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難得他那樣開心

“誰又是天生什麽都會的?”

雲念封崔惟散騎常侍,從三品。崔惟知道自己升得太快了,雲念雖只是慢慢升他的官,還是足夠官員們側目了。雲念說的卻是:“熙王府閑着,等什麽時候更名做寧王府。”崔惟只有不接言。

雲念親自帶崔惟去同心殿見雍王。

崔惟第一次見雍王。大殿裏雍王優雅起身相迎,面容極為安靜,神情皎潔出塵。崔惟驚異發現:雍王顏容神采風姿竟然與雲念極為相似,霎那間——崔惟告訴自己,外甥像舅那也是有的,雲念自小與雍王接觸甚多,神情舉止哪怕容貌相像也都在情理之中。

雲念引見了崔惟之後,與雍王坐下來弈棋,邊聊天。崔惟依雲念的意思在一邊相陪。寬廣的殿內只他們三人,一個侍從也沒有,崔惟聽雲念說的都是朝中要事煩難事,雍王聽着,偶爾會建議,某事可找某位大臣。他們這麽坦率交談并不避崔惟,崔惟感動,也驚異。

因為雲念喚雍王“父王”,雍王喚“雲念”,兩人完全父子相待,真情實意,沒有半分敷衍處。

雲念走了,留下崔惟住在園林中。

雍王教崔惟畫畫,結果在畫樓,崔惟看到了久違了的柳繹拿去托人裝裱的雲念和自己的畫。原來挂在這裏了,怪不得沒有歸還回來。室內牆上懸挂着皇家收藏的歷代珍貴名家名畫,崔惟震驚欣賞,直到自己的畫面前,羞窘不堪,立時要将自己的畫摘下來,毀了。雍王阻止了他,笑道:“雲念的畫自小就靈氣四溢,奈何他愛好繁多,不肯将精力定在某一樣上,終究達不到絕佳水準,挂在這裏與這些畫共賞本有些牽強的,但有你的畫這麽一配,就可以了。”

崔惟羞慚:“我沒怎麽學過畫,只是描摹他的,畫法拙劣不堪,挂在這裏委實不配,影響您的欣賞心情。”

雍王笑了:“雲念的畫,有你的畫配着,方更耐看。一靈一樸,生動摯美,這麽互看着,盡得人世之美好。”

崔惟想,雍王賞的不是畫,而是畫間的情。

雍王笑說:“你的這些畫,是雲念親手裱的,因國事繁忙,斷斷續續,前些日子才完工,柳繹一直沒能還你,你沒怪他吧。”

崔惟驚呆在那裏。

這二十多幅畫,竟然是雲念親自裱的,一幅幅細心刷漿、抹平、晾幹……得費多少功夫,多少心!自己這麽拙劣的畫,哪裏有收藏價值,可若是皇帝親手裱的,大約就有了……

怪不得這幾個月來,每晚雲念都會到同心殿,時間或長或短……

雍王笑道:“雲念是事事求完美的性子,一心要做明君,少不得壓抑他自己,不能放松心靈的快樂。柳繹說,曾勸你去主動找他,奈何你不肯去。雲念幼時讀了些聖賢書,認為好男風德行有失,君王應該為天下道德表率,就更加約束了他。好在有這些畫,可以讓他抒發情懷。我見他看你的畫,看着看着就不自禁的笑,難得他那樣開心,純朗快樂如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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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崔惟再看到雲念時,心境完全不同了。才發現自己的粗心,并不能算真正的了解雲念。他自見雲念就愛戀,一心一意要得到,以為用情甚深,其實并未能顧及雲念的心情、處境、身份。他們之間,他一直在索取,雲念一直在付出,而雲念的付出要沖破自幼秉持的道德觀念,那其實非常艱難。為了他的情,雲念付出的已遠超想象,生命、太子之位、身體、皇帝的聲譽、德行。可是雲念對這些從來未置一詞,也不曾把煎熬糾結展現給他看。

一直以為雲念溫柔,需要他關愛照顧;才知道,雲念溫柔是真的,卻是極為強大的溫柔,将他整個的寵愛起來。

崔惟心底裏感動,對雲念更增愛重崇拜。

每天下午時分,沈斓都會來同心殿與雍王坐一會兒,崔惟盡量躲開去,不與沈斓朝面。因沈斓的情重實在讓崔惟不知怎樣負擔,更怕雲念察覺,不開心。

雲念情深似海,可納百川,卻未必能容得下沈斓。崔惟覺得沈斓就似個炸彈,不知什麽時候會爆炸,只能小心翼翼的擔心。結果這天晚飯時雍王說:沈斓下午從假山上失足落下摔傷了腿,這一陣子不會過來了。

崔惟心震動不安。沈斓受傷,雲念、雍王都去看望過了,自己去不去看望呢?這沈斓,逛個假山都能失足跌下來,也真讓人操心。

崔惟到明光殿前,請宦官通報,宦官樂了:“大人,皇上有話,您來不用通報的,随時可入內。”

崔惟心下感動,雲念竟有這樣的旨意,雲念若待人好,就是傾心相待。怪不得朝臣都對雲念感恩戴德的。

可是若傷了雲念的心,那大約也比什麽都糟糕了。

雲念在處理奏章。見崔惟進來,笑:“有事麽?”

崔惟走到雲念身後,為雲念按揉肩,雲念放下筆,閉目享受,唇邊帶笑。崔惟抱住雲念:“我聽雍王說沈丞相受傷了?”

雲念“嗯”了一聲。

“我想去看望他,你可準許?”

雲念睜開眼睛:“你表兄受傷卧床,你自應看望。這話問的奇怪。說吧,你有什麽私心?”

“沒有。只是想勞你大駕,陪我去一次可好?”

雲念道:“我已去過了。他雖是丞相,國之棟梁,我也不能一天兩次去看望他,請你見諒。”

停了一會兒,雲念見崔惟思忖不語,便道:“我派許安随你去,你再去禦廚房挑幾樣他愛吃的給他送去,可好?”

崔惟道謝。

雲念拉過他的手,瞧着他笑了:“你想什麽呢?去看看就回來了,他還能吃了你?他若敢,我把他貶蠻荒之地去。為臣之道首要在一個忠字,他知我的忌諱,不會讓你難做的。去吧。”

崔惟笑了。

雲念忍不住也笑了。

待崔惟走到門邊,雲念在禦案後道:“惟寧,一會兒回來了去甘露殿等我。”

崔惟立時回頭,心忽悠悠跳起來,臉皮發燙,雲念已低頭繼續批閱奏章了。

沈斓的住處緊鄰門下省,院落清新雅潔,一叢叢的蘭花點綴其間。晚暮蒼茫之中,只兩個宦官服侍左右,也怪寂寞孤單的。

沈斓仰在床上看公文,旁邊堆着一抱文書,還有一杯涼茶,半碟點心。見崔惟進來,沈斓笑了,放下文書,請崔惟坐。

崔惟瞧沈斓顏色,問:“怎麽摔的?摔到哪裏了?現在怎樣?”

沈斓很歡喜的望着崔惟,笑道:“摔折了腿,別處倒無大礙。至于怎麽摔的——我每天從同心殿出來都從假山那裏走,登高于樹木掩映中尋你的蹤跡。今天運氣好看見你在園中練劍,看得入了神,以為是在金陵崔府,邁步向前尋你,就栽下來了。”

崔惟無言。

沈斓問:“皇上可知你來?”

崔惟點頭。

沈斓笑:“你還敢來?”

崔惟道:“不來,倒好像我們有仇似的,皇上更多心。”

沈斓笑了,笑得無比開心,稍停一刻道:“惟弟弟,你是不是對我很歉疚,覺得不來看我你不安?那我告訴你,今天來看我的幾位都是同樣的心,他們都以為我愛他們不得,對我有些抱歉。皇上、雍王、柳太傅,還有你。記得你曾鄙薄我的操守人品,其實你看人很準,我就是這樣生存世間,我不止對你訴衷情,也這麽對他們,包括先帝。朝中讨厭我的人背地裏稱我狐相或妖相,你現今知道我的真面目,惱不惱恨?”

崔惟嘆口氣,回手将食盒裏的糕點擺在床前小桌上,說:“這個是你喜歡吃的玫瑰糕,豆沙餡的。你說過小時候你娘給你做過,細細的用紗濾紅豆沙,我還記得你當時說的樣子,後來我發現餐桌上即便有這種糕,你也只是看着,碰都不碰一下。不如嘗嘗這個,試試口味差多遠?”

沈斓微顫伸出手,不待碰到那糕,撫面大哭了。

待沈斓終于漸漸平複,崔惟道:“斓哥哥,我總歸是在的。便老了,白發蒼蒼,我們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你對我不用見外。我改天再來看你。”

沈斓匆促擡頭,道:“你可別來了。你若再來,皇上該收拾我了。我也不想影響你們。皇上對你的心,我遠不及。你好好珍惜。我為了你,好好的做丞相,輔佐皇上如何?”

崔惟笑道:“少來吧。這才是你自小的志向,蒙哄我做甚。你好好休養。以後你去見雍王時我也在,瞧瞧你怎麽蒙哄他的。”

沈斓道:“我就對他說,你允我無賴一回,由着我在一邊喜歡你。若世間沒有你這麽個人做寄托,我怕我活着就沒有希冀了。”

沈瀾看着崔惟,真摯而虛弱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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