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宣傳
臨近年底,各行各業有的清閑,有的繁忙。對于娛樂公司而言,年底無疑是忙碌的,先不論年底的總結,只說各路藝人需要參加的晚會和節目,便已經将這段時間擠得滿滿當當。
一嶼內部都緊張了起來。
蔚先生不僅要管理一嶼娛樂,手下還有一個更為龐大的盛時公司,忙碌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就是這樣,他仍讓我不要擔心,說胡澤良的事交給他來解決。
我以為他說的解決,是指讓一嶼的人和胡澤良所在的經紀公司溝通,避免日後再出現這樣的情況。未曾想他的處理方式,比我想象中來的簡單粗暴。
蔚先生直接在圈裏放話,說要封殺胡澤良。
從健哥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前往鄰省參加電影的宣傳工作,正在利用閑暇時間翻看演技方面的書籍。
我看向健哥。
他告訴我,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二天,蔚先生就将他和一堆人叫出來開了個會。
整個會議過程,蔚先生都是十分憤怒的狀态,沒有一個人敢觸他的黴頭。公司團隊只有按照他的指示去做,迅速列出了一系列的解決辦法,一個比一個強硬。
“蔚總究竟為什麽發了這麽大的火,一幹員工不得而知。但是他們知道,蔚總說要封殺誰,哪怕沒有任何原因,對方都別想能安穩度過這個年。”健哥的描述十分清晰,“而且這些年胡澤良的黑料不少,只不過都被他們公司的公關攔了下來而已,蔚總一旦動了真格,他的經紀公司根本招架不住。”
在家的時候,我碰見過一兩次蔚先生和公司管理層開會。雖然那場景看起來挺嚴肅,但是也不至于到讓人害怕的地步,可聽健哥描述,他似乎現在還心有餘悸。
我問:“結果呢?”
“結果?結果蔚先生都不滿意,然後選了最直接的解決辦法——”健哥比了個手刀,“讓對方消失在自己視野範圍內。”
蔚先生竟然這麽生氣……
但在這一刻,我明白了普通人和權勢者的懸殊,他真的有定奪人未來的能力,無論是好的、亦或者是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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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事情我大概知道了。”
“……實話實說,我覺得有點過了。”健哥皺眉,“畢竟胡澤良還什麽都沒有做,我們這麽做,無疑是不給他所在的經紀公司面子。”
我沒有說話。
誰都有可以說蔚先生做的過分,但我不行——因為他是為了我才這麽做的。
人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能理解健哥在意的地方,他并非是認為蔚先生對胡澤良的制裁過分,只是覺得為了一個胡澤良,得罪另一個娛樂公司不劃算。畢竟生意場上向來是和氣生財,如今的娛樂圈其實就是資本的棋子,競争有,敵對有,但為了利益,很難有完全撕破臉的時候。
但我相信蔚先生。
從我認識蔚先生以來,他就一直是個沉穩可靠、眼光長遠的人,“意氣用事”這四個字不會發生在他身上。既然他已經做了決定,就必然考慮到了方方面面,不會将一嶼置于被動的境地。
胡澤良的事不會這麽簡單就了結,其中牽扯的事情實在太多。
因而,我又問了健哥一些問題:“陳導和制片人呢,他們會同意嗎?”
正常來講,主演被封殺,一定會對電影有極大影響。
《全程通牒》是陳導推出的賀歲片,投資、拍攝都是廢了大力氣的,肯定不能耽擱。要是電影還在籌備階段倒也罷了,還能更換演員将損失降到最低,但是現在拍攝部分早就完成,後期制作也進入尾聲,就連上映時間都敲定了,卻鬧出這麽一檔子事,導演和制片方肯定是最心急如焚的人。
如果因為我和胡澤良的事,影響到了電影的宣傳、上映和排片,那麽就算最先挑事的人不是我,我也自覺罪責深重,愧對于陳林導演的看重和指導。
“別擔心,這就是公司團隊要解決的問題了。”健哥解釋,“蔚總說《全程通牒》有你參演,雖然只是男三,但也要好好上映。他找人和陳林溝通過了,要完全封殺胡澤良的話,肯定是在電影排片結束後,絕不會影響電影本身。”
“陳導怎麽說?”
“陳導說只要不影響電影,他不會幹涉蔚總的決定,還會岔開你和胡澤良的宣傳時間,盡量讓他少出現在你面前。”
我若有所思。
看來需要給陳導道個歉。
還要向蔚先生道謝,明明是年底最忙的時候,卻因為我個人的事情,讓本就忙碌公司團隊增加了額外的工作。
想到這裏,我拿出手機,點開與蔚先生的對話框。
這些天蔚先生忙到幾乎是住在了公司,我雖難得沒往年那麽多的工作,卻總有些細碎事需要上心,所以我們沒怎麽見過面。聊天軟件中的上一次談話,還停留在今早兩人互道“早上好”。
思考了片刻,我編輯下一行字。
——蔚先生,還忙嗎?之前的事麻煩你了。
消息發送成功後,我想了想,又發送了一個微笑的顏文字過去。
小戴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最喜歡添加一些可愛奇怪的圖片和顏文字。她說這能讓接收消息的雙方都感到心情愉悅,能表達各種心緒,比如她給我發的時候,就總是高興的。
蔚先生究竟會不會覺得高興,我暫且不得而知。
他白日應該很忙,不一定看得到消息。
“在做什麽?”
健哥問我。
“給蔚先生發消息。”這沒什麽可隐瞞的,“向他道謝。”
“是該謝謝蔚總。”健哥神色複雜,“胡澤良勉強算他們公司的一哥了,他好不容易混到現在這地步,他們公司正指着他呢,結果前途說沒就沒了,他們肯定接受不了。畢竟不是咱們自己公司旗下的藝人,蔚總給他下絆子是很輕易的事,但要将他完全封殺,需要花費一點錢財人脈。”
說到這裏,健哥停頓了片刻,忽然問我:“這些……蔚總跟你說過嗎?”
我搖頭:“沒有。”
“何枝,我現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有誤。”健哥的語氣有些猶豫,“蔚總待你……或許是有真心的。”
健哥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半點都不像當年的他。
因為他的話,我怔愣片刻,幸好及時清醒了過來。
“那健哥認為,這‘真心’會真到什麽程度呢?”我分外平靜,心間曾有霧,不知不覺間凝成了冰,“到承認喜歡我的程度?還是到願意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的程度?”
健哥沉默。
我笑了。
看吧,大家都這麽想——一定不會。
“健哥,你曾經告訴過我,不要從地位懸殊的人身上找認同,更不要輕易托付情感,這些我都同意。所以這兩年以來,我始終在自省、時常自我審視,好認清自己的位置。”
蔚先生有喜歡的人——單單這一點,就能讓我始終保持冷靜和清醒。
更遑論,他從未說過任何類似“喜歡”、“承諾”的話。哪怕是會錯意,總也要有個依據才行。
一切妄斷都是無根浮萍,經不起推敲。
說到底,蔚先生之所以對我好,是因為他原本就是一個很好的人,沒有其他多餘的緣由。
自作多情往往傷人傷己,實在不可取。
健哥默然片刻,而後重重點頭:“你是對的。”
就在這時,小戴走了進來。
她手中拉着好幾個行李箱,揚聲喊道:“吱吱哥,吱吱哥!咱們該出發去機場了!”
我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行李,免得她絆倒,說:“是該出發了。”
健哥已經整理好了情緒,他長臂一揮:“去吧去吧。路上小心點兒,忙過這陣電影的宣傳,你們就可以放假休息了。”
聽到可以放假,小戴歡呼了一聲,說:“哇!一提起年假,我就又激動又傷心。”
健哥樂了:“你說自己激動我還可以理解,但你傷心個什麽勁兒?”
小戴理所應當道:“當然是因為如果放假的話,我就有一周多的時間都見不到吱吱哥了啊!”
“不至于。”我搖了搖頭,“一周而已。”
就算是平時工作的時候,她也不是天天跟我待在一起的,一周時間不算長。
“當然至于了!感覺根本不一樣,因為過年意義非比尋常啊。”小戴堅持自己的觀點,她拇指和食指夾成一條縫,“只要跨年夜的晚上不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周、一天、甚至只有這麽一點的時間,等再見面的時候,都會覺得好像過了一年一樣漫長。”
我習慣了一個人過年,無趣偶爾有,很少覺得漫長。
這麽看來,小戴骨子裏是個浪漫的人。
“行了,就你奇奇怪怪的歪理最多。”健哥笑得沒脾氣,損了她兩句,“趕緊出發吧,別再像你剛來的時候一樣,連時間都弄錯。”
小戴立刻正經地敬了個禮:“遵命!”
我們便乘坐保姆車,前往機場。
————
要去的城市不遠,乘坐飛機只需兩個小時左右。
劇組的人定好了酒店的位置和時間,但都是單獨前往。好巧不巧,我和陳林導演乘坐了同一時刻的航班,在候機室等待的時候碰了面。
陳導一見到我,眼睛立時亮了下。
他揮手朝我招呼說:“何枝,來,來這兒。”
我點頭,向他走了過去:“陳導,下午好。”
“下午好,最近怎麽樣?”陳導說着客套話,“聽張銘說,他的新戲已經選定你做男主了?”
“是。”我說,“承蒙張導厚愛。”
陳導哈哈大笑幾聲:“你太謙虛了,張銘跟我好一頓誇,只差沒把‘我很看好何枝’幾個字貼在臉上了。他這個人特別離譜,脾氣又乖張,日後你在他手下拍一段時間的戲就知道了。”
他十分健談,和我天南海北聊了許久。
寒暄了一番後,我斟酌着開口:“陳導,關于胡澤良的事……”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陳導擺手打斷了我的話,“聽說是胡澤良做了惹怒你的事,一嶼高層才有了這麽大的動靜?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不會對你有偏見和誤解。至于胡澤良,這回就算了,從下一回開始,我會錯開你們兩人參與宣傳的時間。這次一嶼的态度很強硬,就算接下來的宣傳你和他碰到了,他應該也不敢往你跟前湊了。”
他語氣輕松,似乎心無芥蒂。
“謝謝陳導理解。”我說,“很抱歉,給您的電影帶來了困擾。”
“道歉的誠意你們公司已經給過了,我也說了,只要不影響我的電影就行。”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但要說有沒有困擾,那肯定多少是有點的。”
我聽懂了他的畫外音,順着他的意思說:“這回,算我欠陳導一個人情。”
他看着我笑:“就等你這句話了。”
“陳導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之後我有個劇,想讓你幫忙客串個角色,戲份不多,但是個反派,露面五分鐘就死的那種。”
“可以。”我應了下來,“陳導需要的時候,直接聯系健哥就行,我跟他打聲招呼。”
友情客串并不是多難的要求,就算不做人情,以陳導的人脈也不缺客串的演員。他若是需要,我無償做客串也沒什麽,但他卻說這是人情,實則是想告訴我胡澤良的事不值一提。
“哈哈哈哈!爽快!”陳導笑說,“還有一會兒才登機,來,我給你講講下部戲那個反派的戲份。”
“好。”
每個導演都很喜歡講戲,陳導也不例外。
他沒有講其他劇情,只說這位反派短短幾分鐘背後的人生和動機,然後又講導演和演員的關系,斷斷續續說了很久。直到登機後發現人不多,他還和我旁邊的人換了位置,坐在我旁邊繼續講。
盡管沒什麽上下文和其他人的聯系,我仍舊聽得津津有味。
這角色是一個瘋瘋癫癫的反派,因為執念犯了罪,然後自-殺。按照陳導的話來講,他在整部電影只出現了幾分鐘,但卻貫穿了整條故事線,所有人都在找他,但所有人都沒有找到他。
最後,陳導問我:“怎麽樣,就算不知道大致劇情,是不是都很覺得很好奇,很有趣?這就是角色的魅力,演技其實也是一樣的。”
“是說演技也不需要結合上下文嗎?”我說,“我大概能理解,如果演得足夠好,哪怕只是一個片段,一個回眸,都能讓人共情。”
看到陳導投過來期待的眼神,我繼續說:“所以不必說什麽觀衆不了解人設,不了解劇情,所以無法與角色共情。劇情是為了觀衆理解人物,當演員成功演繹一個角色,他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是那個劇中的人,都能牽動人心。”
這是我認為的演技。
陳導笑了:“你每次說自己‘大概’理解,其實都理解的特別透徹。”
“陳導過譽了。”
“沒什麽過譽不過譽,我就喜歡你這樣的青年演員。”陳導再次重複了一遍,“我的新劇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拍,但我們可說好了,到時候不管你混得怎麽樣,都要給我來客串的。”
我颔首:“一言為定。”
陳導這才滿意了。
————
抵達鄰省的城市之後,劇組的人便開始了忙碌的宣傳工作。宣傳的工作排得一如既往的滿,既要接受一些采訪,還要參加當地電視臺的節目。
來到落腳的地方,我沒有看到胡澤良,接受采訪的人只有陶詩、柳暄,以及飾演女二的演員。
當天下午接受了兩個小采訪之後,衆人回到了酒店歇腳,好參加第二天的節目錄制。那檔節目的錄制在攝影棚中進行,是主要以訪談為主的節目,可能要做一些小游戲。
晚餐後,我來到了陳導門前,敲響了他的門。
陳導開了門迎我進去,邊走邊笑說:“我就知道你還會來找我。”
彼此心知肚明,我便也沒有含蓄,開門見山地問:“陳導說從下一次的宣傳開始,會從中調節,讓我和胡澤良岔開時間,我能了解一下具體的安排嗎?”
“來。”陳導招來他的助理,“拿一張前兩天改過的行程單來。”
他的助理依言,遞給我一張行程單。
我接過,細細看過後,告訴陳導:“我認為需要改。”
他靜靜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接下來的話。
于是我繼續說:“應該讓胡澤良多露面。”
行程單上,胡澤良的露面次數不僅少于女主演陶詩,甚至少于我和其他兩名配角。男主演的出現次數比配角們還低,這對于一個沒上映的電影來說,并不合理。
有心人只要一想,就會發現有問題。
先不論觀衆發現這一點後,會繼續深挖出些什麽來,只說他們将重點放在了電影之外的八卦,而非電影本身,就辜負了陳導的團隊和演員們耗時這麽長時間拍攝的影片。
我不知別人怎麽想,但我要對自己演得每一部電影、每一個角色負責,哪怕在劇中我不過是個僅露過幾面的配角。
陳導笑問:“原因呢?”
我只說:“其實陳導心裏都明白。”
“的确。男一頻頻缺席電影宣傳,這對電影本身來說不是好事。”陳導拿走了我手中的行程表,“我雖然拍的是商業片,需要适度的營銷,但不需要這種引起争議、搞噱頭的營銷,容易反噬。”
“電影究竟如何最終還是靠口碑決定。”
“你說的沒錯。”陳導又向助手要了一張行程表,“其實剛剛那張是被否決了的行程表,這張最後确定了的。”
我接過表格,忍不住問了一句:“否決?”
……被誰?
陳導回答:“被你們一嶼的蔚總。”
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看着那張表格,出了片刻神。
陳導解釋:“在《全程通牒》的宣傳期間一味地壓着胡澤良,不讓他參加節目,不僅對電影沒有益處,也可能為你帶來負面影響。不然到時候肯定有人說‘為什麽一部電影,男二男三都比男主出場率高,是不是有黑幕?’,營銷號黑起你來可就有理有據了。”
“當然,你們一嶼有手段,其實不用怕這點激不起風浪的謠言。但蔚總不同意,他不允許你背負這個黑點。”
——但蔚總不同意。
陳導說這句話時,我仿佛能看到蔚先生板着臉冷着眸,目光掃過來的模樣。
關于陳導說的負面影響,我其實也想到了,網絡發達娛樂至死的時代,媒體捕風捉影的能力十分了得,稍微一發酵,就是一出大新聞。
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在意的更多是電影的宣傳、票房和口碑。
蔚先生卻在擔心我。
我說:“謝謝陳導告訴我這些。”
“都是小事。”陳導說,“這次宣傳本來是沒有胡澤良的,但是小采訪也就算了,大型節目男主也不在現場,難免讓人瞎想,所以明天他還是會來。何枝,你仔細看表格。”
聞言,我低下頭認真審視起行程表。
新的表格中,我只需要參加明天和四天後的宣傳工作,工作量比原來少了太多。
“最後的決定是——電影宣傳減少你的出場,希望你能體諒。”陳導解釋,“其實原本也不需要你陪着跑那麽多通告的,主要是我看好你,所以想帶帶你而已。現在我都有點後悔了,如果不是我非要拉着你參加宣傳活動,胡澤良沒機會冒犯你。”
“我理解,不是陳導的問題。”我說,“這部電影的核心原本就不是我。”
“你理解就好,日後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陳導遲疑了一下,“至于明天……你就忍一忍,胡澤良最近自顧不暇,應該沒能力找你的事。”
“沒事。”我沒有将胡澤良放在心上,“我只負責配合電影宣傳,不管其他。”
“好,你很好。”陳導連連點頭,笑得牙不見眼,“一定要保持這個性子。”
我又和陳導聊了幾句,就離開了他的房間。
我沿着走廊往自己居住的房間走去,拐過走廊一角,忽然被一道身影擋住了去路。
來人比我矮一點,我低頭看向他。
“柳暄,有事嗎?”
來人正是柳暄,《全程通牒》裏面男二的飾演者。
我們兩人沒什麽對手戲,偶爾遇到時,他總對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敵意,所以我們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幾次宣傳時他都站在我身旁,我們卻未曾交流過,私下更是沒有任何交集,可以說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這次,他忽然攔住我,大概率來者不善。
柳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一雙丹鳳眼上下掃了我一眼。
我不動,任他打量。
良久,柳暄說:“何枝哥,聊聊?”
我記得柳暄的年齡不大,似乎才二十一二的樣子,喊我“哥”并沒有錯處。但我不太喜歡他叫我時的語氣,輕佻黏膩,透着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審視。
他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屑,但是表演痕跡太重,略顯拙劣,讓人一眼就能看到惡念。
我面不改色,問他:“你想聊什麽?”
“我聽良哥說,他惹怒了一嶼的高層,電影上映結束後就會被人整治。”柳暄蹙眉,“這事兒似乎和你有關?”
原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而且看情況,他似乎沒有弄清楚前因後果,就來為胡澤良打抱不平。
也可能他知道前因後果,仍舊為胡澤良憤憤不平。
我勸他:“與你無關的事,最好不要插手。”
說完,便繞過他往前走去。
“你什麽意思?”柳暄聲調上揚,在我身後喊道,“你們一嶼娛樂的藝人都這麽橫嗎?”
他語調稱得上陰陽怪氣,應該是想惹怒我。
我只覺得好笑,沒有理會他,繼續往回走。時間珍貴,不該浪費在他身上。
柳暄又揚聲說:“不是我非要跟你說話,是良哥說有事想跟你說清楚,讓我幫忙攔住你,他馬上就到酒店了!”
我充耳不聞,一步未停。
然而到底慢一步,沒有避開不想見的人。
“叮——”
電影抵達層數的聲音響起,走廊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一道人影阻在了我面前。
——果然是胡澤良。
我漠然看向他。
不過幾天的時間沒見,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眼下青黑一片,唇邊的胡茬未剃幹淨,沒有經過精細打理的頭發雜亂得貼着頭皮,半點沒有往日的光鮮。
胡澤良開口,聲音格外沙啞:“何枝。”
柳暄走了過來,他顯然也被胡澤良這狼狽的模樣驚到。
他盯着對方看了半晌,才喃喃地說:“良哥?你來了,我剛剛差點沒有攔住何枝哥,他根本不聽人說話的……”
用的是控訴的語氣。
胡澤良霎時間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柳暄。
柳暄被駭了一跳:“怎……怎麽了?”
胡澤良深吸了一口氣:“我讓你幫忙攔住何枝,不是你想的那樣……算了,你回去吧,我和何枝單獨聊。”
柳暄聞言表情委屈,接連看了胡澤良幾眼,似乎在等待他的安慰。但胡澤良自己都顧不上,哪有時間顧及他的情緒。
半晌無人理會,他憤然離開了這裏。
這兩個人,自顧自在那裏說了半天,卻根本沒有人問過我是否願意和他們“聊聊”。我忽然記起,胡澤良先前提到過,承認他和柳暄在片場時曾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果然是同類相吸。
胡澤良再度看向我,扯出一抹笑:“何枝,我們之間有點誤會,其實那天我說的都是玩笑話,絕對沒別的意思。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詳細解釋一下,能給我點時間嗎?”
“不好意思。”我平靜道,“沒有時間。”
“何枝,別這樣……”
胡澤良臉上露出哀求的神色,伸出手來想要拉我的胳膊。
我往後退了一步,後背卻猛地撞上了人,腳下頓時踉跄了一步。
與此同時,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穩住了我的身形;另一只手臂從我身後探出,狠狠打開了胡澤良意圖伸過來的手。
我側眸,清楚地看到了那人手腕上的奇楠香串珠——和我手上的別無二致。
因此我沒有掙紮。
一道隐含怒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質問胡澤良:“你在做什麽?”
“蔚……蔚總。”胡澤良動作僵住,“我和何枝有點誤會,就是想跟他……解釋清楚……”
“誤會?”蔚先生輕嗤一聲,嗓音極冷,“滾。”
胡澤良嗫嚅片刻,沒說出來話,也沒有動身。
蔚先生再度開口。
“別再讓我說第二次。”
我絲毫不懷疑,如果胡澤良無視蔚先生的話繼續待在這裏,他甚至會失去為《全程通牒》宣傳的機會。
胡澤良應該也想到了這一點,轉眼之間,他堅毅的面容肉眼可見的又憔悴了幾分。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絕望,還有些紛亂複雜的難言情緒。
“何枝。”
我與他對視。
“對不起。”胡澤良說用蒼老了幾分聲音緩緩說道,“其實,最開始……我是認真的。”
這一句話,他說得意外的言語真摯。
他口中的最開始,可能是指他拍戲時傳授我經驗的時候,也可能是後來殺青宴上他打探我心意的時候。
但都不重要了。
從他用毫無尊重可言的話貶低我的那一刻起,我們就連普通的同事都不算了。
胡澤良轉身離開的剎那,蔚先生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忽然輕微地卷曲了一下,他的動作幅度不大,卻極富力量。我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以為他要朝胡澤良動手,下意識擡手覆住了他的手背。
在這裏發生沖突并不合适。
剛剛覆上去,我就忍不住想笑。
蔚先生為了我打架?
未免太過荒謬。
一定是他最近幫我處理了太多麻煩,所以才讓我對他産生了這樣的誤解。
我順勢轉過身,擡眼看他:“蔚先生怎麽過來了?”
蔚先生眼底的怒氣還未消散,他仿佛洩憤般轉動我手腕上的串珠:“我跟戴玥要了你的房間門卡,等了半天你都沒回來。聽她說你去找陳林了,我就給陳林打了電話,但他說你離開已經有一會兒了。”
一本正經的碎碎念後,他不忘回答我的問題——
“明天是小年夜。”
因為是小年夜,所以才過來嗎?
我一陣恍然。
年關果然将近。
那春天也快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