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雲破月來, 光影透窗,斑駁瑩亮。

林昀熹手裏抓着薄衾, 一時間拿捏不準,該遮住羞紅的臉,還是擋住單薄寝衣。

與宋思銳于幽暗中眼神相觸, 她突然心跳如擂鼓——他方才……沒親她吧?

可這話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抿了抿唇,她愠道:“你、你怎麽在這兒?”

宋思銳笑中帶惱:“怕父親為難你,又怕一鳴兄抵擋不住,我連夜趕回。”

“我是說……你怎麽又跑我房裏!想幹壞事?”

“上回你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外裳脫了也沒幹什麽……”

“你才像死豬!”

“好吧, 我像死豬一樣,抱着像死豬一樣的你。”

“你還抱、抱我……睡了?”她杏眸圓睜。

宋思銳咧嘴笑道:“昀熹,你現在才追究半個月前的事, 未免太晚了些。”

她記起他曾說過“沒幹嘛, 抱抱”, 如今後知後覺,興許抱的不止是一下……而是一整夜!

人如石化。

“沒事吧?你适才不停蹬床是何意?”他伸手覆向她的額,“有點燙?可有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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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昀熹頓時渾身上下、裏裏外外都不舒服了。

“我瞅瞅……”

他吹亮火折子,點燃油燈,挪至床邊圓凳上。

林昀熹卻只注意他削薄精巧的嘴唇。

色澤呈丹, 形狀剛柔相輔, 微微帶點幹,反而讓人滋生試圖撫平的念頭。

宋思銳被她眼裏久違的溫柔嬌羞所惑,唇角輕勾, 悄悄湊向檀唇。

靜夜無聲,投在牆上的兩道人影漸移漸近。

當呼吸交融,鼻尖輕觸,将林昀熹從如夢如幻的恍惚中拉回。

她驚羞之下扭頭而避:“離我遠一點!”

宋思銳滿腔柔情散了大半,微帶委屈:“大老遠跑回來……水都沒喝上一口,還要被你吼。昀熹,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越來越兇?”

林昀熹往後一縮,心砰砰亂跳——夢中人與他越來越相似,因而她不自覺地強硬了?

“我剛醒就被三公子吓到……你若不逾矩,我、我自會恭恭敬敬的。”

宋思銳凝視她片晌,嘆道:“我寧願你兇一點,別見外。”

說罷,以袖風滅掉燈火,轉身出房,輕輕掩上房門。

遙想相識相知十載,海島淳樸民風,他們常有徹夜相伴的時光。

無關風月,只涉溫情。

他待她千依百順,耐心等待她成長,自身也不懈努力,蛻變成她身邊最優秀的青年。

最大膽的莫過于在十九歲那年,借“戰勝”之機吻了她。

毫不意外,遭她狂追一路,暴打一頓……

又于新的溫存中反受為攻,趴在上方,親到潮汐打濕鞋襪,才挽手坐到巨石上看海。

那時,他對漫天星辰立誓要娶她為妻,而她以淺淺一吻回應。

他們一貫親近,在外人前仍與平常無異;私下相處,偶有情難自制,亦不致逾越雷池。

無意中發現,兒時那場小小打鬧,害她後頸下方留有疤痕,他煞費苦心,給她紋了一朵紅蓮,以作遮蓋。

無憂無慮的日子将持續了大半年。

次年初夏,老島主和隐姓埋名的無上皇夫婦離島西行;昀熹行完成年禮,換上繡銀青羽衣,正式接管東海七十二島,成為二十萬島民的新領主。

當任命衆人時,大師兄沈星長名為争奪全島兵衛總指揮一職,提出與宋思銳決鬥,卻不慎被他削斷一臂。

此事引發師門衆怒。

當宋思銳宣國皇族身份被揭露,島民質疑他處心積慮,欲以聯姻方式,為朝廷謀取東海七十二島的管轄權,更是氣憤填膺。

這次,昀熹沒護他。

她恨他對同門師兄下手太狠,且甜言蜜語瞞騙了她十年,怒而剝奪他東三環島的島主之位,并揚言将他逐出七十二島,等爺爺歸來再作定奪。

可老爺子行蹤不定,沒準要去個一年半載。

宋思銳苦苦相勸,最終,昀熹承諾三個月後給他答覆。

他憤懑、冤屈且悲怆。

于他而言,長陵島才是他的家。

明明已決定相守一生,為何她會在關鍵時刻受人挑唆,選擇放棄他?

是單純年輕氣盛,抑或他在她心中沒想像中重要?

他獨自在東海延岸等待秦老島主歸來,結果等來卻是自家兄長遇險的消息。

來不及親自折返回長陵島,他留下兩封書信,托人分別轉交給昀熹和傅千凝,随即快馬加鞭急趕回京。

他至今搞不懂,昀熹是從何時起緊随他身後,又因何而消失。

再會時,她成了記憶全無、柔弱可欺的落難千金。

強弱倒轉,激起他隐藏多時的強勢與霸道。

···

自宋思銳離開,林昀熹裹着被衾滾來滾去,始終無法入眠。

夢中傅小哥哥行為太過刺激,三公子又險些應驗夢內場景,使得她羞慚中夾雜不自知的興奮。

時而嘆氣,時而偷笑,颠倒不已。

房內薄香幽淡,綿綿夾着甜,她迷迷懵懵中無從細辨,源自幻覺或宋思銳衣袍遺留的熏香。

直到天色微明,晨曦破窗,描摹高幾的花瓶,她才驚覺瓶中插着兩枝初綻紅蓮。

亭亭而立,嬌紅欲滴。

林昀熹獨坐床邊,心神恍惚。

漫漫長夜的心跳,為誰而起?

如果對三公子麻木無感,豈會讓他的臉反覆入夢?

原以為又是龜縮在聽荷苑看書的一日。

不料辰時剛至,宋思銳徑直走入院內,開門見山,不容拒絕:“昀熹,随我去南郊走走。”

“三公子還真把我當私物?想來随時來,想帶走随時帶走。”

林昀熹放下書冊,轉頭打量他發上鑲金青白玉冠和蒼色竹紋錦袍,只覺考究衣着很好掩飾了奔波的倦容。

宋思銳無分毫惱怒,微微一笑:“曾祖父賜了我一套宅子,在京城南麓約二十裏處,我得帶人去安置家具和禦賜之物。你近來憋壞了吧?何不趁天氣大好,去那一帶舒舒筋骨?”

聽聞并非僅有她作陪,林昀熹難免有所動搖。

自宋思勉發過一次瘋,宋思銳臨行前叮囑她莫露臉,她除了小小聽荷苑,只能繞小道去府醫院找人說說話,如他所言,憋壞了。

“那……我把笙茹她們也帶去,可好?”她收起銳刺,小聲詢問。

宋思銳笑顏舒展:“你說了算。”

餘人一聽,立時歡呼雀躍:“謝三公子!謝林姑娘!”

半柱香後,浩浩蕩蕩的車馬奔赴南郊。

盛夏成片老柳成蔭,宅子樓閣錯落,顯然是新近翻修過的老園子。

院牆以白臘打磨,烏青色瓦頂與七層石階彰顯古雅,大門上匾額以古篆镌刻填漆,“品柳”二字意蘊深厚。

林昀熹環視四周亭閣延綿,室廬清靜,諸物集意趣與情致于一體,沒來由覺着好像夢裏來過似的,不由得放慢腳步。

宋思銳時刻留心她的神态,心下忐忑。

此地為無上皇私宅,早年秦老島主随父來京,因身份特殊,長住王府多有不便,是以常居于此。

後建造長陵島時,秦家人的房舍基本依照此園的沙盤複刻。

雖說幾十年過去,相距數千裏的兩座園子各有翻修加建,又因兩地氣候不同,花木品種相差甚遠,但池沼湖泉、臺榭堂庑的總體布局和風格完全一致。

“如何?”宋思銳裝作若無其事發問,實則緊張地捏了一把汗。

“好得很……”林昀熹狐惑不安,懷疑否曾與父母拜訪,才會讓相同景致入夢。

他躊躇啓齒:“來日,我南下任務增多,偶有江湖朋友來京,少不了接洽。昀熹,要不……你搬到這兒住?”

林昀熹錯愕:“這怎麽成?王爺和世子不會同意的……”

“我兄長那邊已無阻礙;至于父王,我沒少因你的事跟他翻臉。你只需考慮,是否樂意。”

“三公子,這與我樂意不樂意無關。我若無緣無故住進你私宅,我、我成什麽了?”

宋思銳“噗”地一笑:“你自然是成女主人了。”

“不跟你開玩笑!”她低聲輕啐,以垂眸掩飾窘意。

“我什麽時候開玩笑了!”他滿臉無辜,“要麽你随一鳴兄四處逛逛?他最熟悉不過……我先去安排東苑的整修,回頭來尋你。”

蕭一鳴無奈,只好擺出面無表情狀,擔任護花者。

林昀熹亦步亦趨,後面尾随笙茹等侍婢,各自張望,無人敢言。

事實上,她們并不情願跟着蕭一鳴。

不是怕他武功高強、神威凜凜,而是他不經意間對林昀熹流露的鄙夷。

這種眼神,林昀熹在無數人眼中看到過,唯獨蕭一鳴和表弟崔慎之,從不收斂,從不僞飾。

她曾打聽過蕭一鳴其人,祖上四代皆為禦前密令衛,出身正統;武藝高強,性格爽快,年逾二十五,未獲婚配,怕是厭惡女子?

行至一座四面通爽的樓閣,周邊遍種奇花異草,一側七株辛夷花樹,依照北鬥七星方位排列,株株挺拔,風動花落,如淡紫色的雪鋪瀉地面。

林昀熹大為錯愕,只因夢中也有極其相似的七棵樹,樹齡略減。

其中“天權”星位那棵樹上,側坐着一灰衣少年郎。

蕭一鳴愣住:“尊駕是……?”

那人悠哉悠哉回頭,嘴裏叼了根草,上下打量他們,笑意張揚:“我姓傅。”

林昀熹如被天雷擊中,差點忘卻呼吸。

眼前少年眉峰如劍,鳳眸丹唇,瑰姿俊逸,笑貌風流蘊藉,與宋思銳極為相似;而這灰衣素雅、頭帶發巾、腰懸長劍的裝扮,竟然……與夢中傅家小哥哥別無二致!

他眸光直直落在林昀熹震驚面容上,笑眯眯縱身躍下,姿态翩然。

“盯着看,不認識我?我是你的小章魚呀!”

小、小章魚?

猶似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遭人窺破并揭露,林昀熹整個人淩亂了。

——難不成……這世上真有傅家小哥哥?

“你跟以前不一樣呢……”少年步步行近,圍着她轉了一圈,湊到她鬓發輕嗅,“想我不?”

林昀熹紋絲不動,腦海中閃過各種可能,亂糟糟茫無頭緒。

蕭一鳴等人見她傻傻由着這輕浮少年挨近,又深覺此人太像三公子,因未能确定他們三人的關系,不知是否該出言制止。

“我好想你。”

少年忽然情深款款,嘴唇快速貼在林昀熹臉上。

“啵叽”親了一口,清脆響亮。

在場之人徹底懵了。

林昀熹頰畔暖濕,随後酸澀感湧上腦門,堵住她的思緒。

好一會兒,她總算反應過來,自己被男子當衆親了!

粉唇張開,幾乎尖叫出聲,卻聽他啧啧稱贊,“皮膚真嫩!”

“你、你……”

她渾身難以控制地哆嗦,牙縫裏擠不出半句話,伸手去推他,手心驟然多了一冷涼事物,略有些硌手。

“送你玩。”他笑時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明媚燦爛。

“你!”遠處高閣上傳來宋思銳的怒吼,“你幹什麽!給我站住!”

少年洋洋自得,眼眉輕佻,搖搖沖他吐舌做鬼臉,閃身便逃。

蕭一鳴見狀,急忙攔在他跟前。

少年靈活矮身,從他臂膀下鑽過,迅捷如疾風。

蕭一鳴足下錯開半步,再度擋住其去路。

二人你推我擋,沒兩下便交上了手。

蕭一鳴如蛟龍探海,直搗其心窩;少年眉宇間冷厲,含混睥睨當世之氣,毫不畏懼,健腕一翻,卸開力道。

拳腳烈風疾起,數招之內,堪堪鬥了個旗鼓相當。

林昀熹驚懼交集——這少年的招式,如傅小哥哥毫無差別!

難道夢裏的小情郎,确實存活于世間?

那她和夢中昀熹,是同一人?還是只在做夢時,才化身為那意氣風發的小姑娘?

眼見宋思銳怒氣沖沖,從十餘丈外的樓閣上翻身躍下,少年不敢戀戰,提起長劍,以劍鞘尾端直戳蕭一鳴小腹的神闕穴。

蕭一鳴怒道:“你這什麽下三濫招式!居然戳人肚臍眼!”

少年趁他閃避之際,雙足一蹬,強行從他頭頂越過,踏上枝頭,騰躍而去。

蕭一鳴不甘示弱,奮起直追,轉眼消失在院牆之後。

眨眼間,宋思銳飛身踏瓦狂奔趕來,既想追去上,又似不欲丢下林昀熹一人。

他暴跳如雷,順手将她摟在懷內,磨牙吮血:“我都沒來得及親一口!這死家夥不想活了,是吧?看我不扒皮拆骨,剁了喂魚!”

林昀熹半邊臉麻木無知覺,人如木雞,呆呆任憑他以帕子擦臉。

許久,她低頭,茫然望向右手。

手裏被人塞了一只三寸大的海螺,紅褐色和白色交叉溶合,螺唇厚而圓潤,像是撅起的小嘴,嬌媚天成。

是一只小萬寶螺。

——這、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新角色應該不難猜吧?

·

這裏略提老三離開海島前發生的事。

重點是——我熹真不能用“海島姑娘”來簡單概括,老三都給她當了十年跟班~哇卡卡!

前面第十一章談及,老島主是流散海外的皇族旁枝(沒看過《小龍椅》的小可愛只需要知道這一點)。熹熹下狠心甩了老三,不光因為受瞞騙,更多源于誤以為他是遠房堂兄。

但老三忽略了這一層。

·

順帶給老讀者整理一下人物關系

(沒看過系列文的讀者可以忽略,本文人物劇情獨立,小小彩蛋不影響對本文的理解)

秦老島主是老秦的娃兒,喊《千嬌百味》男主阿維做“嘟嘟”的小寶寶;

老三最大的金手指(無上皇和太皇太後),是阿維和亭亭。

七十二島怎麽來的呢?實際上是豬老二宋顯揚和老秦兩家聯手奮鬥的戰果。

·

老島主:我容易嗎?從兩歲寶寶直接成了七十歲的老爺爺!

太上皇:有我慘嗎?從胎兒直接躺進皇陵!關鍵皇陵還塌陷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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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荼靡、木昜、35679189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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