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間最美的福氣
崔惟驚異看雲念。雲念這是在說什麽?做他的書童回京——也就是說雲念不是趕他走,而是還想繼續和他在一起,朝夕不離!而雲念的要回京,當然不是為了備考,是因了他手上生的凍瘡,雲念不忍他受的苦,寧願回京,做他的書童回京,這樣的雲念!
崔惟感動,不安,壓下澎湃心情,道:“怎敢讓你做書童?你是我的結義兄弟,或是我請的先生。”
“先生,我太年少了,學問也不行,令外祖一考就露餡,沒的丢人。結義兄弟或朋友——自己家不住,長時間借住朋友的外祖父家?臉皮也太厚啦,家世又得交待清楚,我不喜歡編。還是做你的書童省事,你借住外祖父家,多帶個書童也正常的。”
雲念想得這麽周到,崔惟心海起伏,雲念做自己的書童——
雲念環視廟裏:“這裏住了大半年,真有些舍不得呢。崔兄,以後我們每隔十年來這裏聚一次可好?紀念這裏無煩擾的歲月,紀念我們相識的友誼。”
友誼。
原來在這裏等着他呢。
這才是對今日一抱的回應吧。
崔惟心翻卷,笑着說了一個字:“好。”
他們第二天真的坐船出發了。雲念拿定的主意,崔惟怎樣勸說也不可改變。雲念望着崔惟笑:“你若不走,我自己走了。”
崔惟只得收拾東西出發。
雲念說:買來的東西什麽也不帶,盡封存在廟裏,等以後再來時,尋舊時的記憶。
雲念其人實在是太念舊了,或者說有些自戀。
崔惟眼望古樸親切的廟宇,以後什麽時候會再來呢,那時又會怎樣的心情?此時有雲念在身邊,心中喜悅滿懷,便這樣伴着,不管什麽樣的路途什麽樣的歲月都可以踏實快樂地走下去吧。
雲念自己的東西卻是全帶走了,包括畫的畫,還有那兩段木,大半年的時間裏,其中一塊木板已被雲念雕刻的盡顯琴的雛形了。原來雲念要那古木是為了做琴。
雲念做琴時幾乎都在崔惟做飯的時間,因此崔惟不注意間,雲念心靈手巧的已将琴完成了若幹工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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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渡口小鎮,雲念先去藥店,崔惟不知雲念要買什麽,心中擔憂不敢問,雲念已買了凍瘡膏來。
“可要我給你擦?”亮白的冬日陽光下雲念笑顏暖目,手托凍瘡膏送至崔惟眼前。
崔惟慌忙笑說:“不用。謝了。”說完立即恨不得咬自己舌頭,或者給自己一巴掌,怎麽就沒順勢說個“要”字呢?真是慌不擇言。
崔惟自己在那裏抹凍瘡膏,雲念說:“崔兄,若不是我要你參加會試,你這一生會怎麽過?”
崔惟想了想說:“游醫,行俠,尋仙,等到老了,走不動了,就找個道觀做道士,出來曬曬太陽騙騙小孩子,收年青人做徒弟,……大約就這樣吧。”
雲念笑:“只一次不中就灰心若此?多少人科考到胡子頭發白了呢。”
崔惟說:“我不是那樣的人。一擊不中,飄然江湖,才是我的為人。敗也要有敗的風骨,絕不死纏爛打丢人。”其實是他面子矮,接受不了失敗,可他決計不會承認。
雲念“哦”了一聲,笑轉了身。
雲念怎麽這樣明朗開心?難道是有所領會,他侵犯了雲念一次不成,絕不再冒然進犯?
他是真的不敢再冒犯雲念了,因為能夠這樣伴着,已是人間最美的福氣了。
崔惟踩在路上的步子都很溫軟。嘴角上翹,一路就沒有放平下來。
雲念也很輕松愉快,看到風格別致的建築會流連癡看,遇到有趣的風土民俗定要問個明白,若喜歡某一棵古樹也會在那裏住一晚,拉着崔惟漫無邊際閑談,真的是拉着崔惟的衣袖啊。崔惟覺得自己像在雲裏飛一般。
他們從山海經聊到神怪志異,雲念尤愛聽崔惟講各式仙鬼故事。崔惟記性好,讀的傳奇多,講得天花亂墜的,雲念就笑,很是開心。他們這麽悠哉行着,一點都不像進京備考的。本朝民風良好,百姓安居樂業,崔惟希望能如故事一般出現占山強盜攔路搶劫的,就可以英勇一把在雲念面前展現大俠風範,終究沒有實現。有一次,客店裏沐浴回屋,雲念的銀子不見了,雲念說被大仙拿去了,要崔惟掐指算一算,崔惟說不用,正床上床下找的時候,兩個黑衣随從恭敬敲門,将錦囊給他們送回,說小賊已被他們打發了。崔惟簡直要想,自己和雲念入睡的時候這些人是不是也守在窗戶紙外面?好在他和雲念清清爽爽,沒有什麽暧昧能入耳入眼。
他們平安無事回到了帝京。
崔惟很下了一番決心才走到外祖父家門前。雲念說:“不給我換身仆童的衣服嗎?那樣比較像一些。”
崔惟苦笑:“給你換什麽衣服你都像王子、像神仙。”
雲念笑:“神仙不敢當,你可以說我是狐仙。被你救,感你恩,化為人形,服侍身邊。”
崔惟反複瞧雲念一會兒:“別說,我有時還真以為你是狐仙變的。否則世間怎會突然出現你這麽美好的少年?”
崔惟言語婉轉含情,雲念笑道:“小心我害你,迷你心魂吸你精血——”雲念止了言,面容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崔惟心裏暖暖的轉了一個漩渦。寒風裏的雲念美得無以形容。人世間求什麽呢,還不是那麽一個人,懂得你的好,珍重你的心,接受你的意,回饋你的愛,從而得人生的大圓滿。因了雲念,這些近乎奢侈的願望都可以實現了吧。
通報進去,崔惟進書房拜見外祖父,雲念留在外面。待崔惟出來,雲念留神看崔惟的臉色,關心問:“怎樣?”
“還好。訓了我一通。我自辯說行萬裏路增長識見,此番回來全心備考,認錯加表決心,還讓我住以前的房間。我去拜見兩位舅父舅母。”崔惟背起背囊引雲念向後走,劉家的下人瞪大了驚異的眼,悄悄跟着去瞧新鮮,如此一直跟到表少爺的住所外,這麽一瞧可不得了了:表少爺給那俊美書童端水盆送手巾,服侍洗漱照顧茶水不說,晚間,表少爺伺候那書童上了床,兩人同床而眠!閑言碎語立時在劉家下人間不胫而走,沒多時就到了劉老翰林面前。
老翰林點明讓崔惟的書童去回話,崔惟無奈望雲念,雲念笑:“無事,我是狐仙,自有法子對付他。”雲念的調笑落在劉家仆人的耳朵裏,立時又飛到老太爺的面前。
因此雲念進劉老翰林房間時裏面很有些嚴陣以待,壯碩仆人立了兩廂,老翰林瞪大眼睛,胡子都有點在抖。活了若幹大年紀,還沒見過狐仙呢。
雲念溫和躬身行禮:“仆從雲念見過老大人。”
老翰林手摸白胡子,嗯了一聲:“你,你你——仙籍何處啊。”老人家接受了雲念是狐仙的事實!崔惟隐在門外瞪大眼。雲念微笑道:“半年前一日,我從房梁上掉下來摔暈,籍貫過往來歷全不記得了。多虧崔公子救我性命又收留我至今,因此感恩報答,留在崔公子身邊教他一些書法。如今的科考,書法優劣對功名錄取有很大影響,希望能略進綿薄之力,報答崔公子恩情。待崔公子功成名就,我就歸返山林,不再相擾了。”
劉老翰林點頭:“仙——家書法可否讓老朽一觀?”
雲念點頭,當下筆墨伺候。雲念說:“崔公子曾教我讀《大學》,我便默寫一句吧。”于是寫“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劉老翰林捧了紙看,眼睛瞪圓:“好字,好字啊!清骨含勁,顏風王魂,盡得柳體精髓,與柳少師之字神魂八九分似,妙哉!絕哉!美哉!”
雲念微笑道:“老大人謬贊了。這字還請老大人毀了。否則流傳出去,怕會有誤崔公子前程。”
學子伴狐仙,固然風流,也是不經之談。搞不好有古板端正的考官會認為此學生腦筋和作風有問題。劉老翰林拿着那紙不撒手,口中道:“是極是極。老朽領會得,只在書房自看,斷不會外傳。”喝令兩廂:“今日之事斷不可外傳出府,爾等可曉得輕重厲害?”仆人忙應是。
老人家親自将雲念送了出來,看見門柱後縮頭藏身的崔惟,喝道:“出來!好生與小仙學字,這是你幾世燒高香也修不來的奇緣!”
崔惟遵命稱是,引雲念走了。
出了正房院落,崔惟跌足而笑,撫胸笑得氣都喘不勻,拉雲念道:“你可真道行高深,不但迷了我去,連一把年紀的我外祖父也一并迷倒了!”
雲念卻未笑,轉頭看崔惟道:“我若真是狐貍變的,你還笑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