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

39、桃源

初七将“少說、多做”奉為了行事準則,确切地說,是對主人的行事準則。

沈夜發現自那天後初七又成了那個沉默寡言言聽計從讓人覺得忠誠可靠的初七,一如百年裏的那樣。如果,他的那些及時的、貼心的、可人意的小動作不要那麽多就好了。大祭司倒不是說被這些動作困擾,只是被服侍得太過順心順意,沈夜漸漸覺得似乎有依賴上這些的苗頭,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沈夜嘆了口氣,剛想伸手去拿茶杯,茶杯就被端端正正地遞到了他手上。

“初七。”

“是的,主人。”

“你不用每時每刻都跟着本座。”

“主人在哪裏,屬下就在哪裏。”

又是這句話。簡直是萬年不變的回答。

“找事做去。”

“請主人示下。”

示什麽下!本座也無所事事了好吧?曾經事務繁忙的大祭司嘆了今天的第二口氣。

衛莊把事情都幹完了,沈夜一回來發現自己成了大閑人一個,不免大大懷念起當殺手頭子的日子來,那叫過得一個充實,又沒有當大祭司時的那份沉重。

瞳管沈夜目前的狀态叫“閑得…疼”。他把藥碗往桌上一放,初七積極主動地捧到了大祭司面前。

沈夜忍不住想嘆第三口氣了。

“瞳,我的病症不是已經消除了嗎?”還喝什麽藥啊。

說來奇怪,自到了桃源,流月城人的那種病症不但沒有加深,反而開始逐步緩解。不止是沈夜如此,長年病痛纏身早已對身體不抱希望的瞳都逐漸過得輕松起來。或許是因為離開了流月城那不斷惡化的居住環境,或許是因為桃源這裏別有洞天确實養人,加上一段時間以來的藥物調養,症狀輕微的大祭司病痛已除,連七殺祭司大人都在朝着康健的身體邁進,除去已成事實的偃甲部位。

“補補。”

沈夜病症是好了,神血灼燒卻又發作了一次,瞳對此亦是束手無策。大祭司本人已經習慣了,倒是不以為意。這是以人力承受神力的代價,無可怨尤。何況憑借神血之力,自己盡管沒有感染魔氣,卻也不像原本所擔心的那樣無法抵擋下界濁氣。這結果,已經大大超出自己的最好預想。

瞳看着沈夜喝完藥,接過空碗出去了。

沈夜在等着口中怪味散去,初七在一旁利索地剝好一顆糖果,托在糖紙上送到了主人嘴邊。

大祭司瞪了這過于忠心不二的屬下一眼,還是撿起糖果含到了嘴裏。

這糖果是上次小曦和華月去外界逛的時候帶回來的。流月城人因體質特殊又得矩木靈力助益,可不飲不食而活。如今居于這桃源之中,衆人似乎也都對飲食并無需求。只是小曦本就喜愛金絲果醬之類的零嘴,到了下界見識了人間各式各樣的吃食後,糖果之類的小零碎更是常備。

想到又出去逍遙了的小曦和華月,大祭司想繼續嘆氣。

不久前,瞳通知了十二,将小曦和華月都帶來了桃源。可是,以前那麽依戀哥哥纏着哥哥的可愛妹妹,呆了不到兩天,就想丢下哥哥要跟華月出去逛遍大好河山了。這下,換了大祭司想抱着小曦不撒手了。結果,小曦很貼心的對哥哥說,哥哥出去不安全,哥哥在家裏要乖乖的,小曦回來會把看到的聽到的都講給哥哥聽,雖然小曦過了三天就不記得之前的事但是小曦會準備小本子把事情都記下來的。末了,妹妹親親哥哥的臉頰,以示安慰。被會心一擊的大祭司維持着半蹲的姿勢,放開了懷裏的小曦,轉而怒視其他人。

瞳,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在笑。

華月,你那幸災樂禍的表情是怎麽一回事。

初七——嗯,還好有初七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大祭司依依不舍地送別兩人時,總算看到華月自重聚以來就對自己顯露的一絲惱意消失了。

沈夜覺得自己實在有點冤。華月被衛莊劈暈一把給扔到了龍兵嶼,這事跟自己半點關系沒有,全是衛莊幹得好事好吧。要不是了解華月秉性,他都要以為小曦一事是她對自己的打擊報複了。

初七見主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忍不住道:“主人,可是想去找小曦?”

沈夜無精打采地斜了初七一眼,不承認也不否認。要說大祭司是何時對下界之事有了興趣,這不是當時逛了一圈秦帝國的疆域嘛,沈夜覺得這下界之行也是頗有幾分趣味的。之前大祭司責任在身重擔在肩事務繁忙,偶爾下個界也是有所謀劃,哪有心思顧及其他。現在,大祭司自困于這小小一方天地,小曦都“棄”自己而去,加上“閑得…疼”,讓人情何以堪。

沈夜最後以一聲嘆息為自己的郁悶作結。

世外之地,不知歲月。

遠行之人,終會回來。

小曦一一拆解大包小包的東西:“這是給哥哥的,這是給華月姐姐的,這是給初七哥哥的,這是給瞳叔叔的,這是給十二哥哥的。”

平白比衆人長了一輩的瞳大人很有家長派頭的“嗯”一聲,點點頭,然後指派十二幫小曦一起分禮物。

人人有份,皆大歡喜。

桃源中,各種花樹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小曦依舊無法長大,記憶仍然三天一輪回,這讓沈夜無法釋懷。反倒是妹妹安慰哥哥說,她現在都不做噩夢了,有哥哥姐姐叔叔們陪着她照顧她,再沒有這樣更好的事了。當然,如果哥哥再變得有趣一點那就更好了。

沈夜哭笑不得地目送妹妹歡快地跑走。如果有趣指的是像十二那樣陪着你在芳草地上打滾,那還是算了吧。

大祭司望着眼前的一切,回想曾經的種種,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忍不住出聲。

“初七,你可有願望?”

“主人的願望就是屬下的願望。屬下鬥膽,不知主人有何願望?”

願望麽?自從登上大祭司之位,這一百多年來,自己就只有責任,只有必行之事,又何曾有過願望?如果為族人謀得生路保親近之人平安,這算願望的話——大祭司望着不遠處沐浴在陽光之下閑坐于缤紛花雨之中的小曦、華月、瞳、十二四人,不覺揚起嘴角。至于自己,曾經的某一刻也想過,這茫茫浮世究竟有沒有哪怕一人,與自己心意相通生死與共永不離棄。這算是願望麽?

“主人?”初七見主人只是出神并未回答,猶豫着喊了一聲。

沈夜聽到這聲“主人”,如夢初醒,仿佛第一次意識到身邊有這麽一個人,視線移至初七臉上像要生根一般,輕笑出聲。

初七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回應似的微微翹了翹嘴角,原來冷硬的面部線條一下子柔軟起來,生動無比。初七原本一直以為自己是并無心願的,現在卻發現自己已然有了私心。最初是只要能夠追随主人不離左右,漸漸地想要護得主人周全即使主人如此強大,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想要照顧主人的點點滴滴,想要跟主人并肩而立,想要主人如剛才這般微笑而自己是那個讓他展露笑容的人,想要更多更多。

“主人。”

初七喊道,覺得有什麽情緒溢滿胸口直欲脫口。

沈夜向他微一點頭,又負手看向了嬉戲的小曦。

初七站在主人身側,一步之遙的距離,目光從沈夜的側臉流連至他背于身後的雙手之上。他發覺自己的私心已經大逆不道地想要牽主人的手了。初七緊張地握了握拳,慢慢伸出手去,輕輕勾住大祭司的手指。

沈夜偏過臉,不動聲色地盯着初七:“哼,你倒越發放肆了。”卻并沒有甩開手。

初七于是當真放肆地牽過沈夜的一只手,将那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握緊在了自己掌心。

美好圖景,就如這桃源中的絢麗風景,正在徐徐展開。

40、鬼谷

帝國對流沙駐地有過一次圍剿,不過衛莊早有準備,非但沒讓李斯讨着好,順便還報了勝七的一劍之仇。之後,流沙便轉移到鬼谷所在的山林中,新尋了一處駐地。

這個帝國即将搖搖欲墜,在完全可以預見的不久的将來。衛莊大人不介意再給它架把柴火。他在鬼谷一邊悠哉悠哉地養着殺勝七時受的一點傷,一邊盤算着架柴火事宜。

數年後,天下風雲疊起。

聽說,墨家好像跟滅秦必楚的項氏呆在一起;聽說,張良找到了名不見經傳的一個泗水亭長,還帶過去一個同樣名不見經傳的叫韓信的人;雙方隐隐有了相争之勢。

衛莊不太慎重地考慮了一下,決定去找張良。想到蓋聶,心裏不免有絲遺憾。師哥,看來我們還是得站在對立面了。

見到張良時,他正與一旁的人交談着什麽。衛莊饒有興趣地打量張良身側這個看似不起眼卻如利劍未出鞘般的年輕人,他身上隐隐的殺意讓他有些興奮,連手中鯊齒都似乎在铮鳴。他正要上前,張良擋在了他面前。

衛莊挑了挑眉:“子房何意?”

“可有正事?”

衛莊丢給他一宗圖卷,正是沈夜遺落的帝國疆域圖。

“無事。你有意見?”

再看時,張良身後那人已不見蹤影。他不爽地架起鯊齒。

“幾年不見,子房想必越發精進了。拔劍!”

張良紋絲不動,微笑不語。

衛莊一時手癢,卻被張良放跑了對手,心下有些惱怒,鯊齒又逼近了幾分。

“拔劍!”找你幹一架也行。

張良一副引頸就義的樣子:“要比劍,還是找你劍聖師哥吧。我恕不奉陪。”

說誰誰到。張良趁機功成身退。

“小莊。”

衛莊回頭,頗有些意外之喜地看到蓋聶正站在身後。

“師哥~不去照看你的墨家,怎麽有閑心在這裏逛?”

蓋聶來找張良,正是相談墨家的一些事,不過他也不解釋,一張面癱臉表情不見絲毫松動地将師弟的冷嘲熱諷照單全收。

“小莊是來出任務?”

“哼,關你何事!”

“我跟你一起去。”

“什麽?!”衛莊好似要将蓋聶臉上盯出個洞來:“不必!流沙哪出得起價碼請得動劍聖呢。”

“我是家屬。”

流沙首領腳下不易察覺地一個踉跄。這面癱師哥什麽時候開始這麽高深莫測了?

師哥微微一笑,喊道:“小莊。”

衛莊憤憤道:“我沒任務!師哥請回吧。”

“小莊,自己小心。”

蓋聶說回就回了。

衛莊瞪着遠去的背影,簡直不知道該喊“快滾”還是“回來”。再多說幾句話會死啊。哼,走就走。

流沙首領霸氣地一甩大氅,頭也不回地走了。

蓋聶卻轉回身,目送師弟的身影消失,臉上一直帶着淡淡笑意。劍聖不常笑,但笑起來時即使淺淺一抹卻都能讓人覺得溫暖無比。

衛莊回到流沙駐地,照做他的殺手生意,同時有意識地放開了對流沙的控制,給了手下更大的自由。除了特別有興趣的單子,他自己倒是輕易不再出任務了,更多時候跑去鬼谷晃悠。流沙衆人看在眼中,紛紛暗恨劍聖拐跑了自家首領。

衛莊這日難得有興致帶着赤練等人出門做了一樁生意,風塵仆仆地回到鬼谷,卻看到一個面貌煥然一新的居所,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流沙衆人立刻識情識趣地各忙各事去了。

衛莊快步上前,裏裏外外地檢視。房屋翻新過,地面打掃過,被鋪洗曬過,房間裏甚至還新修了一個小浴池!

蓋聶幾步開外跟着師弟進進出出,不緊不慢地述說着。

“端木姑娘已經蘇醒康複了。我自知難以悉數回報她的救命之恩,只是已盡力而為,心下稍安。”

“天明已經成長起來,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他自己的道路要走,我也沒有什麽可以再教導他的。”

“墨家跟着少羽他們抗秦,只希望他們不要跟張良先生發生不可調和的沖突。不過,我也知道事情不會盡如人意。”

巴拉巴拉……

衛莊一個急轉身,咬牙切齒道:“說完了?師哥~你回鬼谷就是為了讓我聽這些事情?”

“小莊,你想聽什麽?”

鬼谷主人氣不打一處來:“說完了就滾!這是我的鬼谷。”

蓋聶也不惱:“小莊,我有打敗過你一次。”心道這鬼谷也有我一半。

衛莊卻不是這麽想,一甩袖子,大概氣暈頭了:“那我走!”

師哥忙拉住師弟,柔聲道:“小莊,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現在身無分文居無定所,你看——”

師弟甩開師哥的手,還是有些氣不順,冷冷哼了一聲,拔腳進屋。蓋聶自然跟上。

師哥體貼地遞上洗漱物品換洗衣物:“小莊,可要梳洗?”

衛莊這才覺出這段時間在外奔波身上實在需要清理一番,也不二話,接過東西自去沐浴。身體舒爽後,心情不知不覺也跟着好了起來。

衛莊出來時,看到蓋聶正在鋪床疊被,手一抖将擦頭發的面巾直接捂上了忍不住抽抽的額頭。師哥,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劍聖啊?

“蓋大俠,你是怕自己白吃白住過意不去,想要侍寝嗎?”

蓋聶本意是想讓師弟好好休息,整理好床鋪後,正要離開,聽到衛莊這麽一說,心中一動,轉回了身。

衛莊僅着貼身的白色裏衣,随意地披着外袍,濕漉漉的長發散在胸前肩頭,發梢還不時滑下一顆顆水滴。

蓋聶眸色一暗,一步步逼近師弟身前,微笑道:“小莊如有需要,我自是奉陪。”說着突然出手抓住衛莊手腕,腳下一勾,将人壓倒床上。

衛莊被蓋聶扣着腕上命門将雙手拉過頭頂一把摁住,就這會兒功夫,他已失先機。衛莊大人豈是輕易認輸之人,自然要掙紮一番。

蓋聶幾乎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蹙眉道:“小莊,莫動。”

衛莊跟蓋聶緊貼着,不想察覺師哥身體的變化都不行。雖然明顯處了下風,嘴上卻絕不甘示弱:“師哥~你這般扣着我,難道是怕自己不行,我會揍你嗎?”

師弟這張嘴啊,蓋聶也不說話,直接堵了上去。于情事上,蓋聶确實不如出身宮廷的衛莊有經驗,何況還是男人之間的這種事情。但是,劍聖做事一向一板一眼認認真真,也就不怕會讓師弟笑話,他、他尋了些資料老老實實學習過,用心準備了很久,生怕會讓師弟失望,盡管師弟也沒少說他古板無趣。到了此刻,就是檢驗學習成果的時候。至于上下位置問題,蓋聶根本沒覺得困擾,他是師哥,在上面照顧師弟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衛莊有困擾啊,憑什麽他要被壓着任由蓋聶…唔…那個…嗯…為所欲為…哈……只是,在師哥的強勢攻略下,師弟醒悟得有點晚了。

第二天,衛莊幾乎爬不起床時,簡直羞憤欲死。他強提了一口氣,抓起鯊齒就砍。蓋聶逼不得已,只好将師弟壓回床上好好安撫一番,暗自決定不管鯊齒還是自己的木劍絕對不能再放在卧房之中。

師哥師弟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正式開始。

而我們的故事,到此就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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