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你,做什麽了?”

宋思勉眸光如冰錐直紮巧媛。

巧媛眉眼傾垂,丹唇翕動:“世子爺,我……”

遲遲擠不出半句話。

“阿微,”宋思勉轉目盯着林昀熹,冷聲質問,“她對你,做了什麽?”

林昀熹遲疑未答,一旁的宋思銳笑了:“兄長這是為難昀熹麽?若告狀,有人會保她‘吃不了兜着走’。”

巧媛不相信三公子能聽清她那句小聲恐吓,理所當然認定林昀熹私下告狀。

驚懼和憤懑彙成冷涼之氣,使她瑟瑟發抖。

宋思勉只掃了一眼,向宋思銳發問:“何時?何地?你如何得知?”

“昨日下午,王府內院,我碰巧撞見,親耳聽見,”宋思銳凝望林昀熹,“我倒想問昀熹,她承諾向你致歉,可曾落實?”

“啊?”林昀熹正努力削弱存在感,忽然被搬上臺面,一時不知給哪種反應。

宋思勉冷眼回眸,巧媛立馬跪倒在地,楚楚可憐:“世子爺,求您念在過往情分上……”

“我問你做了什麽!”宋思勉厲聲喝問。

當着三公子之面,巧媛不好撒謊,可讓她源源本本道出經過,自是無法啓齒;“致歉”只為搪塞,熟悉仆從面前,她更不可能對林昀熹低頭。

進退維谷,唯有默然而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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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昀熹猜不透世子的火氣是源于對她未泯盡的關懷,抑或純粹不喜侍婢的自作主張。

同樣,她不确定三公子是真心維護,或借她來激怒世子。

她并非菩薩心腸,無所依傍的情況下,最好息事寧人,誰也別得罪。

當下,林昀熹故作輕松:“世子別惱,她們跟我鬧着玩,泡了泡水。”

“泡水?”宋思勉切齒,“明知你畏水而為之,簡直喪心病狂!”

林昀熹微露錯愕,明明摁她下水的丫鬟們個個滿頭大汗,比她慘多了!

巧媛垂淚:“世子爺!巧媛是怕她入府作惡,只想提前警告,令她規規矩矩!您甘願纡尊捧她在手心,可她如何回饋您?明面上宣稱父母舍不得她嫁人,實則暗中腳踏幾條船,分明是等您……等儲君之位敲定再選擇!”

宋思重重拍在木輪椅上一拍:“放肆!”

“您為博美人一笑,不惜親自下場,與霍七公子、劉大人比試搶奪崖邊的沐星花;出事之後,她只會在家裝病!

“最令巧媛傷心憤恨的是,您發燒整整七八天,迷糊時仍念着她的小名!鋸掉雙足、咬得嘴裏的軟木塞子斷開,她人在何處?”

“別說了!”宋思勉青筋暴起。

巧媛泣不成聲:“您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熬過那一劫,總覺得腿還能随身體移動,忘記時還會摔下床!而她,何曾懂您的痛楚?又何曾扶過您一回?”

宋思勉遭她當衆揭露私不為人知的秘辛,羞怒交加:“閉嘴!回屋罰跪!”

巧媛意欲再辯,發覺主子兩眼赤紅,沒再吭聲。趁丫頭們來扶,她深深一福,低低說了句“巧媛領罰”,拭淚離開。

林昀熹呆立在地。

有些事,曾聽嬷嬷和笙茹略提;此際由巧媛聲淚俱下控訴,她才真正認識到,過去的自己實在無情無義,可惡至極。

還能挽回麽?于事無補了吧?

宋思銳亦于心不忍,收起先前的咄咄逼人,取而代之是溫和勸慰:“手下心懷怨恨,兄長卻把昀熹接到府上,只怕鬧得雞犬不寧。”

宋思勉氣在頭上,磨牙不語。

宋思銳續道:“林伯父于我有啓蒙之恩,在我出游遇險時派人相護,更常命人捎帶書籍至島上……昀熹是他唯一的骨肉,我理應照看些。”

“所以……”宋思勉幽幽擡頭,眼神如刀,“你打算如何‘照看’?”

宋思銳望向林昀熹時,眼波溫柔得能擰出水來。

他剛張口欲言,王府院內匆忙趕來一人,正是孟管事。

“世子!三公子!可算找到你們了!王爺連夜動身,目下已抵達西大街,二位是否要準備準備……?”

兄弟二人對望,均覺父親回府比預想中早了好些天。

有別于平日上下朝,晉王此次探視無上皇與太皇太後歸來,依照禮節,哥倆須帶領府中人至門外恭候,以示隆重。

“走吧!”宋思勉一揮袍袖。

林昀熹依禮相送,卻聽耳側傳來宋思銳輕笑:“別亂跑,乖乖回西苑等我。”

“……!”

她受溫熱氣息一燙,瞠目結舌,完全忘記避開,更忘記婉拒。

···

王府偏廳內,晉王宋铤撩袍而坐,容帶倦乏。雖不過四十二三的年紀,兩鬓已星星也。

簡略說明長輩情況後,他目視兩個兒子,百感交集。

同為他的嫡親骨血,相差兩歲,面容既相似又大有不同。

無數往事湧上心頭。

他與靖國公林紹打小相熟,官場上同舟共濟,私下相交甚密。

十六年前,林家女兒滿月宴會上,随母同來的小思銳在衆人打趣下拉起小妹妹的手,逗得滿堂大笑。

晉王曾半開玩笑說,幹脆定個娃娃親。

然則,年歲漸長的宋思銳學會了害羞,死活不肯再和林家小妹妹來往;八歲那年更因喪母而離府守孝,後跟随外祖父南下。

相反,宋思勉看着林家丫頭長大,漸生情愫,最終落得雙腿殘疾,人生盡毀。

兩家數十年的情份,從此斷絕。

林紹早年主持修築的皇陵發生塌陷,招致朝臣圍攻,又扯出了受賄一案。

林夫人貴為棠族郡主,連夜帶着和離書,丢下丈夫和女兒,随族人西行。

晉王沉浸在長子斷腿的傷痛中,是以沒替友人說半句好話,更沒站出來澄清。

林紹入獄,林千金卧病,孤立無援。

塵埃落定,晉王反覆勸導宋思勉,切莫再惦記林家丫頭。誰料出門數日,竟被這死心眼的孩子轉了空子!

更要命的是,管事派人飛馬來報,那丫頭初來乍到,就與剛回京不久的宋思銳勾搭上,且雙雙消失了半個晚上!

晉王氣得夜不能寐,急急忙忙辭別祖父母,折返而行。

二子面和心不和,不光讓他這當爹的操碎了心,也傷透了心。

“思勉,為父早讓你別招惹那小妮子!何以一再碰壁、撞到頭破血流也不肯回頭?”

宋思勉不發一語,默默承受責備。

對面的宋思銳則欲語又休,眼底暗藏思慮。

晉王怒上加怒:“還有思銳!平白無故鬧什麽?難道不曉得你哥和那小妮子的恩怨?瞎摻合!”

宋思銳平靜凝視父親,語調沉緩:“兄長想要的,我就必須得讓?”

“你、你這什麽話!”

晉王絲毫沒預料歷來謙和的小兒子竟口出頂撞之言,激怒下嗓音發顫。

“兄長在王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整整二十三年,而我,同為您的嫡子,卻遭人構陷,背上‘刑父克母傷兄’的罪名,流落他鄉,受盡屈辱和磨難,總算在日夜苦練中争得一片小天地,已立心留在海外度餘生。

“數月前,兄長失去雙腿,您急召我千裏歸京,好讓晉王府威名不堕……您監管宗正寺,掌控皇族事務,公務繁忙,大抵無需考慮兒子所想所需。”

宋思銳态度平和淡然,無怨無怒;反之,晉王如字字錐心,怒中有愧。

未等父親接話,宋思銳又朝長兄掀了掀唇角:“這些年,我依足謝家意願,雲游四方,從不曾動過争搶世子封號的念想……即便昨日午後,謝相爺與我會談……”

“舅舅怎會和你……?”

“這話,你該去問他。”

若非謝丞相秘密約見,宋思銳不可能出現在王府最僻靜的院落,更不會碰見巧媛虐待昀熹。

所幸,那點伎倆對于水性出類拔萃的昀熹而言,連半碟小菜都算不上。

他早應從她驚人龜息能力看透一切的。

偏偏那一刻,她穿得華麗浮誇,臉上妝容半落,鋒芒盡褪,不但任人宰割,還流露出全然不認識他的好奇與迷惘!

他暗笑自己相思入骨,誤把別的妙齡女子看錯成意中人,念在林伯父份上,三言兩語助她把人打發了。

自傍晚聽了那段詞,再加上無意中展露的胎記,他不顧一切帶走她,只盼着她是鬧別扭才裝模作樣糊弄他。

沒想到,是真忘事。

麻煩大了。

···

從短暫沉思中回過神,宋思銳繼續原來的話題。

“兄長,謝相爺尋我,自是為你;而我,正好有陳年舊賬要清算。”

“陳年舊賬”四字,滅了宋思勉的半數氣焰。

他一直以為,三弟自幼被捧在手心,除孝離京時不過十一歲,天真單純,自是看不出謝家人暗中布的局。

畢竟連他也是後知後覺。

到頭來,還是小觑了。

在晉王皺眉注視下,宋思銳不緊不慢取出一油紙包裹物,小心翼翼打開,向父兄展示內藏之物。

一枚帶鏽的小飛錐,以及書信殘片。

宋思勉覺暗器眼熟,再看微發黃信箋上“格殺勿論”、“南行”等字跡時,頓時鬓角滲汗。

最熟悉不過的字跡,出自舅舅謝相之手。

“三弟,這是……?”

“十年前,我随外祖父南下途中,遇殺手追截。外祖父奮不顧身,先為我擋下這枚帶劇毒的流星錐,後擊斃對方,再輾轉查得同夥住處,尋獲撕毀的書信。”

晉王臉色瞬間暗沉:“當年為何沒說?”

宋思銳笑意苦澀:“孩兒老早被釘上‘不祥’之名,心懷愧疚,自願遠遁,又豈敢作掙紮?外祖父身中奇毒,獨力難除,因此帶上我……東渡海域,去長陵島求助于秦老島主。”

“不,”宋思勉辯解,“舅舅不可能下此毒手!”

他深信,謝相只想守住應得權利,等他獲封世子後,才把宋思銳接回。

兄弟血脈相連,同出一府,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必要鬥個你死我活。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六年前親自寫信邀宋思銳歸來同賀受封,對方稱病不歸、不給情面的真正原因。

深吸了口氣,宋思勉艱難啓齒:“三弟,為兄雖愚鈍,但必定徹查,還你公道。”

“尖刺紮心,再難根除。遲來的公道有何用處?”

“那你……要如何?”

宋思銳定定注視不安的長兄,抿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我不要公道,只要昀熹。”

作者有話要說:  老三:我要媳婦,不要公道。

柿子:為什麽?

老三:公道不能吃。

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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