾分薄面,因此即便他想掙脫也不能。

這位長老熱情又體貼,拉着楊铮問:“仙尊是在擔心仙尊夫人嗎?”

“仙尊不必擔心,仙尊夫人那邊派去了許多侍奉的弟子,會照料好仙尊夫人的。”旁邊有人插話道:

“保證明日呀,您見得個漂漂亮亮的夫人。”

“是極是極。”別的修士也過來當說客,善意的大笑道:“仙尊如今便安安心心地與我們一起守夜,以待明日吧。”

其實原本是要與新郎官飲酒慶祝、熱熱鬧鬧過一夜的。可沒人敢壓着朔星仙尊喝酒,便成了守夜。

楊铮笑了笑,只能承下衆人的好意,在諸人之間緩緩坐下。

“對了,沅芷仙子還沒回來嗎?”言談之間有人記起沅芷仙子。

“今日還未見着她的身影呢。”那人向楊铮問道:“仙尊,您叫沅芷仙子去籌備什麽驚喜?可籌備好了?明日便是合籍大典了,沅芷仙子能趕回來參加您的大典嗎?”

“應當趕得回來。”楊铮語氣溫和,笑意不達眼底。

若是合籍大典沒有這麽多習俗花樣,按照計劃他如今應該正在平岐山脈裏,用對付謝疏寒如出一轍的方法控制住沅芷仙子,以方便翌日順利出席大典、不引起他人懷疑後,再另行處置掉沅芷仙子。

可是他如今被許多人拉着一起守夜,如同被監視着一般,脫身不得,也無法行事。

還是後半夜諸人稍稍松懈時,楊铮才找到機會悄然使喚手下的魔修前去平岐山脈一趟。

夜并不漫長,修士們打打坐便過去了。天際洩露出一絲微光時,那魔修給楊铮帶來了消息:平岐山脈困陣中空空如也。

楊铮不由微眯了眯眼。是沅芷仙子與陳長生自行逃脫?……又或是,有人将他們救了出去。

他環顧四周,視線掠過諸多修士的面孔,并不能從他們的表情與肢體動作中察覺到什麽。

像是發生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楊铮心有不安,他眼底微沉,只覺得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另一邊,沅芷仙子、華秋露、徐正道齊聚一堂。

入夜不久,沅芷仙子和華秋露便借着夜色掩蓋趕回了宗門裏。

如今一夜過去天光大亮,該彙報給徐正道的情報消息業已說完。

徐正道良久不語。

外面燦爛的陽光照進來,他的臉色是與之截然相反的晦暗。

他沉默許久,直直看着華秋露,緩緩道:“秋露,你所言屬實?”

當面訴完南海秘事的華秋露慎重道:“我以道心起誓,我所言非虛!”

徐正道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閉了閉眼,語氣沉沉:“……我從未想過,朔星是這樣的人。”

朔星仙尊表面風光萬丈,內裏卻已爛透了。

“誰又能想到呢。”沅芷仙子輕聲搭了一句話。

衆人俱都不語,一時氣氛默然。

漸漸的,外頭喧鬧起來。喜氣洋洋的輕快樂曲飄進來,沅芷仙子顧不上楊铮不楊铮了,她扶桌站起來,緊張道:

“吉時是什麽時候?已經要進行大典了麽?記得務必拿下楊铮啊!可萬萬不能讓疏寒與這種人合籍當道侶!”

“今日巳時為大吉。”徐正道放下了手裏的茶杯,站起身往外走,“巳時(上午九點)一到,大典便要開始了。”

“你放心吧,有我等在。謝長老必會安然無恙。”如今離巳時僅剩一刻鐘,華秋露也跟着出去。

沅芷仙子不方便露面,她留在此處,看着徐正道與華秋露走遠,忽然一怔,面露憂色:“……唉,陸衍還未回來呢。”

·

華秋露和徐正道去了開陽峰峰頂,看見楊铮正把謝疏寒迎出來,要往宗門主峰上的大典道場過去。

謝疏寒一身火紅喜裙,顏色張揚又豔麗。他頭上頂着一方紅蓋頭,掩去了面容,讓人不知他是何神情。

楊铮扶着他走,身上也是大紅的喜服,襯得他愈發俊朗,與謝疏寒十分登對的模樣。

“恭祝仙尊。”華秋露假作剛歸宗的模樣,露出笑意與楊铮問了句好。

楊铮溫潤淺笑着颔首回應。收回視線時,心中的不妙之感攀升到頂點。

他面上絲毫不顯,被寬大袖袍掩蓋的手中,卻已拿起了本命法寶折扇。

賓客與宗門弟子們都聚集在主峰的大典道場裏,開陽峰峰頂上只有寥寥幾個人。

楊铮扶着謝疏寒往前方的金鈴寶車過去,他将要與謝疏寒一起乘上寶車,再由九只長羽紅鵲拉車飛往大典道場。

駕車的管事已在眼前,楊铮直視他,對方向他露出喜慶而恭敬的笑。

楊铮身後,徐正道阖目以神識掠過幾處,傳遞完信息後睜開眼與華秋露對視。

視線交彙間,兩人驀然動手,足尖點地朝楊铮後背飛身而去。而繼他二人之後,峰頂數處有人掠出,直擊楊铮。

但楊铮更快一步!

管事的眼瞳映出身後場景,楊铮“唰”的展開折扇,磅礴靈力聚于扇面,揚手往後揮招過去。

大能之間的鬥法精妙無比,眨眼間楊铮便與華秋露等人相繼交鋒數次。

峰頂一片飛沙走石,而駕車的管事絲毫沒有受到驚擾,還趁機去拉扯站着不動的謝疏寒。

但被楊铮所覺,反手便是一擊,那管事吐着血直直飛了出去。

徐正道飛身去接,楊铮面前立時少了個對手。

楊铮無意耽擱,趁此機會用神識快速掠過整個宗門,察覺到宗門裏處處皆有埋伏時面色微冷,旋即很快找到一條撤離的路線。

他法寶符箓齊出,殺招頻頻,除了正道手段外,竟然還用上了魔修的招式。

事已至此,楊铮也不在意是否會洩露出魔氣了。

暴擊下暫将諸人擊退一瞬,楊铮立即攥住謝疏寒的手腕,将将離去那一刻——

驀然有劍光斬來。

楊铮敏銳擰身躲避,劍光擦面而過,冷厲逼人的鋒利劍氣劃破面容,鮮血緩溢。

——陸衍正是這個時候趕回來的。

“師尊要帶師娘走?”

長劍飛襲,挑開楊铮握着謝疏寒的手。

楊铮收手不及被揮斬下一塊袖袍,大紅色的布料從半空中飄落地面,濺上塵土。

“我可不允。”高大挺拔的弟子立于眼前,眉宇間一派冷冽銳利之色。

陸衍眸光陰翳的盯着楊铮,冷冷宣誓:“師娘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卡文的一天.jpg

我懷疑自己被楊珍妮控制了。我多卡文一天,楊珍妮就多活一天!沒錯,肯定是這樣的,楊珍妮不想死,所以逼迫我不碼字不更新,他繼續逍遙法外(/doge)

·感謝在2021-02-26 23:53:34~2021-03-01 02:14: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栩符離、葉柟澂 10瓶;一言九頂、40547142 5瓶;霜南辭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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