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
“逮到你了!”
林昀熹聽見稚嫩童音從自己嘴裏吐出。
昏弱光線逐漸轉亮,可辨身處岩洞內,洞外驚濤拍岸,海藍如緞。
一灰衣小少年面向大海,坐于巨石上,手執《脈經》,聞聲回望。
臉上青紫夾着紅腫,外加塗了藥,尤為醜陋,勉強能認出是被她抽打過的傅家小哥。
“有事?”他尴尬一笑,扯到嘴角傷口時,忍不住“嘶”聲而呼。
“喏,給你的,”林昀熹手捧小盒糕點,見他沒接,嘟嘴問,“為何不講實話?非說自己摔的!這下可好,爺爺認出我的牙印,斷定我脅迫你撒謊,訓了我一頓……”
“我沒臉說,”他想笑而不敢笑,“你沒事吧?”
“嘿!他又舍不得打我!”
“我問你背上的傷。”
“銅皮鐵骨,哪有什麽傷!”
“那天瞧見你後領破了,鞋襪染血……”傅家小哥從懷內翻出一個白色小瓷瓶,“老爺子賞的續玉膏,止疼祛瘀一流,回頭讓阿凝替你抹上。”
“不要,爺爺給你,又沒我。”
“就知道你愛逞強。我有傷,知你同樣疼,如不好好處理,來日背上留疤,腿也不長!”
“呿!當我三歲小孩?”林昀熹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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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當你七歲小孩,”傅家小哥忍住不笑,好看的眼睛泛起幾許柔軟,“這事兒怨我,我不該說你蠻橫粗野,惹你生氣。”
林昀熹莫名變得不好意思。
“你沒說錯,我的确蠻橫。”
傅家小哥正要回話,肚子“咕”的一聲,搶先應了。
林昀熹接過藥瓶,趁勢把竹食盒塞他手裏。
“以糕換膏,我賺了!”
傅家小哥打開盒蓋子,裏頭是排列整齊的玫瑰紅豆糕、蝦米蘿蔔糕和紫芋奶糕,做工細致,瑩潤如玉,清香混着海的氣味沁入鼻喉,叫人食欲大開。
他莞爾笑道:“拿你爺爺做的藥,換取我太奶奶做的糕點,我倒也不虧。”
他往邊上挪了尺許,示意她坐下同吃。
林昀熹毫不客氣,與之并坐,以小竹簽戳着切成小塊的糕點,口齒生香。
那一刻,碧海映雲光,萬點浮金耀眼。
····
篤、篤、篤。
敲門聲将林昀熹從孩子氣滿滿的夢境中拉回。
她搓揉雙目,應聲下榻,唇角猶有笑意。
果然是夢有所思。
她曾為夢內的彪悍而心存愧意,沒料,午睡間隙便自行編好了圓滿後續。
夢裏諸多細節,恰恰與近日瑣事對應。
如從裴大夫口中聽說長陵島、從書樓拿下的《脈經》、三公子送贈藥膏、恐吓小孩子“腿不長”等……
嗯,有點意思。
推開門,樂班子的小丫鬟遞上一桐木匣:“林姑娘,有人給您東西。”
林昀熹愕然道謝,掩門開啓,無從辨別是喜是愁。
內藏一青瓷小盒,另疊着遺留在宋思銳手上的醫書。
三公子真是死纏爛打不知羞!她不便原路退回,只能暫且收下。
“……數者腑也,遲者髒也。數即有熱,遲即生寒……”
她翻了幾頁,深覺讀時無比順暢;看了一遍,字字句句如曾烙印在心,幾乎達到能背誦的程度。
難道……她還具備“過目不忘”的本事?
逐一翻閱《脈經》、《截骨秘要》等書冊,林昀熹看得入神,渾然不覺天色漸漸暗淡,更連屋外樂工、舞姬們進出聲也恍若未聞。
“林姑娘……”門口再度傳來叫喚聲,“王爺派人傳話,今夜設宴明湖東桃杏林,請您速過去一趟。”
林昀熹險些以為耳朵出了問題。
晉王不是勒令她“嚴苛律己”、“低調度日”麽?也曾放話無須她當樂師,何以沒兩日便要求她赴宴?
無暇細想,她匆匆換了幹淨素雅的衣裙,由女婢引入主院。
春夜月華薄薄籠罩後花園,廣池邊粉花如霧,朦胧了枝頭的璀璨燈火。
石亭外設有十餘人的小型宴席。
最先入目的,是陪坐席末的三公子宋思銳。平日展露的銳氣褥刀劍入鞘,餘下溫雅淡然之态。
随後,她才留心主位上身着暗紫緞袍的晉王、如冷脆寒玉般端坐木輪椅上的世子,以及正滔滔不絕的黛袍老者。
此外,席間還有一位白袍年輕人,修眉朗目,正是白天在府醫院外駐足的俊美男子。
恰晚風拂過,落英簌簌而下,宋家兄弟和白袍青年不約而同轉目,以深邃眸光牢牢鎖定她的所在。
瞧這陣勢,那白衣公子……也是被她勾引過又抛棄的人之一?
林昀熹頓覺呼吸有形,梗在喉嚨。
···
“以老朽看,世子已在內院呆了整整一冬,現下春暖花開,乃踏青好時節……閑來外出散散心,有助精神康健,身心舒泰。”黛袍老者捋須笑勸。
宋思勉心不在焉,随口應允:“謝霍太醫提點,思勉得空便去。”
“千畝花海正處盛期,本王建議大家登高遠眺,再赴西郊別院小住幾日……”晉王望向左側女眷,”謝家丫頭們同來,可好?”
宋思銳乍聞父親欲邀請謝霍兩家的親友同往,分不清是老人家一貫作風,抑或臨時起意。
宋思勉沉吟半晌,未置可否。
晉王又道:“林家丫頭也一并去走走。”
林昀熹垂首候在宴席外的幽暗處,聞言一怔,只得硬着頭皮,迤迤然上前行禮。
“見過王爺,見過大人、諸位公子千金。”
柔柔燈輝融合了皎皎月色,映照她影青褙子、繡有銀線繁花的月白羅裙,如夢如幻;勾勒出她娟秀絕俗的側顏、撫腰長發,宛如誤入凡間的仙子。
光華流麗又不染纖塵,令人氣息為之一顫。
晉王微笑不語,似觀察在場者的反應。
宋家兄弟均揣摩不透父親反常舉動,默契地謹慎維持沉默。
林昀熹未獲賜座,不得不窘迫立足原地,忐忑等待尊者發落。
緘默中,席上一杏色綢衣的女子嬌柔淡笑:“阿微,好久不見。上回赴宮宴,未能到訪,聽說你曾為大夥兒高歌,絕妙歌喉繞梁三日……倒讓我很好奇呀!”
言下之意,竟叫她當衆獻唱!
宋思勉艴然不悅。
在他認知中,阿微是他囊中物,唯獨他才有資格命令她做事;就算三弟企圖相争,他亦未真正退讓。
而宋思銳眉峰一凜,靜候林昀熹的反應,再從中相幫。
林昀熹下意識窺向宋思勉。
她只記得住那首《定風波》,據稱還是三公子幫忙改的,上回已讓世子大動雷霆之怒……她傻了才會當他之面重唱一遍。
然則她該如何婉拒,才不致得失任意一方?
“謝姑娘請慎言。”
率先發話者,居然是那位白袍公子。
他态度雲淡風輕,看似不經意而言,話音卻有铿锵有力,擲地有聲。
“古人言,君子交絕,不出惡聲……衆所周知,謝姑娘和阿微算手帕交,近年意見相左,互生嫌隙;如今做客王府,口出明嘲暗諷之言,未免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恐怕失了相國府千金身份哪!”
林昀熹倉皇瞥向他,感激之情溢于眉梢。
白衣公子見狀,報以和藹淺笑。
這回,不光被責的謝大姑娘面如土色,兩旁的宋家兄弟也雙雙黑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 熹熹:夢裏那個鼻青臉腫的傅小哥哥是幹嘛的?
千絲:欸,他也許可能大概是個男主?
熹熹:好吧,雖然不及白衣公子一半帥,但總比兇狠柿子和色狼三公子要好一點。
老三:……
·
“數者腑也,遲者髒也。數即有熱,遲即生寒”摘自《脈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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