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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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拂過教坊庭院,十餘名麗人或倚欄巧笑,或拈花簪鬓,以待甄選。
林昀熹獨自立在牆角碧桃樹下,靜聽悠揚曲韻、院外此起彼伏的競價聲、院中人非議……
花瓣簌簌飄向她那襲荼白裙裳,盡顯體态娴雅,豐神綽約。
纖腰不盈一握,勾得旁人視線流連。
“那位……無需參加選拔?”一名綠裳女子以團扇半遮面,悄聲發問。
餘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纭。
“司樂對她嚴防死守,怕是另有安排。”
“想當初,靖國公顯赫至極,林千金豔冠京師,何其風光!”
“就是!位高權重如晉王世子、稱雄一方如棠族王子、才華蓋世如霍七公子、前途無量如劉大人……諸多聞名遐迩的青年才俊,紛紛拜倒在石榴裙下!若非她恃媚而驕,連累貴人淪為殘廢,禍及家族……聖上怎會狠心禦筆朱批,将林家給端了?”
“長得美貌、出生尊貴、家財萬貫又如何?今非昔比,喪家之犬,病怏怏的,還能翻得起浪來?”
“噓……”
十數雙眼睛不約而同觑往漸近的高挑倩影。
天生媚惑入骨,偏生轉眄流精,澄明如水,夾雜亦假亦真的茫然。
容光潋滟,心神可悟,言語難述。
衆女平添“螢燭無從與日月争輝”的自慚形穢,冷嘲熱諷化作禮貌而不失忌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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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昀熹信步而過,從容應對,實則早把她們先前的嘲諷一字不落聽進去了。
耳力太好,還真是愁人哪!該聽的,不該聽的,都清晰入耳。
可她真如她們所說的妖媚跋扈?
她無法确定。
只因十日前,她從漫長睡夢中蘇醒,只記得自己為靖國公獨女,其餘一概想不起來。
後被老嬷嬷告知,她父親遭罷爵抄家流放,身為異族郡主的母親被接回娘家,下人陸續遭販賣。
而她,重病不起,昏睡多日,醒時以罪眷之身沒入教坊。
簡而言之,便是天之嬌女跌墜谷底。
唉……臉朝地那種。
記不起任何一張面龐、任意一樁惡行,腦子裏卻有個聲音——一切全是她自找的,必須乖乖聽話,才可保家人性命。
她用盡方法喚醒記憶,如用器物敲打頭部,用頭顱撞向牆壁,屢屢被人視為自殘而受阻撓。
無計可施之時,她變賣僅存飾物,請大夫診治,被紮得滿頭針,于病情無分毫起色。
人們當面客客氣氣,背後陰陽怪氣,使得她日漸接受自己曾是“妖豔禍水”的事實。
···
循喧嘩聲抵達镂雕磚牆邊,外頭花木扶疏,空曠處聚攏百餘人,正圍着一高臺,輪番競價。
曾聽人言,偶有女樂求得刑部特赦文書,經公開贖賣,即可落籍。此時,常有心思龌龊的投機者混跡于競價場,伺機搶奪美人,以獲快意。
“二百兩……”
“二百三十兩!”
驚覺價格遠超常人的幾十一百兩,林昀熹不禁好奇:是誰這麽值錢?
挪步遠望,臺上懸挂的畫卷繪有一少女,披素緞、戴碧花,秀眉嬌蹙……好吧,雖稱不上惟妙惟肖,還能認出是她。
若非碰巧路過,大概連被賣了也不曉得呢!
然而衆叛親離之時,是誰替她争取特赦文書?
場上競價已逾四百兩,不少人眼裏閃爍垂涎之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眼看這幫人半數油頭粉面,或腦滿腸肥,盡是風月情态……随着報價不斷上漲,林昀熹的心寸寸下沉。
如落入其手,只能淪為玩物。
“一千兩!”
源自女子的沉着嗓音乍然響于人群。
從五百兩直接跳至千兩?聞者愕然轉目,只見一位氣度不凡的紫衣婦人緩步行出。
她年約三十六七,衣裳簡雅得體,眉目與林昀熹有三分相似,豔光逼人。
“別說千金,即便萬金,林家姑娘也擔得起! ”她環視場內,容色決絕。
場內個別青年意欲争搶,對上她勢在必行之态,無不退卻。
見衆人識趣,那夫人笑靥舒展,輕擺袍袖,命人擡上一箱箱現銀。
林昀熹記起老嬷嬷離府前談及,她母親有位孿生妹妹,同為棠族郡主,由于特殊原因和族人鬧翻了,後因夫婿崔将軍亡故而歸京,育有一子,與林家來往甚密,視她如己出。
難道……是她的小姨崔夫人?
她心頭暖意流轉,巴不得立馬沖出,緊緊擁抱醒後所遇的第一位親人。
連日以來被舍棄遺忘、冷落嘲笑的心酸,融為熱淚,盈滿眼眶。
如被親戚贖走,她必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絕不活成大衆所鄙棄的模樣。
“崔夫人,且慢!”
就在林昀熹驚喜交集之際,門外數人步履匆匆而至。
為首者面目飽滿,服飾整潔,自帶圓滑世故與嚣張氣勢。
“鄙人姓孟,為晉王府管事,奉聖上之命,聘林家姑娘為樂師,即日接入王府。”
他神态篤定,雙手捧上一卷碧玉軸绫錦手谕。
全場有頃刻靜谧。
參與競價的公子哥兒小聲感嘆:“難怪晉王世子數月足不出戶,昨兒竟親自入宮,是為這聖谕吧?”
“可惜了!此溫香軟玉若落在我等手裏,自會疼惜些!被世子爺拿下……斷腿之仇!還不往死裏折騰?”
“啧啧啧……只怕‘死’得飄飄如登仙吧?”
議論聲中,崔夫人眸泛淚光,咬唇往前擠,不顧尊卑之分、男女之別,強行給對方塞了一大錠銀子。
“請容我求見王爺……”
“說‘聘’,已顧全兩家情誼和林公顏面,”孟管事皮笑肉不笑,拒收銀兩,“夫人何苦為難老奴?”
崔夫人淚眼婆娑,眺望內院,恨不得望穿院牆,驟然雙足發軟,跌坐在地。
霎時,人堆亂作一團。
···
“什麽人!”院門守衛驚覺有人外沖,意欲阻撓。
冷不防一窈娜身影如行雲流水般錯開半步,從兩柄長刀下滑了開去,仿佛禦風飄來,姿态輕盈得出人意料。
臺上臺下驚叫連連:“那不是林千金嗎?”
“果然比畫像好看百倍!”
“怎麽跑出來了?快拖回去!”護衛唯恐她趁亂逃亂,一擁而上。
面對如狼似虎的陌生面孔,林昀熹的一顆心已跳到嗓子眼兒。
自知不該輕率行動,可目睹親人暈倒,周邊人心懷叵測試圖拉扯……她豈能袖手旁觀?
孟管事見狀,皺眉:“姑娘即将成晉王府一員,理應注意行止,勿失了身份和臉面。”
“有勞提醒,”她收拾殘勇,肅然而立,語氣淡淡,“我未離教坊,暫時丢不了貴府顏面。”
纖柔身姿自帶不可侵犯之感。
孟管事與閑雜人等一凜,讪讪退開。
在林昀熹揉掐下,崔夫人悠然睜目,勉強回神,覺察她手上纏滿紗布,驚呼:“孩子,你的手……?”
“您還好吧?”林昀熹雖對小姨毫無印象,仍被血親之間的關切所感染,“我沒事,迷糊時不小心燙的。”
崔夫人痛心拭淚:“多番布置,千防萬防,還是沒能救你于水火……”
“您的大恩大德,昀熹牢記在心,遺憾無以為報。聖命不可違,您勿再沖撞貴人,好歹……為應考在即的表弟着想。”
林昀熹聽聞表弟聰慧,若能振興崔家,自有法子救父親。
“你、你……”
崔夫人聽她提“表弟”二字,震悚之情無以複加,嘴唇哆嗦,半晌擠不出話。
“這事我自個兒扛!進王府後定當謹言慎行,決不讓爹娘和您操心。”
她語氣堅定,極力掩蓋對于未知處境的忐忑。
崔夫人瞳仁微擴,驚中帶疑,如魂魄陷于久遠思憶未歸。
良久,她拉過林昀熹的左臂,掀了掀袖口,似想查看什麽。
興許大庭廣衆下多有不便,她終歸将那銀錠子悄悄塞入姨甥女掌中,啞着嗓子囑咐:“照顧自己。”
林昀熹起初不願拿小姨的銀子,但自忖無所依傍,遂咬牙收下:“是,您放心。”
因未能尋獲相關記憶,更猜不透态度微變因何而起,她只得依依不舍道別,目送仆役攙扶崔夫人離去。
這一別,不知再見是何時。
塵埃落定,看客散去,林昀熹在護衛催促下原路返回。
背後傳來孟管事尬笑:“馬車随後就到,姑娘應識大體,勿作無謂抗争。”
林昀熹平靜回眸:“我何須抗争?”
她披一身晴光,如攏了十裏湛湛風華,予人虎落平陽仍盛氣淩人的錯覺。
孟管事素知此女顏色獨絕,最擅媚惑人心;哪怕自家世子因她淪為殘疾,依然難以割舍;贖回府上,難保其手腕高明,挑動餘情,從此翻身……
能不得罪,他盡量別親自得罪,以免留禍患。
反正,進了王府,自有人教訓她。
想到此處,他目視林昀熹娉婷袅娜的背影,唇邊延展淡笑。
作者有話要說: 【叮——順風耳技能~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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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絲開新文啦!
文案有提示“替罪羊”,不是單純失憶梗啦~
女主不壞,又美又強,只是她忘了。【囧.jpg】
男主馬上就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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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架空。感謝小可愛的支持和理解,請多多收藏,多多留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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