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候

晚上,幾位嘉賓以及幾位住客在一樓的餐廳用餐。

拍攝這類型的綜藝,說到底是為了表現嘉賓們的另一面,滿足觀衆的好奇心,順便為藝人圈粉。因此,住客的鏡頭很少。民宿房間有限,人太多不利于拍攝,民宿的住客大部分都是節目的觀衆。

住客入了鏡後都十分拘束。

有一位小朋友卻不懼鏡頭,頻頻看向我。我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頭看去。

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膽子很大,和我對視後不僅沒有膽怯,反正朝我乖甜地笑了起來,揚起手臂打招呼。

我便也朝她輕笑。

她這才害羞了,連忙躲進媽媽的懷裏,擋住了自己的臉,一雙眼睛卻仍舊露在外面。孩子的媽媽見狀,拉着小女孩來到我面前。

我站起身。

她媽媽笑說:“何枝老師您好,小嫣平時很喜歡看您的電視劇,所以剛剛才會一直看您。剛剛看到您的時候她可激動了,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是嗎?”我蹲下身子平視小女孩,“謝謝你的喜歡呀。”

她腼腆一笑,從衣服的兜裏掏出一個小本子,遞給我,十分有禮貌地問:“哥哥能給我簽個名嗎?”

“當然可以。”

我同節目組導演借來一根筆,在第一頁簽了名之後,寫道——給可愛的小公主,祝你平安快樂地長大。

如今的小孩學知識學得早,她應該是認識公主兩個字,将簽名抱在懷裏不撒手,特別高興地問我:“何枝哥哥,小嫣是公主嗎?”

“當然是。”我說,“現在是小公主,長大以後就是大公主。”

她問:“那哥哥可以親我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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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不行的。”

她歪了歪腦袋:“為什麽?”

“因為哥哥不是王子。”我用講故事的語氣提醒她,“而且,小公主不能随便讓其他人親的,熟人、陌生人都不可以,只有媽媽可以哦。”

小女孩聞言,擡頭看向她的媽媽,眼神疑惑。

媽媽俯身朝她點頭,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何枝哥哥說得對,以後要記住,不能随便讓其他人親你。”說完,女人看向我,“謝謝何枝老師提醒,您的教育很正确、很及時,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父親。”

我輕笑搖首:“我應該不會有孩子。”

女人先是一愣,然後想到什麽,笑了笑:“何枝老師身邊的人一定很幸福。”

我說:“謝謝,您也是。”

這時,小女孩拽了拽我的衣袖:“那哥哥可以摸我的頭嗎?”

“這個可以。”我伸出手,避開她頭上可愛的小發揪,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慢慢長大吧。”

她用力點頭:“嗯!”

李岩山導演看到,哈哈笑了幾聲後,故作哀傷地說:“哎,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昨天小姑娘還說最喜歡李爺爺呢,今天就纏上你何枝哥哥了。”

小女孩立刻噠噠跑到了李導面前,遞給他一顆糖:“李爺爺吃!”

衆人見狀,都逗弄起她來,紛紛問她要糖。

給過一圈後,小女孩跑回我跟前,塞給我了兩顆糖。

“給哥哥留的!”

“謝謝小公主。”

晚餐過後,我和陶詩負責收拾碗筷。

其他人去庭院中燃篝火,最後一期節目,衆人打算開一個篝火晚會,圍着火焰聊過去四十多天的收獲和成長。

屋內只有我和陶詩兩個人,她将盤子一個一個遞給我,說:“剛剛我聽到了你和住客聊天。”

“嗯。”我邊清洗盤子,邊應聲,“這裏的住客很友善。”

陶詩直言:“你說自己不會有孩子,是因為一嶼的老板嗎?”

習慣了她的快言快語,我停下手上的動作,将耳麥關掉,這才繼續清洗餐具。

“不是。”我說,“因為從前就沒有想過。”

聞言,陶詩卻笑了。

她撩起長卷發,語氣慵懶地說:“我以前可是想過的,後來才覺得算了。”

“陶詩姐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找人聊聊而已。”她說,“你特別讓人有傾訴欲。”

“我就當陶詩姐在誇獎我。”

“确實是在誇你。”

收拾完碗筷,我給蔚先生發了消息,問他明天日否在家。

而後便和陶詩一同走向院中。

篝火已經燃燒得極旺,驅散了夜裏些微的涼意。連陽和袁霞中間空了兩個位子,他們沖我和陶詩招了招手,我們兩人便走了過去,在他們中間坐下。

袁霞興沖沖道:“我們剛剛聊到要玩游戲,輸了的要表演才藝,你們有什麽意見?”

我說:“沒有意見。”

陶詩也說:“沒有。”

一般這種需要表演才藝的游戲,都是為了讓藝人有表現自己的機會,尤其是身有所長的新人,所以大家都不怕輸,反而有些躍躍欲試。

游戲玩過一輪,固定嘉賓中兩位藝人即興鬥舞,将現場的氣氛推至了高潮。

這一輪游戲,輸的人卻是我。

袁霞萬分激動:“快快快,你有什麽才藝?”

連陽也适時打趣:“特長別是長得帥吧?”

其他人都發出善意的哄笑。

“我給大家唱首歌好了。”

我站起身,從一旁拿來一把吉他,撥動琴弦。

“你會演戲還會唱歌啊?”袁霞語氣好奇,“多才多藝的小年輕人。”

“因為演戲需要,所以簡單學過一點。”我解釋,“不太專業,唱得不好大家多包容。”

袁霞鼓掌:“厲害,演戲就應該這樣,為了角色去學很多東西。”

“那确實,何枝多拼。我和他一起拍戲的時候,零下十幾度的天氣,他穿着棉襖往鑿開了冰的河裏一遍遍跳。”連陽插話,“那條戲拍了三天才算過,我光是在岸上看着,牙都冷得打顫。”

我笑:“還好呈現出來的效果不錯。”

“好了,唱歌吧。”連陽笑說,“讓別人看看我們何枝多麽全能。”

其餘人起哄:“唱歌!唱歌!”

我調了調琴弦,唱起了腦海中想到的第一首歌——

“……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在二十五歲戀愛是風光明媚

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她不聽電話夜夜聽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後都像無所謂

……”

這首歌的調子很平緩,沒有太多技巧,情感也并非撕心裂肺,而是将他人的故事娓娓道來。我唱完之後,現場靜默了兩三秒,然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可以的,何枝。”陶詩說,“你這把好嗓子,再練一練就能作為歌手出道了。”

“算了。”我将吉他放回原處,“演戲一道還沒有學明白。”

她但笑不語。

次日,又錄制了半日,借機宣傳過電影,我和陶詩便在衆人的歡送下,離開了這座民宿小院。

落地北城的機場,正值道別之際,陶詩忽然叫住了我。

“何枝。”

我轉身看她。

“陶詩姐?”

她掏出一根煙,沒有點燃,只夾在手指間輕輕晃:“你有沒有想過做點大膽的嘗試?或許能迎來不一樣的生活。”

我請教道:“其他嘗試是指?”

“眼神是不會騙人的。”陶詩反問,“你聽過自己唱歌嗎?”

我搖頭:“陶詩姐怎麽也打起了啞謎。”

“你該聽聽的。”

她凝視我。

“何枝,你很難過。”

————

北城家中無人。

我打開手機,昨日問蔚先生是否在家,他回複消息說“晚上在家”。

看來還沒結束工作。

我将行李收拾好之後,看了眼時間,下廚做了幾道家常菜,看着電影等待他回來。

晚上八點,蔚先生打來了電話。

我接起。

蔚先生問:“何枝,你到家了嗎?”

我回答:“已經到了。”

“我可能要晚一點回去。”他說,“現在要從公司去機場接個人。”

接人嗎。

我默了片刻。

不知為何,想起在機場的時候陶詩對我說,你該聽聽自己唱歌。

其實我以前給蔚先生唱過歌,就在他去年生日的當天——每逢他的生日,我都會騰出時間來,那回我恰好因為角色需要去學了吉他,因此便為他彈了幾曲。

他也是第一個聽我彈吉他的人。

那時的蔚先生應該是開心的,雖然他全程用力抿着唇,但眼底盈有喜悅滿足的光,墨藍的異色較往日更明顯了些。

陶詩說,眼神不會騙人。

倏然之間,我臨時起意般,笑問他:“還記得我第一次彈唱的時候嗎?”

蔚先生明顯頓了片刻:“當然記得。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你唱的很好,很開心。”

他的語氣中似乎也有笑意。

原來就算是我們二人,談起過去的事,也能有會心一笑的時候。

于是我說:“蔚先生今晚要去接誰呢?”

這是我們在一起兩年多以來,我第一次違背金絲雀該有的職業素養,主動問及他的私事。且不是一時的迷糊,不小心多了嘴。

我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沉默了。

良久,我輕笑:“不方便說嗎?”

蔚先生的聲音一貫沉穩,此時卻有點說不出別扭、踟躇。

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看來過去的時日,都不是時候。

我本就該一無所知。

“嗯,我知道了。”我仍舊笑着,“蔚先生。”

“怎麽了?”

“沒什麽。”我叮囑他,“路上小心。”

“好,你別等我,早點休息。”

挂斷電話之前,蔚先生那邊的聲音變得有點嘈雜起來,隐約間,我聽到了他匆忙的腳步聲——我明明不知道他要去接誰,卻能清楚認出他走路的聲音。

都是無用的“熟悉”。

大約過了半小時,門鈴聲忽然響起。我放下手機,走過去打開了門。

——是小戴。

她懷中抱着一疊紙張,熱情地說:“吱吱哥,張銘導演新電影的劇本出來啦!健哥讓我拿給你,說這是我年前的最後一個工作。”

我接過她手中的一多半資料,讓開門說:“先進來吧。”

小戴邊往裏走邊喋喋不休:“健哥說了,吱吱哥在年假期間可以看看劇本,年後沒幾天張導的團隊就要進行劇本圍讀。除此之外,張導還寄來了一些其他資料,和電影背景有關,說是便于理解劇本。”

“好。”我領着她走到客廳,“将東西先放到茶幾上就好。”

把懷裏的東西放下後,小戴繼續滔滔不絕:“健哥還說了,張導在劇本上勾畫了一些重要情節,那些部分演繹起來有些難度,讓你……咦,劇本呢,吱吱哥,好像在你那一堆裏!”

聞言,我低下頭,從那一疊文件中尋找劇本遞給小戴。

小戴提醒:“吱吱哥,不是這本。”

錯了嗎。

我又拿起一本。

“吱吱哥……你、你怎麽了?”小戴關切地看向我,“這個也不是。”

我微怔。

自幼時和母親坐在門檻上大哭算起,時隔這麽些年,我忽然又一次沒由來地難受起來。

鋪天蓋地的難受。

我竟以為自己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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