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被宋思勉抓住, 林昀熹只覺寒意入骨,又因憐憫之心, 忍住沒抽離。

平日,她生怕碰上對方雅興大發讓她彈筝,是以習慣每日用紗布纏繞。

方才侍婢來請, 她忙亂之中并未來得及裹住雙手。

若仔細回想,這算是宋思勉頭一次觸碰。

宋思勉面如死灰,無半分绮麗之色。

只需一眼,他便認出, 這絕不是自己從小牽到大的那只手!

阿微的手軟綿細膩, 柔白如脂。象征愛情的“天紋”,三線并行,一長兩短, 意味着桃花多、易婚變, 中年後生活慘淡, 甚至有孤獨終老之象。

這一手相,曾讓宋思勉極為懊惱。

如今,他握着的手骨節更分明些,虎口、中指微有薄繭;愛情線起于尺側,以弧形延伸向食指與中指的指縫間下方, 深長、明晰、紅潤, 幾乎無雜紋……完美無瑕疵。

對上林昀熹霧氣缭繞的淚眼,他腦海中浮現宋思銳句話——兄長難道從來沒懷疑過?

慘然一笑,五指張開, 放脫了她。

室內瞬即被靜谧罩得嚴嚴實實,侍婢、大夫、藥侍等呆立不動,靜候世子繼續發瘋,或回歸常态。

然而宋思勉紋絲未動,魂魄如被抽走了似的,良久,重新垂眸凝向林昀熹。

如哀怨,如震悚,如怨怼……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

無血色的兩片唇翕張,像是有話要問,最終只啞聲說了句,“都出去……請三公子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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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人目目相觑,均覺他态度轉變尤為突兀。

一名侍婢快步去請,剛下臺階,迎面撞上青袍素簡的宋思銳。

宋思勉掙紮着從巧媛懷中滾至榻上,擺手道:“你們統統退至院裏……我有話問三弟。”

大夥兒皆聞他大清早“捉奸”,歸來時心神恍惚摔了一跤,沒多久便陷入魔怔;此番照鏡子後又一反常态,實在令人擔憂。

巧媛替他攏了攏皺亂袍子,捋好散落的發,重新挽發,好讓他看起來精神體面些。

“你倆也到外頭去。”

宋思勉目光在林昀熹和巧媛臉上滑過,落向鏡中人。

巧媛哀求:“世子爺,請允準巧媛留下陪您。”

“不必,”宋思勉笑意虛弱,“若三弟對我不利,十個你也擋不住。”

宋思銳自行搬來一張圓鼓木凳,坐到短榻之側,對林昀熹道:“你先回聽荷苑。”

林昀熹知兄弟二人想必有要事密談,而自己耳力太好,能避則避,遂拉巧媛退出房間,并掩上房門。

因放不下心,離去腳步緩且沉。

房中的沉默持續将近半盞茶時分,宋思勉沉聲發問:“是誰?”

林昀熹聽不清宋思銳的回答,遂向巧媛等人道別。

離開院落時,依稀聽見宋思勉暴怒中的隐忍。

“她……怎能這樣對我!”

···

回聽荷苑時,笙茹已從庫房過來,和其餘丫鬟共同收拾房間,鄭重其事換掉寝具。

林昀熹嬌顏微紅。

她固然明白,宋思銳昨晚除了宣告主權,更主要是守着她,并無亵渎。

他們之間的争拗尚無定論。

但“賜婚”,她沒往心裏去,至少晉王決不會默許。

細想那句來得稀奇的“一千兩百個擁抱”,她倏然記起,他曾撂下一句“你欠的‘摟來抱去’,得十倍還我”。

這筆混帳,還真不曉得他如何計算。

小廚房飄來鮮香,勾動林昀熹腹中饞蟲,引她步出卧房。

丫鬟笑道:“三公子派人傳話,說是要遲些才過來,請您先用膳,莫要餓着。”

石桌上有煎魚、蛤蜊湯、炒螺、雞蛋煎蚝餅等菜式,還有大盤白灼大蝦,紅色外殼夾雜粉白條紋,每一只皆飽滿誘人。

林昀熹玩心頓起,試着模仿宋思銳的剝蝦手法。

蝦肉沾上醬料,入口鮮美而有彈性;而蝦殼完整,整整齊齊排列在空盤內。

恍惚間,此情此景好像與回憶重疊。

難不成……她曾做過類似舉動?

緩慢進食,她神思不屬,待掃清桌上菜肴時,才發覺忘了給宋思銳留一份。

更要命的是,那家夥與另一男子的交談聲已響于門外。

同行者為蕭一鳴。

他随宋思銳徑直行入,目睹滿桌蛤蜊殼、螺殼、魚骨和碟上蝦殼,而邊上僅有一雙筷子時,整個人驚呆了。

林昀熹已無從掩飾食量,唯有主動發問:“三公子,世子情況如何?”

宋思銳對她的戰績習以為常,溫言道:“我已施過針,他服了安睡散,沒什麽大礙。你最近……盡量別在他跟前出現。”

“為何?”林昀熹不解,“是我适才逼他照鏡子的緣故?抑或你又造謠生事?”

他無奈:“你老把我想太壞……”

林昀熹一想起他半夜爬床,怒道:“你就是壞,壞透了!”

“我只對你一人使壞。”他語調含混,笑得風情萬種。

這番對話落入蕭一鳴和笙茹等人的耳目,妥妥的打情罵俏,各人皆面露詭異笑容。

林昀熹欲哭無淚。

“說正經事,”宋思銳收斂逗弄調情之态,“我近日太忙,不一定在京城。父王帶走大批侍衛和府兵,有勞一鳴兄暫居西苑,替我多照顧兄長和昀熹。”

“三公子客氣。”

蕭一鳴應聲,眉宇間卻難掩不屑。

林昀熹誠惶誠恐。

說是“照顧”,不如說杜絕他們接觸。

請肩負無上皇安全的內衛來做這等事,三公子面子真夠大啊!

當下,宋思銳命人安頓好蕭一鳴,為林昀熹號過脈象,便急匆匆返回行宮。

或許因宋思勉鬧了那一出,外加美食撫平不滿,林昀熹逐漸将蘇醒時的憤怒擱置一旁。

晉王府內,宋思銳為尊,她不過是以樂師身份進府的姬人,輪不到她對“主子”翻臉。

···

接連幾日,宋思銳沒現身。

某夜,榮安殿悠揚音韻随風而至。下人回報,世子正宴請太學院十餘位同窗舊友及家眷。

按照往日,宋思勉必然會請林昀熹到女賓席陪坐。

林昀熹聽聞他已有精神會客,滿心欣慰;對于無須花枝招展露臉,更感自在。

此後,她只在聽荷苑和府醫院走動,不确定名聲是否真被宋思銳毀了個幹淨,她自我安慰——早在入王府前便有妖豔禍水之名,毀與不毀已無差別。

閑來看點醫書和雜書,協助裴大夫曬藥搗藥,她不覺孤單無聊。

偶爾撞見受人所托的蕭一鳴,二人均無話可聊,随口客套兩句,各忙各活。

蕭一鳴每日晨昏必入王府巡視,偶爾與人比試演練,相互切磋。

林昀熹遠遠看他身姿翩然,氣度沉穩,單挑十餘名護衛猶占上風,免不了懷念夢中的那個她。

天知道,她有多希望,在看不見的所在,有着另一個小昀熹,于日複一日的磨練砥砺中,迅速成長,勇敢地活出風采。

無須像她,在周而複始的季節更替中等待被世人遺忘,好求得逃離王府的一線機遇。

也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多久,她再度溺入美妙夢境。

這回,和她交手之人是傅家小哥哥。

二人在山林裏過招,她手持長刀,飛速跳躍,靈巧敏捷;傅家小哥哥則挺劍疾刺,寒意點動,淩厲至極,全然無往日的溫和。

雙方你來我往,交相舞動,縱橫閃戮,痛快淋漓。

如先前夢中內容相符,傅家小哥哥還真打不過她,約莫三百餘招後漸落下風,被她踢中手腕,長劍離手。

“老規矩!”林昀熹洋洋自得,“我贏了,你聽我的——院裏花草,這月歸你管!對了,上回說好給我做風鈴呢?上上回答應捉的發光魚呢?傅章魚!你再拖欠下去……我豈不白陪練了?”

傅小哥哥氣還未理順:“我、我又不是沒履行諾言!前天……才劃船送你去南十三島撈珠蚌,昨天還……”

“我不管,以後限定日期,完成不了,我就在你身上畫滿章魚!”她邊說邊掃視他全身。

他慌忙捂住衣襟,紅着臉嗫嚅:“昀熹,別鬧!”

“你像極了扭扭捏捏的小媳婦!”林昀熹哈哈大笑,擡手勾住他下巴,“來,給爺笑一個!”

指尖撫過他下颌,觸感溫熱;淺淺須根微糙,摩挲得人心半酥半麻。

她自覺過态,讪笑道:“走吧!咱們做風鈴去!”

二人收了刀劍,沿着蜿蜒山道而下,并肩踏上海邊木棧道。

途中遇到樵夫、漁民等,紛紛向他們揮手致意,還送上山菌、雞爪螺等物。

林昀熹一一婉拒,挽了傅小哥哥跑得飛快,直奔進某座白牆青瓦的合院。

院內空無一人,檐下一筐筐全是色彩斑瀾的貝殼,大多已穿成串,大小形狀顏色各異,煞是好看。

“欸?你不已經弄了一大堆麽?為何不給我挂上?”

“這只有七十多串,我打算給你湊九十九。”

“呿!幹嘛不湊整百?”林昀熹嘀咕,“小氣鬼!”

傅小哥哥笑而不語,自顧坐到板凳上,挑選幹淨完整的彩貝,比劃排列後,逐一用鐵錐一點點鑽孔。

林昀熹百無聊賴,拎起幾串,翻來覆去把玩,只覺每一串皆獨具特色。

她心頭暖流湧動,啐道:“為一場比試後的玩笑,你還真折騰那麽久啊……”

傅家小哥停下動作,擡眸輕笑。

朝氣蓬勃的少年面容映着晴光,眼角眉梢絲絲沁甜。

“昀熹,只要是你所求,我自會盡力予你最好的,無論何時何地。”

……

夢醒時,林昀熹雙手捂臉,不停在床榻上來回翻滾。

仿佛心臆間填滿了粉色的小泡泡,縱然随夢而破滅,仍留下甜甜蜜味。

這夢若再延續多一陣,她怕是要愛上夢中的小哥哥了!

作者有話要說:  熹熹:完了!感覺我要戀愛了!

老三:誰?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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