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59

從亭臺華美精雅的晉王府搬入簡樸狹小的院落, 宋思銳不在,也沒了傅千凝相伴, 但林昀熹有母親和弟弟相伴,反倒覺着溫馨舒适。

只可惜,她奉皇帝谕令以“樂師”身份進晉王府, 哪怕從未當過半日樂師,樂籍一時半會沒法更改。

對于失散十多年的親生女兒,林夫人怎麽看都覺完美無瑕疵,恨不得時時刻刻捧在手裏, 細細呵護, 将錯失的年月統統補回。

而林昀熹在不曉得自己是替罪羊前,已很好适應了“林千金”的身份;如今有了确切身世來由,又感受到無微不至的母愛, 自是名正言順投入其中, 全心全意愛護這對母子。

她每日為林夫人推拿, 為小弟弟哼唱歌謠,依照宋思銳教她的法子,和廚娘們一起做吃的,小日子安樂平順。

跟随林夫人的巫醫名叫易檀。

從她口中得悉,棠族巫醫本身也是一小族群, 主要核心領導人物幽居深山, 研制蠱毒和丹藥,其餘弟子則根據能力排輩,由棠族王族進行挑選。

如身居高位的棠族王、王子等人的巫醫, 均是最拔尖之人,不光醫術高明,在武學上更是一流高手;而像林夫人、崔夫人這類遠嫁異國的貴人,則僅有調養身體的尋常醫師輔佐。

易檀還說起,棠族王族固然有權利挑選巫醫,但巫醫同樣有權利選擇是否跟随。

因此當初崔夫人因婚嫁之事和族人鬧僵後,再無巫醫随行。

林昀熹大致猜出,陪同申屠陽的池訪,在巫醫族中地位超然,是以易檀一見她,便躬身行禮問安。

正因巫醫族自成一派,林夫人和林昀熹沒敢在易檀面前提及“身中蠱毒”一事。

誰知他們之間會否通風報信?

···

是日,小宅院迎來了傅千凝。

見其裙裳紅豔,妝容細致,林昀熹眯眼笑道:“你近幾日跑哪兒去了?”

傅千凝翻了個大白眼:“我這表姑娘能上哪兒去?王爺夜不能寐,府醫們各種方法皆試過,仍束手無策,我便留在王府研究熏香,看能否助上一臂之力。你以為……我到處溜跶,不來探望你?”

“那可不好說,蕭大哥也好些天沒見人。”

傅千凝瞪眼:“他沒來,與我何幹?”

林昀熹抿唇而笑,改口問了世子近況。

傅千凝稱思勉哥哥無礙,談及巧媛時猶豫了一下,亦稱諸事如常。

林昀熹暗覺有異,正想拉她到邊上詳詢,她卻忽而望向奉茶的笙茹:“笙茹今年多大了?”

笙茹一愣,恭敬答道:“回傅四姑娘,小的十七了。”

“到該嫁人的年紀了。”傅千凝有意無意發出一句感嘆。

林昀熹瞬即會意:“是啊,笙茹,當初我無所依傍,你義無反顧留在我身邊,我很是感激。目下我脫離困境,定要為你安排一門好親事。”

笙茹面露惶恐:“姑娘嫌小的做得不好?”

“怎麽會呢?從抄家、養病、沒入教坊,再到王府……一路受你悉心相伴、處處照料,不願你耗費大好年華,才希望你覓得如意郎君呀!”

傅千凝插話:“對,我傅家雖非望族,也算體面人家,你的姻緣事包在本姑娘身上!”

笙茹大眼睛盈滿了淚,卻不是源于感恩:“小的……不想嫁人,只求服侍姑娘,還請姑娘別嫌棄小的愚笨!”

林昀熹已是第三回 勸她離開,聽她執意留下,臉上浮起感動之笑,心底則平添狐疑。

崔夫人借生意為由離京,難道……尚留有後招?

抑或笙茹認為,充當她的陪嫁丫鬟,有機會侍候晉王府的三公子?

傅千凝同樣想到這一層,半開玩笑道:“我略知京中風俗,如嫁給別家的貴公子,興許帶一兩名貼身侍婢陪嫁,更能提拔為妾。可我哥是個專一且執拗之人……”

“傅四姑娘您誤會了!笙茹絕無僭越之心!”笙茹連忙辯解,“只是在林家呆了十年有餘,已無處可去,盼姑娘垂憐。”

林昀熹唯恐再逼迫會被她猜到目的,遂笑着安撫幾句。

剛轉換話題,仆役來報——蕭內衛領着一隊人馬送來了兩車物資。

一聽蕭一鳴來了,傅千凝霍然站起,面無表情地對林昀熹道:“我去瞅瞅你弟弟醒了沒。”

林昀熹猶記二人上回的滑稽場面,沒忍住,“噗”地笑出聲。

半刻後,蕭一鳴大步入院,執禮道:“一鳴此行,要向姑娘禀報一則好消息,如無意外,林公将于明日抵京,但礙于……眼下處境,也許暫不得與夫人相會,需由霍将軍安排,聽候聖上旨意。”

林昀熹雖不懂朝堂事務,亦知凡事有個流程,當下略一颔首:“我明白的。”

“一鳴已飛鴿傳書給三公子,如此重大之事,他定然盡力趕回,姑娘且安心等待。”

林昀熹見仆役再度推着板車入內,奇道:“這回又是何物?”

“三公子說,院中書冊甚少,又從品柳園調來了一批,還給姑娘運來桂花和木槿,好讓秋季有花可賞。”

林昀熹嘀咕:“那他幹嘛不給我多添些紅梅蠟梅綠萼梅,容我冬日品梅賞雪?”

蕭一鳴笑得歡暢:“他說了,等到冬月,最遲臘月,将用花轎将姑娘迎回晉王府,便省得再折騰梅樹。”

……花轎?

林昀熹輕咬粉唇,愠道:“誰、誰答應嫁給他了?我爹娘都沒同意呢!”

“一鳴不過複述三公子所言,”蕭一鳴笑容稍斂,低聲問,“姑娘,近日附近可有人滋擾?我在東西南北四角布下數批護衛,男女皆有,如有異動,大可用信號煙求救。”

“昀熹替家母和舍弟謝過蕭大哥的照顧。”

“姑娘何須客氣?”蕭一鳴邊說邊從袖內取出一捆事物,“咱們每個人的煙霧顏色皆不一樣……三公子的為明黃,我用青色,姑娘則用紫色……”

林昀熹剛伸手接過,不料身後傳來傅千凝的嘟囔。

“我哥真的太偏心了!獨獨我沒有?”

林昀熹忍笑道:“你不是說去看我弟麽?”

“看完啦!還在睡!”傅千凝向蕭一鳴攤開手掌,“蕭大哥,給我配幾束呗!我要紅的!”

蕭一鳴驟見一只瑩白素手柔柔在眼前晃來晃去,無端想起,那夜曾被這只右手捂過口鼻。

溫軟細膩質感仿佛殘留在面上,害他心莫名漏跳了一拍。

“這事……嗝……得先請示……嗝……三公子……嗝……才成……”

林昀熹與傅千凝互望一眼,均覺他突如其來打嗝十分蹊跷。

“蕭大哥,你沒事吧?”林昀熹擔心他患了什麽隐疾。

“沒、沒事。”蕭一鳴滿臉通紅,窘迫不已。

傅千凝揚眉:“說好了啊!我問我哥要,你記得我要紅色。”

“……嗝。”

“……!”傅千凝眯眼睨視他,“方才還好好的,怎麽我一開腔,你便要打嗝?上回也是!你該不會是故意針對我的吧?”

“我……嗝……沒有……”蕭一鳴急得耳根也紅了,“我……嗝……不知道……嗝……為何……”

傅千凝炸毛:“你就是看我不順眼!也不順氣!”

“你別怪蕭大哥,他沒那麽小氣……”林昀熹摸摸她的發髻。

“不怪他,難道是我有毒?”傅千凝氣甩袖,丢下一句,“我自動消失,省得他不小心咽了氣!”

林昀熹與蕭一鳴目目相觑,一個尴尬而笑,另一個……

“嗝”。

···

盼星星盼月亮,林家終于在九月中旬盼回了一家之主。

其時,林紹已随霍将軍向女帝陳述戰況,恰逢無上皇整壽大赦,免了他的流放之罪,方獲準歸家。

林夫人攜同女兒與幼子候于宮門之外,遠遠見那蒼色袍服的中年人趔趔趄趄而行,頭發半白,滿臉風霜……她險些不敢相認。

将懷中襁褓交至林昀熹臂內,林夫人倉促上前。

林紹加快腳步,行至妻兒跟前半丈時,腳下一踉跄,差點跌倒。

林夫人急忙搶上去攙他。

夫妻時隔近一年才得以會面,執手相看無言,唯有淚千行。

林昀熹頭一次面見父親,乍眼看雖儀容落魄,但眉目流露的溫潤詩書氣,以及那清臞身姿所展現的俊逸豐神,卻不曾被歲月砥砺磨平。

“爹……”她抱着弟弟,向林紹屈膝行禮,嗓音微微發顫。

林紹目帶悲憫,端量她半晌,難掩眼內驚色,良久,幽然嘆息:“阿微……你還好嗎?”

林昀熹并非他口中的“阿微”,自然少了阿微應有的愧歉與親昵。

她于怔然忐忑間嗫嗫嚅嚅:“爹爹此番受苦了。”

所幸,林紹有了新的關注。

他将視線轉向女兒懷內安安靜靜的小嬰兒,疲倦面容漾起舒心笑意,複對林夫人道:“辛苦你了,也委屈你背負罵名。”

林夫人連連拭淚:“別說了,咱們回家,回咱們的家,再慢慢說。”

“回家”二字教林紹眼眶一熱。

于他而言,偌大的林家,早在去年秋末查抄,毀得支離破碎。

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同族旁枝。

而九死一生,歷劫歸來,爵位、官職、富貴、名望如昨日雲煙,可他重新有了家,還喜獲一子,可謂不幸中的萬幸。

由仆侍扶上馬車,他似乎覺察林昀熹太過沉默,不由得多望了她片晌。

林昀熹将弟弟交還給母親,主動坐到馬車前端。

一家團聚,她的事自是不該隐瞞,可耳目衆多,她生怕父親起疑後表現過于明顯,索性悶聲不響,保持低,靜待适宜時機。

抵達城西南僻靜處的宅子,讓他們意外的是,宅院外除了崔慎之,還聚集了不少往日舊友,當中還有數人看上去頗為眼熟。

林昀熹仔細回想,記起應為在教坊競贖時見過的中年人。

這些人是她的族叔或父親老友,曾受父母所托,前去救她于水火之中。

後來有崔夫人出面,兼之敵不過一紙聖谕,終究铩羽而歸。

林昀熹心下暖流湧動。

即便明知,這份關愛與維護給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毫無擔當、偷梁換柱的阿微。

那人明明有着世上最愛護她的父母啊!就算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看似被遺棄,看似跌落谷底,仍舊被多少人牽挂着!

如果有朝一日找到阿微,林昀熹真想搖醒這表妹,并告訴她,是她奪走了本該屬于自己的身份、地位、親情,卻白白耗費掉人人豔羨的好福氣。

人們寒暄問候聲中,林昀熹忍住淚意,努力揚起唇角。

忽聞馬蹄聲急趕而至,餘人噤聲張望。

一青袍身影騎着白色駿馬,現身于巷道拐角處。

霎時間,陋巷生輝。

作者有話要說:  蕭兄一和阿凝說話就打嗝的毛病暫時不會好。

這個梗本來是給男女主的,然而不符合章魚的人設,就…(⌒▽⌒)

章魚:一鳴兄夠義氣!

一鳴:大寫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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